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和梦里不一样（1 / 1）

回到家，洗漱完毕，林凡把自己摊在床上。想起离家前和丈夫的最后一次深谈。他双手托着头，把手指伸入头发里，无奈地说；“如果你觉得我签协议书，你会减少羁绊感，那我就照做。但是，一定考虑清楚，再走出最后一步。”他一直是个体贴的人，可矛盾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累积的呢。她换了个姿势躺，把身体侧过来蜷缩起来。

恋爱后的第一个春节，他们去了尼泊尔。早在几年前，她就在旅行网站、杂志上看到不少尼泊尔旅行的攻略和游记。那个被称为“众神的国度”的地方，是神圣而神秘的。她也根据照片幻想过，那是怎么样的一个国家。

他说，别幻想了，我们出发吧。他早早就订好了去拉萨的火车票，因为她同时也想去西藏呀。他们的设想是，到了拉萨再办理签证，然后从西藏陆路到尼泊尔口岸。

Z字开头的火车，已经是当时进藏最快的火车了。即使这样到拉萨也要超过4时。车厢里备有增压和喷氧设备，以备乘客出现高原反应时应急。那时候的他们俩，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干劲，高反药物都没有准备，就这么踏上了雪域高原之旅。他一路都在照顾着她，可以说是无微不至。隔壁铺位的小姑娘羡慕地对她说：“这是你男朋友还是老公，这么细心，你太幸福了。”她压制着内心的得瑟之情：“还好啦，以后你也会遇到这样的男孩子的。”她很幼稚，看着手里的面包包装袋随着列车的爬升越来越鼓会哈哈大笑。她也会很热情地和隔壁隔间的青海小夫妻讨论旅程，听他们说起青藏铁路和青海湖。他们告诉她：“过了西宁，你注意看左手边，青海湖就躺在那个方向的远方。”那时候的她，脸皮真厚，是个活泼生动的人儿。

第二天清晨，在火车的“哐当哐当”声中醒来，脚边的床铺上已经铺上了阳光。车窗外原本可见的草原、盐湖、高山、荒漠都融为一体。白茫茫一片，盖不住远山的轮廓，延绵在高原上；白茫茫一片，盖不住零零落落的小房子，是牧民过冬的唯一屏障；白茫茫一片，盖不住湖泊，厚厚的冰层偶尔透着浅蓝的光泽；白茫茫一片，盖不住她内心的雀跃。她脑海中，早就闪过不知道多少次布达拉宫的圣光，而马上就要亲眼目睹了。他在背后用手掌轻轻拢住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不能一直盯着雪景看，眼睛会不舒服的。”她闭上眼睛，之前的景色像是刻在她眼球一样。她深吸一口气，躺下，看着他。这样的美景，这样的他，真的好幸运。

拉萨火车站除了装饰上有点藏族的特色，其他的跟小城市的火车站几乎没有差别，未免让人有点失望。去预定好的旅社，沿途也是冷冷清清，和三线小县城无异。

倒是他们住的青年旅社，雪区风情浓郁。院子里挂着经幡似的小旗子，椅子和墙壁上都是藏族特色的图案和花纹，大厅里生着炉子，一只猫在炉子边取暖。它懒洋洋地趴着，眯着眼睛，倦怠地很。不想，她刚在桌边坐下，猫咪就不动声色地跳到她膝盖。她柔顺地让猫伏在她身上，还时不时跟猫讲着猫语。

这只猫，又陌生又熟悉。陌生在，它从来没有和她对视或者回应她蹩脚的猫语；熟悉在，它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她膝盖上静静待着。他装着妒忌的表情，伸手捞一把小猫，小猫别扭地别过脑袋。她说：这只猫咪好像很喜欢我，而且只喜欢我。他说：那是当然，因为你这么温暖。

出门觅食，随意走进一家臧餐厅。坐在有些发旧泛白的椅垫上，眼睛盯着墙上的西藏地区地图发呆。直到老板家的小女儿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过来，她才回过神来。她看着自己这一路是怎么来到这离天空更近的地方。小姑娘似乎很懂事：“哥哥姐姐，你们点的藏面，另外的还要再等一会。”看他俩认真地品尝起自己厨房做的小食，小女孩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把热水壶，熟练地把控在他们桌上的杯子翻过来，倒上的是透着浓浓奶香的酥油茶。酥油茶，很多人喝不惯，可是却是他俩一直都很喜欢的。她时常说，到了某个地方，就要吃当地的食物，可以有效地帮助克服水土不服。

小女孩又端来食物的时候，他们已经品评了一番藏面，味道不错，面条是青稞面做的，有嚼劲。口味清淡，让人喜欢。“姐姐，你们是第一次来西藏吗？都去了哪些地方呀？”“是呀，第一次来，哪都没去，拉萨是第一站。”“姐姐，你们喜欢这里吗？”“喜欢呀，风景这么美，不拥挤，是我们喜欢的模样。而且你们家的东西很好吃啊，谢谢你。”小女孩害羞地笑了笑，一个转身又进了厨房，看着小样子，是跟她爸爸去汇报这番表扬去了。

