第三章(1 / 2)

一大早,南慕白就听到了摩托车的响声,他急急地跑出大门,就看见小舅子田文义载着丈母娘来了。南慕白的眼睛一阵阵发酸。田老太太紧绷着的脸上看不到一点笑容,南慕白对着田文义笑笑,可是,那笑容,分明惨淡又黯然,甚至带有几分卑微的讨好。

“芬芳,你看谁来了?”南慕白撩门帘的手刚刚伸进屋子里,就迫不及待地喊道。

田老太太黑沉着一张脸,在南慕白伸着撩门帘的胳膊下跨进了屋,留下一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芬芳啊,妈来看你了……”田老太太话还没有说完,就哭出了声。一大颗一大颗的泪水珠子从浑浊的双眼中滚落了出来。

田芬芳睁开眼睛,侧过头望向门口,她看见花白着头发的母亲哭着扑向了自己。田芬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老天要这么对自己,她宁愿自己是一个孤儿,没人疼爱没人惦念,这样她就不用再承受带给母亲痛苦的折磨和愧疚了。她如今的这个样子,是最不想让母亲看到的。她恨丈夫,为什么不懂自己,为什么不让自己一个人走过人生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她害怕见到一个又一个亲人,她害怕见到了他们之后,自己会贪恋生命却不得不接受死亡的冰冷和恐惧,这太残忍了,她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眼里的不舍和煎熬。如果她拒绝这留在人世间的最后的温情,那么她的心就一直是冰冷的,她也就不会那么害怕死亡了。

“二姐,我和妈看你来了。”田文义看着闭上眼睛的田芬芳,站在屋子里的地上,整个人心里面空荡荡的,鼻头不由得酸楚起来。

田老太太在女婿和儿子的帮扶下颤颤巍巍地爬上了炕头,眼前面如死灰的爱女让她的心比刀子割着还要疼。

“芬芳,是妈他们来了。”南慕白凑到妻子的枕头旁轻声说,“姨娘,你先陪阳阳妈坐着,我去给你们端点馍倒杯水。”南慕白朝小舅子点点头。

“弄什么吃的?”田老太太嚯地抬起头,一脸怒容朝南慕白吼道,脸上湿漉漉的,随之又发出一声响亮的哽咽声。

南慕白尴尬地站在脚地上,不知所措。他望望小舅子,希望从他脸上能看出点什么。

“姐夫,你也坐着吧,都不饿。”田文义看着局促的南慕白,语气缓和了下来。

“姨娘……那……我们……我们就……都坐着……”南慕白搓着两只手,望了望丈母娘,又赶紧低下头,瞅着妻子。

田芬芳这时候睁开眼睛,看到了丈夫两眼的泪花。她的心里面难过极了,她滴转着眼睛,望望自己的兄弟,又望望自己年老的母亲。田芬芳挣扎着挪动胳膊,最后终于把手放进了田老太太满是厚茧的手中,无力地捏了捏,这双熟悉的手曾经给她穿衣服系扣子,曾经变着花样给她烙大饼,曾经给她缝制漂亮的花书包,曾经拉着她走过许多田间小径,曾经亲手给她披上新嫁衣,只要碰到这双手,不管生活怎样艰辛和不易,不管自己长到什么岁数,她的生活都会充满温暖和幸福,就连面对困难的勇气也会徒增百倍。她是多么迷恋那些逝去的岁月啊,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她可以在磕破头摔伤腿的时候,毫无顾忌的大哭,因为她知道,母亲一定会用那双温暖的手给她抚慰,纵使少不了责骂,终归有母亲在,便觉得安心。是的,在生命弥留之际,她又抓住了这双手,只是这一回,她已经没有信心能够战胜死亡之神了。田老太太呜呜地哭开了,哭声顷刻间就充满了整个屋子。田芬芳强忍着悲伤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的喉咙痒痒的,泪眼模糊地盯着自己的母亲,手臂不断地晃动着,她想安慰母亲,可是,她使不出一丝力气来,她无力地任由母亲捏着自己的手,绝望地任由眼前的这个老人掉眼泪。田老太太抬起一只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眼泪,又伸过手来擦擦闺女脸上淌下来的眼泪,田老太太使劲攥着闺女的手,仿佛一旦松开,这手就要离她而去了一样。

“芬芳啊,想要吃点东西吗?妈给你熬了鸡汤来。”田老太太一边忙着抹自己和闺女的眼泪,一边心疼地摸着闺女的手。

田文义赶紧拿过来刚刚放到窗台上的布包,解开封口的带子,从里面取出来一个带着盖的瓷杯子。田文义把杯子递到田老太太的鼻子底下,“妈,还热着呢。”然后,又把头轻轻凑到田芬芳的脸旁,“姐,汤还热着呢,让妈给你喂一点。你少喝上一点,妈在昨儿夜里就杀了鸡,天不亮就熬上了。”

