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夜谈(1 / 1)

月朗星稀,郑福松坐于城外一汪湖泊边,抬头望天,怔怔出神。忽听得一个声音叫道:“啊哈,就知道你在这儿!”郑福松脸上浮现一抹微笑,他自小有心事时都会来此一坐,自己这好师哥又怎有不知?回身去看,果见一人左手提着酒壶,却不是诸浩奕又是谁?诸浩奕走近两步,两腿一叉,对着郑福松身边就大剌剌坐下,又从怀中掏出两个酒杯来,冲着酒杯连连努嘴。郑福松笑道:“这可真是小弟的不是,居然忘了给浩哥倒酒啦!”当下斟得满满两杯,双手拿起一杯递上,诸浩奕左手接过,郑福松拿起另一杯来。两人把杯一碰,微微仰脖,同时翻腕,原来俱是一滴不剩,齐声哈哈大笑起来。

诸浩奕当然不用说,郑福松虽是读书人,和诸浩奕意气相投,自也是性情豁达之辈,二人心意相通,是以并无多话,只是喝酒。二人连碰了七八个响儿,皆是酒到杯干。如此喝法,又不以内功相抗,是以二人脸上都渐渐有了微醺之意。

郑福松忽然道:“浩哥,咱兄弟二人这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小弟总还有些话想问,有些话想说。”诸浩奕道:“你是要问先前我干么帮你给爹爹瞒过你使暗器那一节么?”郑福松一怔,随即摇头笑道:“我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一向不让浩哥读书,浩哥这般聪敏机变,百个福松也是不及。”诸浩奕也笑道:“福松,这可是你妄自菲薄了,我这点微不足道的小聪明,若是插科打诨,使诈狡辩,你确不如我;可不论读书还是学武,古人道:‘垒土为山,积水为海’,你自小刻苦努力,勤奋精进,我这一刻不得安定的性情,又怎及你半分?”郑福松道:“是!”

诸浩奕挑了脚边一块轻薄的小石片,站起身来,指着眼前平静的湖面笑道:“福松,咱们来赛赛打漂儿。”说罢运气凝目,左臂一舒一转,只听得石片嗖地一声,霎时入水,接连弹起七道涟漪。郑福松微笑不语,随手捡起一块石子,身子也不动,只是手腕微抬,石子发出,去势风声倒都还不如诸浩奕那块石片,然而浪花竟是连珠价绽开于镜面般的湖水上,接连二十几朵,仍无颓势,然目力已不可及。

诸浩奕大声喝彩:“好本事!福松,你这一手的腕力,无怪有那般的暗器功夫。原来咱哥儿俩自小打这漂儿玩,你倒是让了我这么多年啦。”郑福松道:“还请诸师哥恕小弟欺瞒之罪,这暗器之术是福松自己家传的艺业,便对师父也的确不曾禀告。”诸浩奕笑道:“那有什么干系?郑伯伯一代豪杰,手底下当然有过人之处,你这一手可真漂亮的很,愚兄也是大开眼界。”

郑福松道:“那……那也不是。”见他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只是低头不语,诸浩奕心下暗暗奇怪,但也不说话,走近在他身旁坐下。半晌,郑福松再次开口嗫嚅道:“浩哥,你可知家母是何许人也?”诸浩奕从未听郑福松谈过任何他母亲的事,料想可能这位已不在人世,于是温言出声宽慰道:“福松,你从来知道我的性子,你如不愿提起的,我一个字也不会多问。”

郑福松见他神色郑重,心下感激之余,也怕他误会,忙道:“浩哥,你倒是误会了,家母身子安好,只是不在福建。”诸浩奕恍然道:“啊,郑伯伯在外闯荡,伯母随他走遍四海,也是理所应当。”郑福松缓缓摇头,道:“不,不是的。”

他站起身来,望着星空,道:“家父青年时家道中落,远赴香山澳投奔舅父。他舅父营商置舶,兴贩东洋,见我父亲精明能干,遣其远赴扶桑押运货品。其时红夷制海,苛税霸道,商贾交通皆深受之害。家父武艺精熟,又领袖华侨,招兵买马,与这些西洋蛮夷相抗,着实是前无古人的惊人创举。他以扶桑平户藩为根据,自立门户,他小字唤做一官,那后来名震天下的‘一官党’便是由来于此。十数载经营,如今他兵强马壮,又富可敌国,那区区扶桑,弹丸之地,穷山恶水,莫说是什么富商大官,便是他们那皇帝老儿,也没我爹爹一半的威武雄风。”郑福松说到这里,闭起双眼,似是见到了父亲挥剑统领舰队的壮阔豪情,语音竟因激动微微颤抖,诸浩奕心下对这位传奇人物也是情不自禁肃然起敬,站起身来。