第二天午餐时间，他们又去了那家饭馆。总是这样，他们对吃的从来不挑剔，喜欢了，就懒得去品尝另外的店了。当然，他们喜欢那个小女孩。走进店里，小女孩果然还是在忙前忙后，看到他们掀开门帘，机灵地马上蹦过来，迎着他们在昨天相同的座位坐下。“姐姐，你们还吃藏面吗？”小女孩看来对他们昨天的夸赞很是自豪。“嗯，你怎么知道。”小女孩比昨天跟他们亲近了些，给他们倒茶水的动作不紧不慢，一点不像前一天好像倒慢了会惹客人不高兴似的那个样子。“你每天都会在这帮忙吗？现在放假？”“是的，现在放假呢。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回家去了。”原来这个小女孩的家不在拉萨。看到她若有所思，小女孩又接着说：“这是我爸爸和叔叔一起开的店，他们会轮流在店里。这几天叔叔在，爸爸去工作了。”“工作？”“我的爸爸和叔叔都是向导，他们会带人去爬雪山。我爸爸和叔叔都很厉害呢！”说起这段，小女孩有点眉飞色舞。一个年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的藏族女子撑开厨房的布门帘，往他们的方向探了探，估摸着是孩子的母亲或是婶婶。“哇，那真的很厉害啊，所以等你爸爸回来就可以一起回家庆祝春节了。”她认可地回应着小女孩，心里却闪过一次忧虑。攀登雪山对当地人来说确实比他们这些游客熟练得多，有了他们的向导，游客也安全得多，可是这毕竟还是看天吃饭的工作，那些登山途中遇到大风暴或是雪崩的新闻也不是没有听到过。但看着小女孩天真无邪的笑容，她避免自己去想不好的方面。

“姐姐，你觉得我叔叔做的藏面好吃吗？”小女孩在给隔壁桌上菜的时候，又问了和昨天一样的问题。“好吃呀，姐姐喜欢有特色的食物。”她其实想要表达的是，她喜欢这些用心慢慢制作出来的食物，而不是那些大饭店流水线标准的大餐。“好吃你们明天再来好吗？”她完全没有想到小女孩会这么问。她和他目光对视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当然好了。”

出了饭馆，他们照例在街道上散散步，人来人往，却清冷的很。今年的藏历新年和春节重合，不应该是熙熙攘攘的嘛。拿出手机，搜了一下拉萨最著名的街区，八廓街，向那个方向挪动。“小女孩很喜欢和你聊天啊。”走着走着，他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是吧，这个小女孩很可爱，很乖。”她这才意识到这两次去那家饭馆，她都是和小女孩在聊天，忽略了旁边的他。他也不搭话，就这么安静地吃着、听着。“也许小女孩有点孤单。也许很少有客人愿意跟她聊这么多。家人都在厨房忙着或是出去工作了。”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哎，不知道她多久可以见到自己的爸爸一次，做登山向导的，一趟行程就要一两个月吧。”他点点头，伸手搂了她。“我就知道你刚刚就在这么想。”

八廓街，拉萨最热闹的街区，两边藏族风格的店铺林立，楼都不高，一抬头很轻松地可以看到开阔的蓝天。她一直都讨厌高楼，讨厌高楼把视野封闭在头顶上方那么一小块，虽然在他们所在的城市，蓝天多半是被雾霾遮盖的。

新年的氛围很浓，大家都在采购年货。他们也走进几家店铺，看了看雪区人民的商品，是他们熟悉的十年或是二十年前的小卖部一样的陈列。这条街上没有大部分省会城市必配的名品店、潮牌店。也没有商业街上排长队的网红小吃。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被人流带着往前走。

大昭寺，香火鼎盛，本地人和游客都很多。她像模像样地跟着转经的队伍，也督促他跟上。手每触摸到转经筒的时候，她就轻声唱诵“奄嘛呢叭咩哞”。看着她那虔诚认真样，他也开始不好意思地跟着唱诵。信仰的力量真的很神奇，在西藏这片土地上尤其。在街上晃悠的时候，他们每次都会路遇一两个雪区老太太，穿着传统服饰，手里摇着手持转经筒，一路哼哼念着六字真言，有几个老太太背已经佝偻，也不知道她们从哪里走来，要走去哪里。也许是布达拉宫吧。

第二天，他们又去了那家饭馆，这是和小女孩的约定。可是小女孩不在店里，听说她妈妈要提早回去准备新年，她也跟着回去了。她想，小女孩心里应该也很想信守和姐姐的约定吧。

你们要问，为什么他们的西藏之旅都没有说到“布达拉宫”。他们当然是去了，可是没有留下特别的印象。她说：没什么好谈论的。在历史传说中，在文化书籍里、在梦里，谁都到过那依山而立、红白相印、庄严圣洁的宫殿。如果一定要问她感受，她只说：“那和梦里的不一样，这座宫殿本该是清冷的，怎么就在市区主干道的边上呢。但是我还是喜欢拉萨的。”

回忆真的很美好。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电脑，开始浏览那些记录美好瞬间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