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初夏凉爽的傍晚让阿楚觉得十分舒服,比起白天上学时见到行人的行色匆匆,匆匆回家的行人尽管面带疲态,但脸上多了一份解脱后的松弛。阿楚的家是位于城市主干道上的第一批商品房,离她的学校步行约摸一刻钟的时间。走完两条琳琅满目的商业街就可以看见小区的入口,入口两侧各栽了一片小竹林,与竹林相连的是一条宽而长的长廊,长廊上攀满了凌霄花,随着夏天的到来,花苞已腼腆又着急地为自己添上了颜色。穿过长廊就来到了小区的中心,这里有一个很大的花园,各式各样的商铺、社区服务中心、卫生防疫站、居民健身器材等等,都分布在这个大花园的四周。小区的后门还有一个小花园,小花园旁边设有一个篮球场。阿楚家那栋楼房是进入小区后的第一栋房子,每天径直回家的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小区的全貌,对她来说,她家在这栋房子里,至于小区里还有些什么,还有多少栋这样的房子,她毫不关心。小区外的一大片空地被用来当作小区的大型停车场,管理这些停车位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看上去六十多岁,黑胖黑胖的老头子。老头子姓什么阿楚不知道,她没有车,自然没必要跟这位老人打交道。但她跟他的狗......至于到底是不是他的狗其实阿楚也不确定,因为狗和他每天都呆在停车场里,就当作是他的狗吧。阿楚跟这条狗倒有那么点交情。阿楚每天的任务除了上学以外,就是放学后在小区门口的小超市买两、三根大号的火腿肠喂这只大黄狗。她知道大黄狗平时喜欢卧在汽车底下睡觉,但又不知道那狗叫什么,只好每次拿着火腿肠,一辆车底一辆车底的去寻它。她看见大黄狗,或是大黄狗看见了她后,她就撕去火腿肠的外衣,掰也不掰直戳戳的放在地上,等那只大黄狗迈着小步过来吃。每次她一放下火腿肠就会马上走开,如果她不走开,那大黄狗也不会过去。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与分寸。虽然已经和大黄狗从生疏到熟悉,但大黄狗从来不会因为食物而对阿楚摇尾乞怜,它恭敬却不卑不亢。阿楚感觉到这只大黄狗跟她以前喂过的流浪狗不一样,它骨子里有一股非同寻常得气节和尊严。看车的老头子觉得阿楚每次找车底这种方法简直笨到令人捉急,于是给那大黄狗取了个名字,叫妞妞。尽管不是每次叫妞妞那狗都会出现,但十次里至少有三次是管用的。

阿楚的母亲姓余,加上年轻时很白,周围人都叫她白余。白余是个做钢材生意的个体户,武汉除了有武汉钢铁集团公司这样的大型国营单位外,其他大大小小做钢材生意的老板不计其数。白余在失去恨到骨子里的混账丈夫后,一直没有再婚。刚过四十的她依旧漂亮动人,但她在遭受惨痛的背叛后已经对男人失去兴趣了。她没日没夜的经营着自己的小生意,还供女儿读了喜欢的美术。白余不懂艺术,什么音乐、美术她都一窍不通。在她看来,唱唱歌、跳跳舞、画个画,那都是不愁吃喝的有钱人家玩票的东西。她更希望女儿能专心在文化课上,一心一意把学习成绩搞好,将来选个就业广的好专业,考个名牌大学,而不是什么艺术院校。但白余同时又很纠结,她就这一个女儿,奔命不就是为了她么?所以哪怕千般万般的不情愿,白余还是同意了女儿去学自己喜欢的美术。可这种不情愿总憋闷在心里也不是个办法,她只能抱怨,只能发泄,而孤身一人的她,唯一的发泄对象就是女儿阿楚,“好大学那么多,成绩又不是不行,考他妈的什么艺术学院,闯新笔趣阁鬼!”白余常常把心里这些想法当着女儿阿楚的面直接表露出来,她知道阿楚不会反抗她,所以每当心情不好时,说出来的话也就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白余最近心情就十分烦躁,城市的发展速度让市场对钢材的需求连连上升,照理说白余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她的苦恼也正是在这里。做她们这一行的规矩都是先拖材料后结账,虽说款子都是有拖无欠,没几个真敢奔着牢饭赖账的,可一年下来,总有那么一两笔收不回来的烂账。赔钱倒是其次,关键是要债时内心在咬牙切齿,面上还得低声下气。人家不是没钱,关键问题是给不给你?给多少你?一共这么多钱,石材供应商,木材供应商,钢材供应商,各个都要结账,自然是“懂事的”就多给喽。所以这份钱不能“催”,只能“讨”。一旦伤了和气,也就没以后了。那么多供应商瞄着呢,给谁做不是做呢!所以白余明明想对那些欠钱不还的无赖叉腰骂街,但还得提着礼去请客吃饭,这个社会,怎么欠债的倒欠成大爷了?这份工作不仅让白余觉得自己成了全世界最新笔趣阁的人,也让阿楚觉得,跟人打电话时和气温柔,挂了电话就在家大骂:“你妈个逼!个新笔趣阁!”的妈妈极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患上严重的精神分裂症。可是不强迫自己分裂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还有个女儿要养呢!得罪了人,母女俩都喝西北风?连武汉钢铁集团这样的大公司都没人能保证它会永远屹立不倒,更别提她这样的小个体户了。可能是这些生活的沉重都压在她一个单身女人身上,无助让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经融危机来了,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

