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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幕 弟弟 The Little Brother(1 / 2)

他们此刻奔驰,不知目的地,只是随性,就像男侠女侠发神经踢了人家的场子,从此就决定去浪迹江湖,整个世界在他们背后喊打喊杀。只要跑得够快他们就能跑掉,如果他们骑着“绝影”。

他想记录这个瞬间,记录这次逃亡。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所谓“绝影”只是一个传说,布加迪威龙是世界上最快量产跑车,可它跑不过时光,也跑不过早已注定的命运。

13号猫着腰,走在一条漆黑的甬道里,高举打亮的手机,靠着屏幕的光照亮。

这个庞大的甬道系统仿佛一座迷宫,里面只有抽气风扇的嗡嗡声,以稳定的频率重复着。

13号开始有点后悔接了这个差事。

他自负是这一行里的好手,以前接过去探荒漠古墓或者冰海沉船的差事,每一个地方都比这个什么学院灵异。今天运气也算不错,每个难关都被他克服了,总有些巧合的好事,按说幸运女神在他这边。但不知为什么,进入这个甬道之后,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说不清道不明危险好像就在前面,脑海里有个念头是不能再前进了,不能再前进了。

他回忆起那个透明如水晶的影子少女,最后一刻看他的眼神。

像是送别一个死人。

“叮铃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在这种漆黑封闭的空间里响起,还带振动,差点把他心脏给吓得停跳了,哪家手机服务提供商的信号能够穿透到地下几十米深处?

没有任何来电显示,屏幕上纯然一片淡蓝色。

这台手机不在来电状态!

13号深呼吸了几口,按下接听键,不说话。

“这是一段录音,不是电话,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当然,如果你不幸已经死了,请按下关机键,下面的内容对你没有意义了。”电话里传来没有起伏的声音,就是给他行动指示的女人。

“死了还怎么按关机键?”13号嘟哝。

“我刚才是说了一个笑话,希望你能理解我是想让你此刻轻松一些。”女人接着说,但那冷淡的腔调叫人听了只想掀桌。

“请参考地图,根据你现在所在的位置拨号,按‘#’号键结束。”女人又说。

“拜托,你是‘AT&T’的客服电话么?”13号挠头。

一幅完整的卡塞尔学院地图显示在屏幕上,仿佛一张华美的蛛网。跟13号在图书馆找到的地图不同,这是一张地下剖面图,显示出卡塞尔学院的地下层建筑由三大片构成,中间无数的连线是连接这三片的通道,连通风管道都被一一标注出来,像是三只巨型蜘蛛喷出的无数丝线。边角上标注着这一层的名字,“三女神”。

“命运三女神?”13号想。

他读过北欧神话。北欧神祉中有这么三姐妹,其中兀尔德纺织生命线,贝露丹迪拉扯生命线,诗蔻迪剪断生命线,这就是世间万物的命运,无可更改。

这些甬道就是地图上的丝线,一个人走在命运的丝线上,多少都有点不吉利的感觉。

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自己正经过一条细长没有分岔的通道,标号“13”。他心里冒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想按个其他号码听听指示是什么。不过他又想如果这个重要的录音提示只工作一遍,他就会死得很难看。

他老老实实地按下了“13#”。

“恭喜你,你按照计划到达了指定位置,现在为你揭开三女神的面纱。”

一条白亮的细线从屏幕上方扫到下方,部分通道被扫描滤去,以灰色显示,一些通道仍旧是亮白的,所有建筑物的名字也都被更换了,三个主要的建筑群果真是以命运三女神的名字命名的。13号忽然发现一个规律,那些亮白的通道无不是从标记着“兀尔德”的地方出发,通过“贝露丹迪”,最后去往“诗蔻迪”,而掌管着“未来”的“诗蔻迪”那里……没有任何出路。

这张地图充满浓郁的宿命意味,生命的流动是单向的,从过去到未来,而未来……没有任何出路。

难道这所学院的设计者就根本不相信什么未来?

13号觉得有点惊悚。

“慢着,难道我正去往……未来?”

