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我回来了，那年冬天。风很大，还是和往年一样。

什么时候开始记性变差了，好多事都模糊不清。不愿去记起，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我的家乡，我的村。凭着依稀的记忆，想找回那么一点熟悉。

回来的第一天，我游荡在田野间。那是我最喜去的地方，不巧的是，来来回回地走；看起来意犹未尽，可是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四周空荡荡的，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人总是很奇怪，过去的事，总攥着不放；以为别人也跟自己一样，深情到期待在这片田野间还能邂逅曾经的人。我是一个局外人，什么都可以置身事外。所以我最清醒，尤其在这世间百态里。

我回来了，很多人都不知道。应该是很多人都不认识我了，当然除了几个还联系的发小。我回来了，除了父母，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村里突然多了一个人出来，那是很值得好奇的一件事，对于村里一些好打听是非的人来说是这样的。我家门口，经常有人路过，会停留打量我一番。我不知道是不是假装，反正他们看过来的眼神，让我浑身不自在。对于我来说，我还认不认识这些人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往后我得认识他们，这是在村里生活的必要条件。每每遇到我都会故作亲近地招呼他们。但还有一点让我困扰，那就是我该怎么称呼他们。我父亲在的话，他会告诉我这是谁，或这是谁家的。现在我有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其实称呼便不重要，重要的是对他们要热情。人总靠热情活着，对人或对事皆如此。要是男的，跟我父亲差不多年纪，叫叔叔伯伯皆可。就算叫差辈了，一个称呼罢了，又有谁会真正介意呢。其实还真有叫差辈的时候，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事。村里，有的年轻人，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这也是见怪不怪了。还有一点，我还有一法宝，那就是烟。逢人递支烟，当然女的除外。在村里，烟这个东西是少不了的，就跟吃饭一样。人是一顿不吃饿得慌，现如今条件好了，除了解决温饱外，还得来两口烟，真真地美得不行。这儿的人，烟不分好坏，是就行了。我也不抽烟，但外出经常会在兜里揣包烟。说真的，天是从烟开始聊起的。还有就是不要给他们说，吸烟有害健康；他们会认为你舍不得那点烟钱，进而会认为你就是个抠门的人。所以，一支烟的事，这多少学问哪。一来二去，人就认识了不少。既然认识了人，村里的事都摸得差不多了。

最近听他们说得最多当属阿娇了。阿娇是三爷家的一个孙女。说到三爷，那是一个特别爱抽烟的老头。为什么称他为三爷，不是他排行老三，而是他姓覃名三宝。年轻的时候，同辈的人称他为三哥，如今年老了，人称三爷。其实，三爷我还是有些印象的。三爷好动，是个闲不住的主，时常就是走东家串西家的。在我小的时候，还真有个像三爷的中年人经常和我祖父斗酒。现在我明白了，那个人就是三爷。

三爷多大年纪了。估计比我祖父稍长几岁，我祖父都七十好几，估摸他得有八十喽。三爷年纪摆在这，可他是不服老的人。三爷得有一七五的个，在村里那算是个“高”人了。就他这个高个，腰杆是挺得直直的。从我回来第一次见他，要是看背影的话，我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八十高龄的老年人。要说破绽，那就是三爷的头发。三爷的头发都白了，那是愁的。听祖父说，三爷的头发早十年前就全白了，都是愁的。要说愁，三爷活不像这么多愁伤感的人。祖父说我不懂，他说有的事日积月累总过不去那个坎，那就要看开了。三爷是不是看开了，我不得而知；可能我看到的是假象，三爷现在给我的印象是个乐观，特喜欢聊天的老头。还有就是特别慈眉善目的一个人，他特别疼爱他的孙女。他的孙女就是阿娇，当然还有阿娇的姐姐。

三爷有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说到这，我终于明白祖父为什么说三爷愁了。在他们那个年代，生个五六个孩子实属正常的。要搁现在，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了。那不得活活累死，感觉一辈子都在养孩子的路上没有尽头。说实话，那时候的人是真实在，能生则生；也不得不对他们竖起大拇指，愣是一个不落地拉扯大了。那时的人，苦是吃过来了，福能不能享还是个未知数。

就拿我们家来说吧，我爸就有兄弟姐妹六个。六个里面出了三个大学生，所以说在村里我家还是有头有脸的。最让我们全家引以为豪的是，我大伯是全村第一个大学生。在那个年代，出了个大学生那是光宗耀祖了。就像祖父说的那样，这是资本，这是底气；走哪人都会高看你一眼。总之，活着还真得靠这一口气，那样才活得舒心。祖父最大的成就就是培养了三个大学生，如他所说，够他吹一辈子了。当然，这三个大学生里并没有我父亲。我父亲好歹也上了高中，用他的话说，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大学的门里了，只是差点运气。而他差的这点运气，让他这一辈子都遗憾。人过日子，总是后知后觉地；特别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感觉机会特别多，感觉那哪都是大好年华。最后，一败涂地的大有人在。我父亲的遗憾也是祖父的遗憾，就因为这件事，两人生了隔阂。那时候的人是真的朴实，那种本质从言谈举止跟到骨子血肉里。朴实到只要是祖父认的理，那就是对的。所以在祖父对父亲有了期望，等于给父亲下了一道命令，高低都得做到。结果可想而知，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在祖父的眼里，农村人的出路就是读书上大学，那是他的理。他对父亲是这样，对三叔和四叔也有同样的期望。还好，他的运气没那么差，四叔和小姑不负众望；跟上了大伯的步伐，也跟上了祖父的步伐。祖父经常和我说，要是在打战的年代，我爸和三叔是打了败仗的人，那是得枪毙的。我附和说，那是得枪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