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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霎时间混沌到了一起, 满眼火树银花,都模糊成了漫天的星斗。 张濯单手托着她的后脑,先是吻在她的人中上,如蜻蜓点水般再滑落在她的上唇处。 他垂着眼睛,睫毛又细又长, 他微微启唇,灼热的呼吸便落在了脸上。 张濯的唇和他的人一样,干燥、柔软,不过是一触即离的亲吻,分别时他却在她唇上轻轻咬了一下。 街边恰好鸣锣一声,有几名力士在表演相扑之术,郁仪的脸还烧得滚烫,张濯已经将昆仑奴面具重新戴在了她的脸上。他换了个角度站在她背后,自背后轻轻抱着她,俯身自她耳边说:“得向你说声抱歉了,适才实在是情难自抑。 最后一声“嗯”说得旖旎中带着情真,如同情动时喉间逸出的一声轻喃。 一时间郁仪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倒是身后那个男人似乎有些懊悔:“其实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不是哪样呢? 郁仪默默腹诽。 张濯自背后看见郁仪的耳朵都红了,幸好有面具遮掩着。 他轻轻去牵她的手,郁仪没躲,任由他牵着。张濯心里又一松,她到底还是没深责他。 如此良宵,灯火如昼,照在郁仪裙摆上的金线上,如同流动的水波。她头上梳着螺髻,发上戴着金钗,头顶星河苍波,金风玉露。张濯竟不知她那一面才是最美的,是此刻眼波盈盈的她,还是于朝堂上辩忠奸是非的她。 都是美的,都是让他甘愿折腰的。 银汉迢迢,层云万里,他心中求之不得的人,恰好在身边。 子时已过,这样喧嚣热闹的人间好景终于渐渐到了尾声。 他们一路沿着溪水向桥边走,在那有马车接他们。 溪水边摆着不少商贩,趁着今日卖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 有泥胚做的人偶娃娃,还有扇坠儿、绢花和灯笼。 郁仪随手拿起一对儿人偶娃娃,只觉得做工憨态可掬,很是可爱。 她仰起头看向张濯,想把这对泥娃娃拿给他看,却见张濯缓缓自一个摊位上,拿起了一把匕首。 玄黑的匕首带着一种凋敝的美感。刀柄镶嵌曜石,尾部雕刻一枚蟾兔,于灯下光辉熠熠。 只一眼,她顿时愣在原地。 这分明是张濯送给她的那一把,后来在雁回山中,被她遗失在了湍急的河水中。 一时间,郁仪再也顾不上手中的泥娃娃,她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张濯身边。 张濯拿着这把匕首,轻声问:“这是从哪里来的?”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刀柄上的蟾兔,就连上面的花纹与磨损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没人知晓他心底是何等震惊。 那摊主还觉得奇怪:“我也是从别人那里买来的,京师中每日过手的东西成千上万,我也难说出它的来历。这样吧,我快收摊了,你要是真喜欢,一两银子卖给你。” 张濯掏了钱给他,将这把匕首轻轻递给郁仪看。 “竟然真的是那一把………………”郁仪拿在手里看了良久,“不是丢在雁回山了吗” 许是待河水流速减缓之时,这把匕首被冲上了江堤,又被人拾起。 见它异常精美,索性被低价卖出。几经易手,最终流落到此处。 张濯无法对郁仪直说心中的恐惧。 这个匕首会不会是一个开始,那些他以为和前世不同的结局,兜兜转转,是否还会回到原地? 譬如她前几日才提起的想要到灵州去,又譬如此刻他手中这把匕首。 张濯的头脑中一时电光石火般闪过很多人,曹岑,傅昭文,赵子息………………… 他们的命运是否和郁仪一样,都将难以逆转。 张濯的头又开始疼起来,他有意克制着不被郁仪发觉。 