13号意识到一件事,他所在的“13”号位置恰好是从“贝露丹迪”去往“诗蔻迪”的丝线,那是已经被拉扯出来并且丈量好了长度,等着“诗蔻迪”剪断的。

“通往‘诗蔻迪’,也是通往最终的秘密。这次任务的佣金增加到500万美金。”

13号精神为之一振,500万美金着实是一笔巨款,是原定金额的5倍!做完了这一票,他就可以退休了。他干这个行当可不是为了惩罚罪恶或者探求世界奥秘,而是简简单单一个“钱”字。他是那种自强不息的家伙,没别的特长,又无法忍受靠社会救济过日子。

“相对湿度接近100%?是请按‘1#’,不是请按‘2#’。”

锯管散弹枪的枪柄上一层细密的水珠,靴子里棉袜也湿乎乎的,手机屏幕上蒙蒙的一层雾气,这里空气湿度确实到了过饱和。

13号按下“1#”。

“极高的残余磁场?是请按‘1#’,不是请按‘2#’。”

13号想了想,捋起袖子。机械腕表停动了,停在21:30,他进入这个通道的时刻。毫无疑问,这里有极强的磁场。可13号只听说磁化后的手表会走得不准,却没有听说磁化后的手表会完全停动,除非磁场强到那些齿轮和摆针死死地粘合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13号按下“1#”。

“空气中有金属生锈的气味?是请按‘1#’,不是请按‘2#’。”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铁锈味,13号按下“1#”。

“经过判断,你已经极度接近目标。”女人说,“继续前进,寻找目标,观察和记录。记住,你必须亲眼见到目标,必须肉眼直视目标!你不用把目标带出,你的报告就值500万美金。看到目标的时候你会收到最后的指示。”

13号的心情登上喜悦的顶峰,居然不需要把目标带出去,只是观察记录报告就值500万,这活儿太值了。他心里的阴影瞬间就被彻底驱散。

“好运,13号。”女人悠悠地说。

录音结束,13号把手机收在裤子口袋里,继续跋涉。越往前行进,空气越潮湿,通道顶部有水滴凝结起来,“啪啪”地滴落,脚下的积水渐渐地漫过了13号的鞋底。现在他不是优雅的蝙蝠了,只是下水道里的一只水老鼠。

“好运,13号。”他忽然想起那个女人的最后一句话。

真怪,最后这句话居然是说给他一个人的,原本13号还以为这段录音提示是给队伍中每一个人准备的。

英灵殿。

B组完全控制着这个区域。他们由学生会的骨干组成,多数人都参加了安珀馆的舞会。

时间紧急,黑色的小夜礼服或者白纱宫廷长裙都来不及换下,女孩们把头发盘起来,裙脚简单地一扎,手里提着九毫米口径三十发弹夹的乌兹冲锋枪,右肩挂着填满的备用弹匣,短枪藏在裙下贴着大腿捆紧,脚下居然蹬着嵌水钻的高跟鞋。

“哥特美人的华丽!”一名学生会干部从拼花窗里看出去,白色长裙在风里摇曳。

八名在“战场生存课II”中成绩优秀的学生控制前门,八名控制后门,两侧门各有四人,每一扇拼花落地窗下两人,二层通道六人,配齐轻重武器,必要时可以迅速支援。

大厅中,恺撒・加图索,卡塞尔学院学生会主席,静静地坐在那里,闭目养神。

英灵殿是一座拜占庭风格的古老建筑,坐落在奥丁广场的中央,外面装饰着布满暗红色花纹的花岗岩,传闻这些花岗岩来自印度,曾经有一场流淌过人龙两族鲜血的屠龙战争在那里发生,鲜血渗透进当地的花岗岩层,几百年后采石场发现这里的花岗岩色泽与众不同,肌理中满是血色。而完整的世界树图案被雕刻在整个外壁上,顶部矗立着一只雄鸡,底层则镇压着一切龙族的祖先,黑龙尼德霍格。

它在卡塞尔学院中是一个类似圣堂的地方,用来颁发学位证书。这里通常每年仅仅开启一次,学生们身穿普鲁士宫廷特色的学位袍进入,坐在一排排橡木长椅上,等待校长念到他们的名字,在所有人的掌声中登台接受学位。两侧墙壁上,挂满了历代屠龙战争中为人类建立功勋的英雄头像。