田芬芳望着这个唯一的亲兄弟,吃力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久违的笑容,一旁的南慕白看在眼里,喜不自禁,他一时激动,竟然冲到前面,想夺过杯子,自己给妻子喂上一口热乎乎的鸡汤。田老太太看了一眼南慕白,他惶恐不安的往后退了几步,眼圈红红的,他赶紧走到洗脸架旁,拿来一条毛巾,轻轻围在了妻子的胸前。田老太太默许了南慕白的殷勤,少许,她从田芬芳的手里抽出手来,眼泪也顾不上抹,急急地揭开瓷杯子的盖儿,鼻子凑上去闻了闻,又用勺子舀了一口汤,伸出舌尖舔了舔,一个长长的哽咽声打嗝似的扩散开来,田老太太吸了吸鼻涕。

“温度刚刚够,不烫嘴也不凉着胃,”田老太太舀了满满一勺子的鸡汤,凑到了闺女的嘴边,“芬芳啊,喝吧。”

田芬芳看着眼巴巴瞅着自己的母亲,嘴张了张,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芬芳啊,你多少就喝一点吧!你就叫妈安点心吧,算妈求你了,芬芳……”田老太太的嘴巴又歪开了,眼泪吧唧吧唧滚落下来,端着勺子的手筛糠一样的抖着。

“姐,你就喝一口吧,少喝一点也成……”田文义转过头悄悄抹了一把眼角。

“芬芳……喝点吧!你看妈都端着了。”南慕白红着一双眼睛,凑到妻子跟前,用手轻轻拍了拍妻子的手。

田芬芳看着丈夫,眼泪刷啦啦往外流。她微微张开口,想说点什么,可是发不出声音,她着急地挥动起手臂,又颓然地落到炕上,她眼睛里浸满泪水,无助地盯着丈夫。

“芬芳啊,你这不吃不喝的,你这是要妈的老命呀……我苦命的娃……”田老太太抖动着的手洒出了一些鸡汤,炕上铺着的油布上面就开出了一朵朵油花。“这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一顿都要饿得慌,你说你不吃不喝的,这怎么能行呢?我上次见你时,你的手腕子上还有一点肉,现在就只剩一张皮了……”,田老太太哭的一抽一抽,一勺子鸡汤全部洒到了炕上,顺着油布流散开来,“芬芳啊,好端端的一个人,少吃一顿饭就心慌,你这样一个人,十天半拉月不吃不喝,可怎么活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田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了起来,空勺子都跌落到了炕上。南慕白的鼻子都被丈母娘哭酸了,他汪着两条眼泪找了条毛巾擦干油布。“芬芳啊,你就喝一口吧!这鸡汤补啊,昨晚上我把咱家那只下蛋的老母鸡给宰了,今儿个天还没亮,妈就从土炕上爬起来熬鸡汤了。你就可怜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喝一口吧……我的娃,你喝一口让妈安安心吧!”田老太太双手捧着满满一瓷杯子鸡汤,央求着闺女,鼻涕长长地挂了两串,眼看着要掉进了鸡汤杯子里去。

田文义撕了张卫生纸,擦去了母亲的鼻涕,“姐……”他也哽咽了,两把抹掉了眼泪。田老太太呜呜的哭声快把自己抖缩成了一个核桃,眼看着就要背过气去了。

“芬芳,喝点吧。”南慕白立在脚地上想去接丈夫娘手中的瓷杯子,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田芬芳转动着眼珠子,她把眼前的这三个亲人一个个看过去,又一个个看过来,最后她停在了丈夫南慕白的脸上,定定地点了点头。南慕白赶紧拍了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丈母娘,“姨娘,芬芳刚才点头说,能喝一口鸡汤。”

田老太太端着鸡汤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哭声戛然而止,双眼通红地瞥了一眼南慕白,又把全副精力放到爱女身上去了。田老太太激动得双手不停的哆嗦着,一勺子鸡汤一小部分灌进了闺女的口里,大部分洒在了外面。

“好喝吗?香吧?”田老太太双眼死死地盯着田芬芳,从嘴盯到喉咙,从喉咙盯到胸口,又从胸口盯到喉咙,从喉咙盯到嘴,最后从嘴盯到眼睛,终于停了下来。田老太太热切地想从闺女的眼睛里面看到对美味鸡汤的肯定。

田芬芳艰难地咽着,微微喘着气,点了点头。

田老太太看到田芬芳点头了,高兴到又哭出了声音来。她转过头望着儿子,“义啊,看到了吗?你姐她喝进去了,她能尝到鸡汤是香的。”田老太太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滚动着的眼泪,颤抖着手又去舀了一勺子鸡汤,“芬芳啊,再喝一口。多喝一口,咱就多份力气,多份力气,咱就能熬得住这病。”多么自欺欺人的话,因了这个可怜的老人,谁也不愿意戳破真相。

田芬芳望着那双抖动着的手,又硬着头皮张开了干裂的嘴,她感到了喉咙剧烈的疼痛,干涩而又肿胀,还有胃里的酸涩,一阵阵想让她呕吐。田芬芳痛苦地望着丈夫南慕白。

“姨娘……等芬芳歇会儿再喝吧。”南慕白看着妻子望向自己的哀求的眼神,难过的也想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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