在郁仪眼中,张濯只是用平静又温柔的语调说:“这把匕首,你还想留着防身吗?不如我买个什么新的,再送给你吧。” 郁仪想了想说:“还是过去的东西有感情,如今它能被你重新买回来,可见也是和我们都有缘分在。”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越是如此,张濯心里的不安便放得越大。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温声道:“就当是留给我一个念想,回头再送你个好的。” 他的眼眸漆黑,神色看不出破绽,郁仪便点了点头:“好。” 张濯心里似乎松了口气,可即便如此,依旧觉得惶惶不安。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对于命运的无能为力一样。 张濯只能牵着郁仪的手,紧些再紧些,又怕她痛,松开又不舍。 如此几次,他感受到郁仪轻轻与他十指交握。 这是她温柔的表达。 张濯抬起头看她,郁仪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只有她看似正经的声音自面具下传来:“好好走路啊,张显清。” 尾音上扬着,听得出她今日心情很好。 记忆里张濯很少见她有如此不加掩饰的欢欣,而这份欢喜,或许还和他有关。 每到如此情境里,张濯总会想起前世。 愈是欢声笑语,愈会扩大他心里的孤独和恐惧。 果然欲壑难填,自他牵起苏郁仪手的那一刻起,他再也不能将自己得到的一切拱手相让。 他抬眼看向头顶那条璀璨的银河,星垂平野之上。若天上真有神佛,他只想一字一句在心中默念:“若世间真有阴曹地府,是我张濯甘心误入歧途。任尔斧镬烈火、苦难折磨,生别离、求不得,我都要将她留下。不是留在我身边,而是留在这万 丈红尘里。” “生前身后,两世骂名我都认了。” “让天下苍生来杀我,让你神佛诸天也来杀我。” “只求你,别再带走她。” 像是有所感觉,郁仪抬头看他:“你怎么了。” 清风明月,夜风徐徐。 张濯指着不远处的马车,轻轻笑道:“窈窈,回家了。” 马车一路送郁仪回到了梧桐街,临别时张濯在她眉心落下轻轻一吻:“做个好梦。” 他笑着与她道别。 郁仪垂着眼睫说好,张濯却轻轻拽着她的袖子不让她下车。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坦坦荡荡地坐在那,眉梢却又微微扬起,像是在等她反应。 她听懂了,脸上绯红着,挪近了些,试探着想要学着张耀的样子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 没料到张濯轻轻偏过头,在这个吻落下前,仰头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他吮吻着她的唇,右手紧跟着滑进她的发间。 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在勾连着张濯的手指,而张濯的吻却又更深了。 郁仪被迫启唇,接纳他浅浅深深的情意。 张濯的手停在她的后脑,微微用力迫使她与他更近,近得密不可分,揉在一起。 马车外安静得听不到半点声音,爆竹声、欢笑声都彻底远了。 车厢里的一片昏暗中,只有二人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什么梁上双燕,什么瓦下鸳鸯。 什么盈盈泪眼,什么软语?然。 只有同生共死,只有不敢宣之于口的白首之约。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被人猛地掀开。郁仪匆匆忙忙跳下车,头也不回地推开院门。 木门砰的一声关上,成椿掀开车帘:“苏给事这是怎么了?” 张濯手里把玩着那把玄色的匕首,听着成椿问完,他没抬头,轻声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如今是正旦之日,官府各个衙门都封了印,自除夕起停朝四日。 