一室一厅的小房子被若干个还算精致的红木家具衬托得高档无比,至少在白余心里是这样认为的。阿楚上高中后就没有再跟妈妈睡在一起,而是一个人在客厅的沙发床上当起了“厅长”。阿楚其实愿意跟妈妈亲近,但不想再跟妈妈睡在一起了。

“你们班主任王老师今天给我打电话了。”客厅里,白余在餐桌前一面翘着二郎腿,一面熟练的啃着卤鸭脖。啃各种卤味是白余最喜欢的减压方式,尤其是难啃的鸭脖和鸭爪。每次看到桌子上那一堆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动物尸骨,白余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快意。白余对正在盛饭的女儿阿楚冷不嗖嗖地冒出这句话。

白余平时都很忙,早出晚归,一年中能坐在家里啃鸭脖的时间屈指可数。她其实不太会做饭,对做饭也提不起什么兴趣,虽然阿楚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没时间是白余逃避做饭最好的借口,也是事实。于是她总定期成箱成箱地买回一大堆不同口味的快餐面,这样一来阿楚的吃饭问题就轻松解决了。当然,如果阿楚想在外面吃也可以,她会给她留一点钱。不过抽屉里的钱从来没有动过。阿楚始终选择在家吃快餐面,因为那些面是妈妈对她的关爱呀,虽然这份关爱显得有些没营养跟寂寞。能和妈妈一起吃晚饭是阿楚一直期盼的,她并不喜欢吃卤味,那些难啃的动物尸体吃得让人心里发毛,还好有一份小炒她可以吃。

阿楚确信自己并没有在学校犯什么错误,但一听到班主任往家里打了电话,还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这可能是所有学生的通病吧。她把盛好的饭端到妈妈的面前。白余接过饭,一条腿习惯性地盘在椅子上,另一条腿自然的垂在地上——这是她吃饭时的专用姿势。只听她对阿楚说:“你想知道你们王老师都说了些什么吗?”

母亲脸上怪异的试探让阿楚突然紧张了起来,虽然她肯定自己并没有在学校犯错误,但直觉告诉她,一直用怪怪的眼神看她的王阿梅应该不会说她什么好话。班主任能来电话,那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肯定十分严重,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可连自己错在哪里都不知道,这岂不是错上加错了?阿楚就这样陷入自己构建的“错误”怪圈里动弹不得,她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跟母亲僵持着。她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地疼痛,没一会儿这种感觉就爬上了脸,又往下钻入她深深的新笔趣阁里。她两只脚像被上百只蚂蚁啃食似的坐立难安。胸腔烧灼得快要窒息了,但饭桌前冰冷的空气又让她的脊背直勾勾地发凉。黄豆大的泪珠簌簌地掉在她高耸的新笔趣阁上,不一会儿,她胸前的衣服就湿了一大片。大人们的卑鄙往往就在于利用自己对未知的恐惧去引导小孩对未知产生恐惧。

在无私为子女牺牲方面,女人确实比男人要勇气可嘉。所以才有这样一句老话,“宁死当官的爹,不死讨饭的妈”,女人的深思熟虑也同样比男人的深思熟虑多了两分感性,她们更愿意把爱与信任画上等号,这也是女人比男人更可爱的地方。白余什么也没有再问,她抽了几张纸巾递到阿楚面前,让她去洗把脸,然后赶紧吃完饭去写作业。