郑福松稍稍平复激荡的心情,睁开眼继续道:“家父创业初期,于扶桑肥前国,同当地诸侯交好。后与其家臣之女缔结婚约,再后来那便是家母。我幼年与母亲生活,至六岁时家父受朝廷招安为官,是以回到泉州府,扶桑气候甚恶,我外祖母体弱多恙,家母便自此一直留在那化外之邦。”

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的暗器技法,便是家母所传。扶桑人谓之‘忍术’,原是用于行刺暗杀之技,这般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倒是让浩哥笑话了。”

诸浩奕道:“福松,如今武林中这么多门派,为魁首者是那一家?”郑福松一愣,想了想道:“各家自有所长之处,要说魁首也不见得,小弟愚见,嵩山少林传承千年,大概算得有几分领袖之势。”诸浩奕笑道:“这么说也没错,江湖中有言道:‘天下武功出少林’,少林武功又是出于何处?当年达摩祖师来到中土,一手‘罗汉拳’的本事创下少林寺千年基业,不论后人如何发展光大,追根溯源,总是来自天竺。再说本朝成祖迁都顺天府,北御鞑靼,传下这‘天子守国门’的佳话。鞑子生于草原,打小吃肉喝奶,放牧为生,自然是体格雄壮,马术熟稔。爹爹曾言鞑子天生尚武,其蒙古跤术自成一格,单打独斗之时精微变化实不及咱们中华武学之妙,然若是列为军阵,战斗冲杀,攻城略地,他们倚着体壮马快,咱们南人确是无法可当。成祖英明神武,挑选精壮兵士,操习跤术,又引进骏马品种,再有他们蒙古所没有的能工巧匠,铸造之术,那些鞑子又怎能是敌手?是以后来五度北伐,打的那鞑子丢盔弃甲。这便叫做‘师夷长技以制夷’。”

郑福松正若有所思,又听诸浩奕续道:“就如爹爹所言,江湖险恶,与人动手,有时便是性命相搏。我观伯母传你这暗器技法,不动声色,伤敌无形,大有神妙之处,练到深处当然是上乘的功夫。福松,在我看来,武之一道,又有什么国界之分,高下之别?能伤敌的,便是好本事。”

郑福松道:“浩哥说的也是。”他从怀中摸出一柄造型颇为奇特的小剑,那小剑通体黝黑,似由整块黑铁所铸,柄长两寸,剑刃呈菱形,中间厚而两端薄,四方开刃并有凹槽。诸浩奕见这兵器设计奇特,若是被其所伤想是血流不止,赞道:“好兵刃!”郑福松微笑道:“这是家母所留小弟防身之物,扶桑人叫它为‘苦无’,近身搏杀中四槽刺伤身体可放血,刃上喂毒也可当飞镖投掷伤敌。”他一面说着,脸上不自已露出怀念的神色,诸浩奕问道:“福松,莫怪我直说,难道你六岁之后,就不曾再见过伯母吗?我看你分明思念她思念的紧。”郑福松脸上露出几分为难,低头苦笑道:“这天底下做孩儿的,那个能不思念母亲?只是毕竟……毕竟她是扶桑人士。”

诸浩奕突然脸色一冷,道:“你抬头看我。”他抬起头来,只见诸浩奕左手扬起,照脸就是一记耳光。郑福松愕然之余忘了躲闪,这一下子被抽的眼冒金星,不住摇头。诸浩奕也发觉自己一时怒,出手重了,歉然道:“福松,对不住,你打还我就是。”郑福松缓了一阵,开口道:“浩哥要教训,小弟怎有不受之理?什么打还,更不用提。”他素来甚守礼法,有道是“长兄如父”,他早已把诸浩奕当成自己亲生大哥,是以平白无故挨了一记,却是丝毫不生恼怒之心。诸浩奕看他右侧脸颊已高高肿起,更是歉疚,叹了口气,向湖边走出两步,坐下道:“福松,有些事情我也不曾和任何人提起,如今咱兄弟二人将要分别,我便说与你听。不论如何方才出手太重,终归是我的不是。”郑福松捂着半边脸,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这素来开朗的师兄竟是从未有过的郁郁之色,于是一言不发,只静静相听。

诸浩奕沉吟半晌,郑福松看着他脸上复杂神色来回变换,终于听他黯然道:“我去年方才知道,原来爹爹和娘亲并非我的亲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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