恺撒坐在最前排的椅子上,穿着考究的白色正装,仰头对着圆形穹顶下的雕塑。

浑身甲胄、骑着八足战马、手持长矛的天神奥丁。

猎刀狄克推多静静地躺在恺撒的膝盖上,填满子弹的一对“沙漠之鹰”则放在旁边的座位上。

他闭着眼睛,嚼着嘴里的牛肉条,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

整个英灵殿,以及英灵殿周围数百米半径内的一切声音都回响在他的脑海里,包括蚊子在空气中磨翼、小虫在泥土中蠕动,以及他指挥的整整四十六人的四十六个节奏不同的心跳。而现在忽然增加到五十八个,就在刚才的一瞬间,十二个陌生的心跳进入了恺撒的领域。

言灵・镰鼬。

恺撒睁开眼睛,摸出手机拨号。

“楚子航,你现在在干什么?”恺撒问。

“不知道,没什么可做,只是等待吧。”楚子航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

“我的客人已经来了,你的呢?”

“该来的终究会来。”

“谁会先结束战斗?这一次要赌点什么呢?”

“自由一日你输掉了跑车,我输掉了刀,这两份赌注都还没有交给赢家路明非,有什么必要继续赌?”

“有道理。”恺撒想起他停在车库里的布加迪威龙,在他的概念里这台车仍旧老老实实地呆在他的车库里。

他有点沮丧,不是吝惜车,而是实在不太好意思把这台车开到路明非面前交给他。他本来计划如果路明非顺服地上台和他并肩站立,他就洒脱地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拍在他手心里,说这玩具原本就该是你的。那一刻恺撒心情也有点紧张,如果路明非不接受,那怎么办?

楚子航挂断了电话。

恺撒重新低下头去,闭上眼睛,双手支撑额头。

教堂。

这是C组的区域。C组的人数远少于B组,但更加精锐,二十人全数都是狮心会的成员。

狮心会的精英是这所学院的老牌劲旅,拿到毕业证时,执行部的门就直接对他们敞开。这些精英并不驻守在固定位置上,而是时刻保持运动。对于想要侵入这栋建筑的人来说,他们会发现每个时刻都有不同的小组封锁着某个入口,小组间的配合经过无数次演练,天衣无缝。

一扇雕花的屏风后面,是卡塞尔学院教堂的忏悔室,楚子航一直呆在里面。

黑色的身影从二楼跃下,担任狙击手的苏茜靠近了忏悔室。她二十一岁,三年级,A级,主攻方向是龙族基因学。她是狮心会的重要成员,副会长,还是诺诺的室友,因而很出名。人们把楚子航和恺撒对比时会顺带把诺诺和苏茜对比,两个女生保持着日常生活中的和平,以及团队立场上的极端对立。

“没事吧?”苏茜敲了敲忏悔室的门。

“没事。恺撒那边就要开始了,这里应该也快了。”楚子航在里面说。

“你的身体……”

“很好,没有任何问题。”楚子航打断了她。

“C组收到请撤离教堂区域,C组收到请撤离教堂区域。”C组公共频道中传来施耐德教授的声音。

“是!”所有人同声回答。

他们已经养成了服从的习惯。相比学生会,狮心会和执行部的关系更近,狮心会的成员可以说都是执行部的预备队。

“子航!撤离。”苏茜又去敲忏悔室的门。

她对这条命令有点不解,教堂是通往三女神层和守夜人所在的钟楼的核心枢纽,本应集中人手警戒。

“不,不包括我。”楚子航低声说。

“不包括你?”苏茜愣住了,“是通过公共频道对所有人下达命令的。”

“C组收到请立即撤离教堂区域,不包括楚子航。”施耐德教授的声音再次响起,楚子航似乎对于这条命令早有预期。

“这条命令仅仅针对不需要参加教堂战斗的人。”楚子航说,“苏茜,撤离。”

楚子航从帘子后伸出手来,紧紧握了一把苏茜的手腕,他的手白皙、修长、温暖,而且有力。

“别担心,不出意外,过两个小时我们可以一起吃宵夜。”楚子航说。

“这是一个约定么。”苏茜把手覆在楚子航的手上。

“是。”

施耐德教授盯着大屏幕,代表C组的光点撤离了教堂,沉重地叹了口气。

“留楚子航一个人在那里?”古德里安教授对这个命令很吃惊,“对于一个二年级学生来说,责任太大了!”