明明都是动物,狗和老鼠的待遇却差了很多。同样流浪在外,大黄狗尾巴都不用摇就能得到几根香喷喷的火腿肠,而常活动在阿楚家阳台外的那只圆耳朵的小老鼠,却在自己每次出现时都吓阿楚一大跳。初遇那只老鼠给阿楚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那天夜里,她正在聚精会神的盯着桌上的苹果练习明暗素描,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让她的眼睛开始酸涩,她无意地瞟了一眼窗外,只见一双乌溜圆亮的眼睛,正用同样的眼神盯着她。人在被惊吓到极致时是叫不出声的,那一刻,阿楚只张大了嘴,啊,啊,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清晰地感觉到心脏骤然停顿了几秒。阿楚家的阳台是封死的,意识到那只圆耳朵老鼠肯定进不来,阿楚便拿着铅笔隔着玻璃窗朝它戳了两下——她试图将它赶走。没想到,那只老鼠既没害怕得转身离开,也没有怒气冲冲地吱哇乱叫,而是继续瞪着那双乌溜圆亮的眼睛看着她,仿佛她就是桌上那颗香甜饱满的大苹果。这只老鼠彻底引起了阿楚的兴趣,阿楚开始认认真真地观察起了这只老鼠,想再发现些它的不同之处。她上上下下地瞧着这只小老鼠,发现这只老鼠的身体很短很圆,几乎跟它的头一样圆,两只正圆形的耳朵跟它的头一样大,十分对称的竖在它那颗圆圆的脑袋两侧,鼻子和嘴也短短的如圆锥状,月光给它那几根黑色的胡须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蓝光。这就是一只普通的老鼠嘛,阿楚有些失望,就在她想再将它打量一番时,那只老鼠转身跑走了。

好像所有的小孩都会竖着耳朵偷听大人的电话,这种心态就跟大人通过监控手机和偷看日记来试图掌控孩子一样。不公平之处在于,大人发现小孩这样做时会告诉他们这种行为是错误的,而小孩却没有资格控诉大人。难得有一天能提前回家啃鸭脖子的白余被一通电话又叫去了建筑工地,听着高跟鞋“噔噔噔......”的下楼声,阿楚盼望着妈妈待会儿能早一点回来。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两个早出晚归的人真正能一起相处的时间其实特别的少。不过妈妈现在出门倒让阿楚松了口气。现在整个家里仿佛只剩下阿楚和那段录音——家里的电话是有录音功能的。这段录音的神奇之处就在于当没有第三个人在场时,它巧妙地把阿楚从一个“被审判者”转化成了一个“窃听者”。

“喂?是阿楚的家长吗?知道我是谁吗?”确实是王阿梅那憋足的“京腔”。

“是的,我是阿楚的妈妈。请问您哪位?”

“我是阿楚的班主任王老师。我今天跟你打电话是想谈一谈你女儿的问题。我想你还不知道你女儿在学校造成了多坏的影响吧。”

“阿楚在学校犯错误了么?”母亲的声音有些疑惑。

“你孩子在学校做了什么你都不知道?看来在检讨完你自己的孩子后你也得深刻检讨一下自己啊。你女儿现在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啦!呵,那课桌哪里还能装课本哟,早就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摞成山啦!”

“被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啊?”显然母亲还听不太明白老师的话。

“你不知道啊?显然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她回去没跟你说,你这当妈的也就稀里糊涂被糊弄了吧!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要不是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招蜂引蝶的勾当,那些个流打鬼会像苍蝇见了臭鸡蛋似的围着她?怎么不见别人被围着呀?那课桌上东西堆的,她是来上学还是来开杂货铺啊?一个女孩子最重要是自重、自爱,更何况是个学生。不说外班的,就说我们自己班上的,一个艺术班才几个男生呀,不知道你女儿给那个唐小喻灌了什么迷魂汤,弄得人家男生整天神魂颠倒的,就连上课那个头都一百八十度的看着你女儿,跟着了魔似的,魂都被勾跑了,是叫都叫不回来哪!那黑板到底是在前头还是在后头啊?高一时我还真没看出来啊,我们班能出这么号浪荡货啊......”

听到这里,白余万万想不到,一个高中教师辱骂起一个学生可以恶毒到不留一点口德。她真想破口大骂:“你个老逼婆,亏你还是人民教师,恶毒婆娘,你也配?”可班主任是能得罪的?那阿楚以后在班上还能好好待下去?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精神分裂的白余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说:“我打断一下啊,王老师,你说的意思我大概听明白了。我女儿这边我会去问,但我觉得最大的问题是不是在你们班上那个男同学身上呢?如果按你之前说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为什么一到这个男生这里错全在我女儿呢?我觉得您应该去跟那个男生和他的家长谈一谈,实在不行我去跟他谈!”

“行啦行啦,你先管管好你自己的孩子吧,哎哟呵,还有那闲工夫操别人那份心呢?嘿,我给你打电话是希望你能好好管束你的女儿,至于其他同学我们老师会去沟通。我知道阿楚以前是从火箭班出来的,别以为底子比别人好一点就沾沾自喜,靠吃老本最终都是要完蛋的!成绩垮下来容易想上去可难喽!心思要是花了啊......算了,算了,也没人对这样一个女孩儿抱多大希望。总之,你赶紧把你女儿管好吧,别再在学校造成一些不良的影响。知道现在学校都怎么说你女儿吗?那难听的话比比皆是呢!女同学还是检点一些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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