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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九回 谪客为奴心凄恻 贵人待死神伤情(1 / 2)

辞乡间关解主忧,脱却囚服换戎衣;巧手从未娴刀剑,异国皮索再为隶。

穿戴狐皮裘帽的贵人,身后跟着三几个也同样衣帽华丽的家伙骑马过来,口中骂骂咧咧,鞭子不住地抽打下来,叫道:“老爷花了大价钱买了你们这些死汉子!你们一个个不是装死耍奸,就是想要逃跑!见到了吗?想要逃出去,只有一个下场,就是死的更快!”牛郎身上挨了重重的一鞭子,他呆若木鸡,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呆愣愣的看着那几个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同伴,身体抽搐着,慢慢死去。一个人跳下马来,小心地割剥着死人身上的东西,一个只剩下骨头的“人”出现在面前。这个能这么精细的割人身上的肉的人,此后很长时间都是汉人奴隶的梦魇,他们私下里喊他魔刀。

一个人叫道:“看我一箭!”奔驰着发箭,箭“叮”的射进骨头架子的胸骨里,箭尾“嗡嗡”的跳了几下,止住了。

死亡没有吓住想要逃命的人,仍然有人在设法逃跑,他们大部分都成了箭下亡魂。一个牛郎认识的人,叫做杨树根的说:“嚯!日他姐!全死毬了!”此人来自叶邑,也是张骞的随从,在当地挖盐井,贩卖私盐,当今天子榷卖官盐,官府把他抓起,幸亏他花了钱,才保住了一条命。张骞出使,他也应募跟着出关,想要在西羌找到出路。

“就有一个人跑了!一个人!那家伙,真是命大!箭‘嗖嗖’的在他头上,身边飞。就是招呼不到他身上!真是个野牛!”说话的一脸黑斑。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都叫他黑子,也是此次跟着汉使大人的,在家乡时盗穴打墓,什么都干。

“希望野牛能回来救我。我们可是有交情的。”一个瘦小的汉子说道。牛郎也认识,此人叫金雀儿,是给人喂鸟的,不知怎么和主人家的侍妾睡到一起了,被人吊起来打。等到奄奄一息才扔到了墓地里,后来竟然没有死掉,跟着汉使也出关来了。

“哼哼!想死你吧!陶匞,这么不是办法,早晚得死。不是死在路上,就是到地方被累死、折磨死!这家伙不知道买咱们干什么?”一个铁柱一般的人说。

“买了干什么?肯定不是当神供着!西番有什么人能用得着这么多奴隶?还是拿我们继续卖出去?”这人本是制陶的,和主人一起意外塌了窑,赔了血本,主人一口气没上来死了,他下了狱。

陶匞的话让大伙心中一震。都在思索怎么才能保住自己的命。事有凑巧,这一天正走着。一个贵人从马上跌落下来,摔得头破血流,嘴眼乌青。见到的人心中大呼“老天有眼,恶人得报!”一个人却突然大声说道:“这位老爷是中了恶!小人可以医他!”为首的贵人,大伙听他们唤他王爷的,摆手让皮鞭落下,看着这个汉子,大伙也看着他,细皮嫩肉的,眼睛细小,好像弱不禁风的样子。

王爷问道:“你叫什么?怎么是中恶?”

“小人叫巫仓联,是汉地一个侯爷家的亲戚,侯爷冒犯了皇帝,小人跟着倒霉了。小人在家时跟人学过几天医,也治过几个中恶的人。”

“那你就试试。不然,哼哼……”

巫仓联知道话中之意,自己是冒着极大的风险的,他其实对医术所知有限得很,不过恰好见过原来侯爷家有人就是夏天骑马突然跌落的,样子和几天这人差不多,才冒险一试,反正都是一死,说不定可以不死,干嘛不试试!他绕着躺在地上的人转圈,抬头望会天,低头看会地,口中念念有次,突然手指上天大喝一声:“走!”大伙看他神情肃穆的样子,有知道的不敢笑,不知道的紧张的望着他。他解开了那人的衣服,一身的汗臭,心中马上笃定了,再让人想法找来了清水,然后手中一点亮光闪烁插进了那人的人中,却是一枚小小的针,默念了几个数,那人眼皮动了,然后在对方每个手指尖也扎了一下,手松开了,那人眼睛也睁开了!然后清水也来了,喂他喝了一点,头上、身上洒了一点,那人惶然跃起,没了半点萎靡,奇怪的叫道:“我怎么了?”!