“楚子航的导师是谁?”施耐德问。

“你啊。”

“对,我是楚子航的导师,”施耐德点了点头,“所以我知道自己学生的能力,‘戒律’已经被解除,学生们的言灵被解封了。他们是群草原上的野马了,有无限可能。”

“楚子航的言灵……是什么?”古德里安意识到了什么。

施耐德迟了一瞬,口气变得极其冷硬:“言灵档案只有学生的导师和校长有权查阅,你们没有资格问这件事!”

“楚子航的言灵……很危险?”曼施坦因站在施耐德背后,把手搭在他肩上,目光森严,“你让C组其他人撤离那里,是不希望别人知道楚子航的言灵。那些人都是狮心会的人,不会轻易泄露秘密,但是你仍旧不希望他们知道楚子航的言灵……因为它很危险,是么?”

“重复一次,你们无权过问!”施耐德面无表情。

“你从没有对风纪委员会汇报过这件事!别说蠢话,一般教授无权查看言灵档案,我却能以风纪委员会的名义申请特权!你忘记了校规了么?见鬼!”曼施坦因大声说,“施耐德!你是执行部的负责人,你该明白我们的学生都是些什么人!他们拥有人类和龙族的双重血统,在领域内下达命令,就会改变自然规则,这些能力有多危险,被许多案例证明过。你还记得那个被我们称为‘吞枪自杀’的学生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么?”

“我对校长报告过这件事,校长默许我对此保密。”施耐德低声说,“曼施坦因,就算你帮我忙,忘记这件事,楚子航的言灵还在我的控制之中。”

“该死!不是你能否控制的问题!所有危险的言灵能力按照校规都要被立案存档,仅仅告诉校长是不够的,校长也无权默许你!这件事如果我保持沉默,校董会知道之后,违反校规的是你我校长和古德里安四个人!”曼施坦因愤怒了,“现在可以控制的,你怎么能保证它将来不会失控?不准备预案怎么可以?”

施耐德沉默了许久,深深地吸了口气:“楚子航……是个好学生。”

“这和他是否是好学生无关!”

“一旦被鉴定为言灵能力有风险,就会被从所有学生中隔离,是不是?”施耐德看着曼施坦因的眼睛。

“是。”

“我相信楚子航是个好学生,努力适应着他的能力,成为我们的一员。我们每个人都体会过‘血之哀’带来的孤独感,他就是为了克服这种孤独感而来到卡塞尔学院,我想不到什么理由阻止我帮助他。”施耐德低声说,“我曾因为危险的言灵能力被隔离,我尝到过那种痛苦。你们也尝到过,在儿童精神病院中,是不是?”

屋子里安静下来,曼施坦因和古德里安看了看彼此,都没有说话。

“楚子航是个好学生,就像路明非是个好学生一样,白王血裔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听到过。”施耐德凝视他们两人,铁灰色的眸子透着冷光。

“什……什么白王血裔?”古德里安的舌头似乎打结了。

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个阴影。他没看过路明非在3E考试中的答卷,诺玛评分之后直接把结果汇报给校长,校长也亲口宣布了他通过3E的消息,这等于认可他的血统。但这无法解释路明非对“言灵・皇帝”没有反应,他在考试中与各种高阶言灵共鸣,却对作为黑王血统象征的“皇帝”不为所动。

他不臣服于“皇帝”。

被载入史册的龙类中,不臣服于“皇帝”的只有白王血裔。

但古德里安没有说出来,曼施坦因也不再提这件事,整个卡塞尔学院,他们两个在龙族谱系学上的研究最深入,他们如果“恰巧一起”忽略了这个细节,本不该有人再关注。施耐德也不该关注,那天晚上施耐德看起来是相信了曼施坦因的解释。按照施耐德的性格,如果他有疑点,必然会提出,不会藏着。古德里安渐渐放心下来。

“曼施坦因,你并不是个很善于撒谎的人,理由编得很好,但是你的目光游移,暴露了自己。古德里安撒谎的习惯是会抓头,你撒谎的习惯是会往右下角看,你们不愧是一个精神病院出来的,坏习惯都类似,你对他的嘲讽用句中国俚语说,‘五十步笑百步’而已!”施耐德看着曼施坦因的眼睛,“在你离开图书馆之后我立刻返回,调出了文献室的监控录像,原原本本地看完了你们两个的争执,然后销毁了那段录像。”

曼施坦因默默地在桌边坐下,扭头看着自己的老友古德里安,“身为风纪委员会主任,这样违反校规也不会被校董会原谅吧?”