但逢初一,大臣们要入宫为陛下和娘娘拜年。 郁仪进宫去给永定公主拜年。 到了凤藻宫时,永定公主正在对着镜子试衣服,地上铺满了各色绮罗,叫人目不暇接。 庆阳郡主端庄得有些拘谨地坐在一旁,看样子也才到不久。 郁仪先对着公主行了礼,一旁的庆阳郡主也不能落下,毕竟她日后或许会成为祁瞻的皇后。 永定公主今日试穿的衣服说不出的富丽华贵,她独自站在凤凰帷幕前,九凤翟衣自她身后延出长长的脱尾,何司饰为她贴上金缕翠钿,鬓发间插着云母攒珠钗。其余的满是各色绢花。 “待到花朝之日,这些花便都会换成鲜花。我昨日去花房看过了,他们在暖房中培出的鲜花如今恰好萌出花苞,想来再过一个多月便全能大开了,到时候便全都换成时令的鲜花。” 见郁仪不解,何司饰笑着解释:“花朝节要选女子扮作花仙,坐鸾车行于朱雀街上为天下女子祈福,今年公主恰好及笄,最是合适。” 庆阳郡主坐在一旁没说话,她的目光落在永定公主繁复华丽的衣裙上,眼底难掩淡淡的歆羡之色。她是两江都督的女儿,按理说早已受用了寻常人家享不尽的富贵了,和公主比起来还差得很远。就像永定公主想扮作花朝节的仙子,缠着太后撒 个娇,太后便从了她。 而庆阳郡主是要嫁给祁瞻徇的人,要时时刻刻把端庄二字记在心里,不敢逾矩。 故而她只是在一旁笑着说:“公主殿下的装扮果真美得像花神下凡了一般。” 这句话讨了永定公主的欢心,她难得给了庆阳郡主一点好脸色:“多谢姐姐夸奖。” 她正值妙龄,人嫩得像是掐出水的荔枝,站在铜镜前嗔痴喜怒都尽态极妍。 郁仪站在一旁看着,心里想到的却是更深一重考量。 太后迟迟不曾为永定公主定下夫家,为的只怕也是“待价而沽”这四字。 纵然能靠儿女姻亲将两江都督拉找至麾下,太后依然觉得祁瞻徇身单力孤,到了此时,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过是政治的筹码之一。 而到了花朝节之日,盛装打扮的永定公主将会如神女般出现在大齐最繁华的街肆上,所有人都将一览永定公主的倾国之貌。 这一切,不过都是能把永定公主的身价抬得更高些罢了。 永定公主也好,庆阳郡主也罢,纵然各有各的不得已,郁仪依然不会觉得她们可怜。 因为这世上有太多比她们可怜千百倍的芸芸众生。 主子们的一支钗,比她们的命都贵。所以郁仪知道,纵然永定公主喜欢自己,她可以敬她,畏她,感激她,却依然不能和她成为真正的朋友。 永定公主在镜子前照了良久,委婉地对着庆阳郡主下了一道逐客令:“冯姐姐先回去吧,我和苏姐姐有话说。” 庆阳郡主看了看郁仪,微微颔首:“好。” 郁仪对着她行礼,庆阳郡主极其清淡地说了句免礼就扶着侍女的手走出了门。 永定公主从镜中看着她走远了,才缓缓道:“我也不喜欢她。她自己托大拿乔,觉得自己日后是要做皇后娘娘的人,总是放不下身段。可她如今不过是个郡主,我母后名义上认下的女儿,论尊贵还差得远呢。本事配不上野心,注定是要被人瞧不 起的。” 这句话也唯有永定公主能说,郁仪是万万不敢接这个话茬的。 永定公主叫何司饰她们都退下,她笑眯眯地说:“苏姐姐,你帮我把陆叫来,行不行?” 此话一出,郁仪立刻回绝:“这样的事若是娘娘知道,殿下暂且不论,下官一定性命不保。” “更何况,”郁仪难得正色道,“殿下何必要搅扰了陆如今安稳太平的人生呢?ot 她这话说得有些重,可唯有这么说,才能让永定公主明白,她的偏爱或许意味着一种伤害。 听郁仪说完,永定公主脸上的笑容有些垮了:“是啊,你说的我也明白。可花朝节那日,陆零他要出京北上,陪着兵部侍郎一道同北元人洽谈。定然看不到我盛装打扮的样子了。” 她潋滟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郁仪:“或许花朝节之后,我很快就要嫁人了,他就真的再也不能见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