王爷微笑了,“好。你以后就跟着我。”巫仓联大喜,跪下表示效忠。王爷又一高兴,给了他一匹马,让他也骑上马,成了王爷的扈从武士了!一众奴隶看得牙痒痒,又是羡慕,又是嫉恨。都转动脑筋,想什么办法把对方打动了,成全自己。

这一天,又有三人死在路上,陶匞叫道:“我是个出色的陶匞,我做的陶器精妙绝伦,哪里都可以卖到好价钱!我一年就可以给你们挣回几匹马来,如果我死了,你们的损失才大了!”

王爷问:“他叽里咕噜的说什么?”

巫仓联看了陶匞一眼,咬咬牙,说道:“他是个陶匞,在汉地时,他制的陶器,都比别人卖的价高。他说,如果让他给王爷制陶,一年可以赢回几匹马的价钱。”王爷笑了,“是吗?好!让他也轻松轻松,不要拴着了。”

一看陶匞没事了,别的人比样画葫芦,都纷纷说出自己的本事,有人更是当场演示,金雀儿嘴里发出了悦耳的鸟鸣,不一会头上竟然飞来了几十只各种花色的小鸟!王爷大喜过望,“你们还有什么匠人?只要是匠人,老爷就高看他!”

于是什么皮匠、铁匠、石匠,编筐的、织席的,会吹的、会唱的、会弹得,都站出来。王爷奇怪:“怎么?你们都是匠人?”

大伙点头答是。

“那怎么汉天子要让你们跑到匈奴草原来?难道你汉地用不着这么多匠人,还是你们那匠人本就多的不得了?”

巫仓联解释道:“王爷,汉天子也不是用不着这些人。这些人都是犯了法的人!侥幸得了命。就被派到边境效命。过几年再回到家乡。可是,王爷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只要出来了,再想回去可是千难万难了!为什么呢?一个是在边境只要得了病,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再一个是风霜,劳累,身子很快就垮了;还有匈奴人来了,跑不掉的不是死于刀下。就是抓了做奴!现如今好了,跟了王爷了,大伙就遇见贵人了。”

他一看,几百个奴隶,除去死了的,还有四百多,一下子有近三百是匠人,心里乐开了花,想不到自己捡了大便宜,这些匠人拉到西番卖。一个可以换三四匹好马!他看着剩下的人,“你们呢?都是干什么的?”

巫仓联看着牛郎。小声说:“大伙都解开了绳索。你怎么不说你会牧马?”

牛郎老实的说道:“我从来没有牧过马,只会放牛。”

“唉!你怎么那么笨!谁管你放牛还是牧马,先解放了再说。”

王爷指着牛郎,“你呢?”他已经问了几个人,都是回答“农夫”,看牛郎怎么回答。牛郎还是老实的答道:“我,我会放牛,还会耕田。”

王爷有点失望,“没有人要买耕田的。放牛的?哪里有牛群?没有?这是个废物。”走了。气得巫仓联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不几天他们就到了一条大河边,几个皮匠,还有木匠指挥着一天多就砍了树,扎起了筏子,众人泛水过河。过了河是一望无际的大漠了,就是那些西番人也是眉头紧锁,不敢出大气。王爷也是面色凝重,大伙这时候已经知道了他是于阗国的国王了,这次在匈奴买了奴隶,就和寻常商人贩卖货物一样,他对那些精贵的货物——匠人是精心呵护,对那些粗苯的货物,就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因为一连几天,都有人逃跑,他居然没有派人追杀!