“我能原谅。”施耐德低声说,“我们三个可以有默契。”

“你是说?”古德里安眼睛一亮。

“你的好学生路明非和我的好学生楚子航,他们都很好,很努力,很正常,他们应该在这个校园里接受最完备的教育,而不是作为异类被隔离,他们会成为卡塞尔学院乃至人类的英雄。”施耐德说得极慢,“是不是这样?”

古德里安和曼施坦因看着彼此,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是这样!毫无疑问是这样!”古德里安忽然明白了,站起来大声说。

“很好,那样我们都是出色的导师了。”施耐德那张布满疤痕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风纪委员会主席也同意我们的看法吧?”

“嗨!你们都是出色的导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路明非是古德里安的学生,楚子航是你的学生,这件事原本跟我就毫无关系的对么?”曼施坦因抗议,“我却神奇地被卷了进来,还要陪着你们撒谎?这样我很吃亏,不是么?”

“也不算吃亏,因为你有个新学生,据我所知,她的言灵档案也很异常,只是一直被校长压着,没有深入研究过。”施耐德拍了拍曼施坦因的肩膀。

“谁?什么新学生?”曼施坦因愣住了。他是少有的没有带学生的教授,只是代课,因为他兼任风纪委员会主任的职务,这本来就很忙了。

“陈墨瞳。”施耐德缓缓地吐出这个名字,“她的前一任导师曼斯指定你为她的下一任导师。你想知道她的言灵档案么?”

“曼斯……为什么指定我?”曼施坦因愣住了。

“两个原因,首先,她跟古德里安做校园兼职,而你是古德里安的朋友,你势必会照顾她;其次,你的风纪委员会承担的责任之一就是监控言灵,你有查看言灵档案的特权,如果你是她的导师……你这个人虽然又贪财又尖刻,但是你非常没有立场……”

“贪财尖刻没有立场……你到底想说明什么?”曼施坦因无奈了。

“你会袒护身边的人,这是你的习惯。根据档案,陈墨瞳……没有言灵!”施耐德缓缓地说,“一个‘A’级学生,曼斯却说她没有言灵,连‘F’级的芬格尔都有言灵,而且曼斯阻止了对她的调查。只有一个原因能解释吧?她的言灵很特别,特别到曼斯无法把它写入档案。曼斯很喜欢他这个学生,你们都清楚。”

“该死……我已经很忙了,为什么要把她交给我?还有,我为什么要保护这个学生?我大可以如实写一份报告交给校长。”曼施坦因说。

施耐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幽幽地说:“你是不会对陈墨瞳不好的,就当是完成她母亲……对你的嘱托吧。”

曼施坦因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你没有言灵?”路明非很好奇。

他和诺诺正在回学院的路上。诺诺开车,车内音响里一个女人快活地唱着“斗呀斗呀斗地主”。诺诺的MP3里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歌,说唱乐、北欧神秘主题、圣咏,还有这首烂大街的“斗呀斗呀斗地主”。看了烟花后两个人都乐颠颠的。

诺诺说自己收藏音乐的方式好比一个收垃圾的,背着一个篓子走在大街上,看到好的就收到自己的篓子里去,从不分类,也不组织。等她有空的时候就把篓子倒过来,把收来的好东西翻了一地,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完全没什么规律。路明非赞赏诺诺的收藏方式,他自己也曾对于收垃圾这种毫无责任感的生活充满向往。

“真的没有,虽然很多人不相信。”诺诺耸耸肩,“我对龙文有共鸣,可是我没法驾驭言灵,曼斯教授也很头疼。”

“一共有多少种言灵?”路明非歪在副驾驶座上,看着风把诺诺的长发吹得如一蓬暗红色的火焰。

“迄今记录在册的言灵一共有118种,它们组合在一起,可以组成一张类似元素周期表的东西,序列号越高的言灵越不稳定,越危险,使用时对于释放者的反噬也越重。”诺诺说,“这些会在下学期开的‘言灵学入门’课上教。”

“那最牛的言灵是什么?”

“不知道。序列号在88位以后的言灵都不稳定,89到100位评级是‘危险’,101到112位评级是‘高危’,113位以后评级是‘绝密’。”

“绝密?”