巫仓联低声告sù奴隶们:“不是他不去追杀,是因为没有人能跑出大漠!那条河,他们叫弱水,咱们幸运,过来了,没有人可以涉水来往的!”众人才明白是这么回事。

他们进了大漠,白天热个死,晚上冷个死。有人问巫仓联:“这些于阗人,脑子有毛病吗?干嘛走这里?不绕过去?”

巫仓联低声说:“问过他们。知道吗?绕路不是远,而是到处打仗!说不定走到哪一处,就被人杀光了!最不济抢得什么都没了。走这里,还能剩下一些人。”

大伙一惊,“剩下一些?那不是说大部分人都危险了吗?”

“啧!你以为怎么样?我们本来就是劫后余生,死里逃生,死过几回的人了!这一次,老子绝不能死!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老子从来都是伺候人的,活下来,老子要做人上人!”巫仓联恶狠狠地说。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知道了为什么于阗人要割去死人身上的肉了,这些肉都成了大伙的食物了。众人忍住心头的狂跳,忍住了极度的恶心,慢慢的咬下一截,慢慢的咀嚼,咽下去。牛郎等奴隶也分到了一小块,闭着眼吃下去。

饥饿还能够忍受,干渴慢慢的抓住了大伙的喉咙,然后紧紧地捏紧、捏紧!人们不住地倒下去,绳索早就解开了,但没有人敢离开大众!白茫茫的大漠,见不到尽头,天瓦蓝瓦蓝的,孤寂一片,没有飞鸟,甚至没有风声!每个人只是看着前面的人的背影,心头充满恐惧的走着,不管任何人倒下,都没有人再看他一眼,大伙的心都硬如铁石,害怕自己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和死去的人一样,被大漠吞噬了!

一个贵人突然欢呼起来,众人跟着欢呼,前面出现了波光粼粼的样子,还有羊群,水鸟!于阗王挥鞭打向自己的部下,叫道:“安静!安静!那是假的,是恶魔在招手!”于阗人惊醒了,却还是有几个汉人奔跑起来,一头栽倒地上,扭曲着身子,大口的喘息,然后归于不动!幻影慢慢的变大,边际无涯,然后起了一阵风。幻影消失了。于阗王大叫:“快聚拢了马匹、牲口!狂风要来了!”于阗贵人和汉人工匠把牲口圈在一起。骆驼、马的头朝里。屁股朝外,他们守在圈子里面,奴隶们就任由其自生自灭,没人管了。

远处天地慢慢的合拢了,天的颜色渐渐地变了,不再是纯净的蓝色,而是黄了、灰了,大地响起了杂乱的声响。开始像马蹄声,接着像人的哭诉声,接着是什么声音都不像了,脚下的地在震动,天地一色了,好像天地翻转了一般!马在惊嘶,人们脸上都没有了人色。奴隶们伏在地上,围成了一圈,心中不住地祈祷天神不要把他们带走。大风呼啸着刮过,碎石、沙子打在身上。隐隐生疼,接着大伙就觉得前面的碎石都是小意思了。拳头大的石头飞来了,还有更大的石头,从身上碾过!马挣脱了缰绳,跑出去,凄厉地嘶叫,很快嘶叫声低落下来,然后,没了声息。

牛郎俯首跪倒,屁股对着风来的方向,对头抵住的是毛蹄子,也是一个农夫,任凭大风肆虐,把身上的破衣烂衫撕扯光;任由碎石在身上画出了一条条血痕,两人死搂着,不放手。他们觉得恶鬼在抓扯,死神在狂笑,他们是如此的无助,比飞箭在身边鸣响时还要恐怖。但风声终于还是慢慢的小了,在他们觉得自己再也无法抗拒的时候,他们就要放弃的时候,风居然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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