“是说113位以后的言灵即使曾经被观察到,也不会公开资料,它们的危险性不可估算。我知道的最危险的言灵是112位的‘莱茵’。19世纪在通古斯被人使用过,一支屠龙者组成的小队进入通古斯,没有人或者离开,在那里观察到一次类似核爆的冲击波,数百顷的林地倒伏,发出的光亮远至莱茵河都能看到。所以被称为‘莱茵’。研究部推测‘莱茵’始终消耗极大的言灵,仅仅维持了0.003秒,释放者在瞬间就被彻底耗尽。”

“通……通古斯大爆炸?”

“嗯,这个事件在卡塞尔学院的名称是‘莱茵燃烧’。”

“这样拽的力量还只能排112位?”路明非傻眼了,“那118位的言灵是什么?看来只有二十倍的界王拳了啊!”

“不,绝对是超级赛亚人变身啦!”诺诺摇头晃脑地和他一起说烂话。

“你们有龟波气功这样的言灵么?”路明非比了个姿势,“看我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开车,一个人坐在副驾驶座上放龟波气功,不就是一辆坦克了么?轰!”他双手对着前方推出。

诺诺想象了一下路明非描述的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方向抖动。

“小心小心!不要乐极生悲啊啊啊啊!”路明非大叫。

两个人一阵子不再说话了,漆黑的山路被车灯照亮,野枭的叫声在高空中掠过,他们开着一辆跑车,男孩穿着租来的正装,女孩穿着紫色的套裙,风迎面浩荡地吹来,撩起他们的头发,男孩的头发散乱,女孩的头发飘逸,山腰里正在打打杀杀,他们车里放着快乐的“斗呀斗呀斗地主”。

“师姐,你的手机能不能照相?”路明非忽然问。

诺诺说着把自己的iphone扔给路明非:“不要偷看我的短信啊。”

“来来,合个影。”路明非挥舞着手机说。

“喂,不要作怪!山路时速六十公里,怎么合影?”

“你不方便动我侧身就可以了嘛。”路明非转过身,一厢情愿地半靠在诺诺身上,把一只手远远地伸出去,握着手机自拍。

他想这样的时间不知道他的一生里会有多少次,世界上其他的事情都被飞快的跑车抛在背后,以其他人的打打杀杀为背景,一男一女奔驰如电,大声说笑,像是逃亡,又像是私奔。

他听说过曹操有一匹好马叫做“绝影”,快得连影子都追不上它,路明非于是想着那匹马应该是全身金色的皮毛,永远奔跑在阳光里,光与暗的分际永远在它背后,每当黑暗就要追上它,它便会再一次发足狂奔。可是他打三国无双的时候发觉这匹马居然被画成了黑色。

他们此刻奔驰,不知目的地,只是随性,就像男侠女侠发神经踢了人家的场子,从此就决定去浪迹江湖,整个世界在他们背后喊打喊杀。只要跑得够快他们就能跑掉,如果他们骑着“绝影”。

他想记录下这个瞬间,记录这次逃亡。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所谓“绝影”只是一个传说,布加迪威龙是世界上最快量产跑车,可它跑不过时光,也跑不过早已注定的命运。

他按下快门的瞬间,诺诺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使劲捏住路明非的鼻子,同时飞快地扭头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咔嚓”一声过,路明非吃惊地瞪大眼睛的脸被定格在闪存的某个小点上,诺诺的胳膊横过他的脖子捏紧了他的脖子。

13号仍在跋涉,他得准备游泳了。通道开始倾斜着往下走,上方凝结的水滴劈里啪啦往下滴落,他简直像是走在一场暴雨中。水深没膝,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气。前方有红色闪烁的灯光,13号猜测自己快走到头了。

他脚下一空,失去了支撑,身体完全浮在水中。水冰冷且有咸味,像是海水,好在干净透明。13号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他扎完这个猛子立刻就后悔了,散弹枪的弹药湿了水肯定没法用了,更糟糕的是那部手机。

他赶紧钻出水面甩掉手机上的水珠,猛摁开机键,不过显然水已经把电池给泡透了,无论他怎么摁,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这部手机是任务开始之前雇主直接邮寄给他的,只是普通的货色,并不值钱,可是还有最后一条指示没有收到,接下来只有自己闯了。

反正只是找到目标然后写份报告嘛!要说写报告13号还是有一手的,他锻炼文笔的方式是在一些即使战略游戏网站写战报。

他把手机扔进水里,又一个猛子扎了下去,缓缓地向着红光闪烁的地方游去。

手机慢慢地沉入水中,卡在了一处裂缝中。

13号终于找到那盏闪烁的红灯了,它在一台老旧的闸门设施旁。闸门位于通道的尽头,黄铜质地,锈蚀得很严重,边角上用德文钢印标记着时间和当初铸造这扇闸门的工厂名字,年份是1912年,接近一个世纪以前。那时候德国的铸造工艺是世界上最先进的,这东西越洋运到美国来,想必价格不菲。

1912年,很久很久以前了。

13号握紧闸门把手,想着打开闸门会看见什么,那种讨厌的感觉又出现了,似乎打开这么闸门,就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发生。

就是那种分明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很想放弃那500万美金,掉头沿着来路逃走的感觉。

“哥哥。”

他全身起了鸡皮疙瘩,猛地回头。背后什么人都没有,只是荡漾的水声。是幻听么?他没有弟弟,是个从头孤到脚的孤儿。

他靠在闸门上,不小心压下了把手。

“啊!”他惨叫起来。

闸门洞开。瞬间,他失去平衡,随着几十几百吨咸水下坠,像是乘着小皮划艇冲出了尼亚加拉大瀑布。13号紧紧闭上眼睛,直到“噗咚”一声,周身被气泡裹住。他落进了水中。

13号慢慢地睁开眼睛,四下张望。他浸在淡蓝色的水中,高耸的玻璃墙壁把水包围在其中,玻璃墙壁中嵌着冰蓝色的灯,光在这个玻璃和水组成的世界中折射变化。看起来有点眼熟。

“水……水族馆?”13号明白自己坠入了一个水族馆的池子里。

他也曾光临过布鲁克林区的水族馆,陪高中班里那个喜欢海洋生物拉拉队长看海龟,不过之后拉拉队长再也不跟他约会,他于是也不再去水族馆了。他现在是以一只水族馆海龟的视角来看这个水族馆,和从外面隔着玻璃看是两种不同感觉。

“这么大池子,是养海龟的么?还是……”13号忽然一哆嗦,他发觉这个池子太大了。

“鲨鱼?”这是那句话的后半截。

13号慢慢地转身,背后一双乒乓球大小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他。一条真正的大白鲨,大概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只年轻有咀嚼能力的鲨鱼,大白鲨缓缓张开嘴,露出荆棘密布的牙齿。

“有种……来啊!”13号哆哆嗦嗦地说。

鲨鱼没有扑击,缓缓地摆动鳍和尾,不是在前进,而是在无声地后退。它和13号之间的距离慢慢拉长,像是一头恶狼在面对一只野猪时有计划的撤退。距离大概拉长到10米时,大白鲨猛地转身,高速潜入水下,一头钻进人工石礁洞里。转瞬间,红色的血雾从石礁洞里涌出上浮,然后是一条被咬死的大鱼被扔了出来。鲨鱼咬死了那条大鱼,占据了它的洞穴,像是为了避险。

“就说你没种嘛!”13号喘着粗气。

这是他天生的能力,也是他被美女拉拉队长厌弃的原因。一切动物都不敢接近他,从兔子直到海龟,小时候他拿着胡萝卜站在兔子笼边几个小时,兔子也只是缩在角落里一个劲儿地喘气。

“我是个让人讨厌的人吧?”13号小时候一直很自卑。

但这一次他非常感谢这个特质。

他奋力地游到玻璃墙边,射绳枪再一次发挥了作用,他拉着绳子翻了出去。

“卡塞尔学院,七号水生态池,主要栖息种类:Pliosauroidea。”他读着玻璃墙上的标志牌。

13号对于来源于希腊文的“Pliosauroidea”毫无概念,所以他简单地认为那是大白鲨的生物学分类名,于是也弄混了巨大的海水池里到底谁是猎物,谁是捕猎者。他并未见到水池里真正的主人。

他在玻璃墙之间的通道中小心翼翼地穿行,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海底通道的尽头看见了指示牌,

“冰窖”!

队长默默地站在英灵殿的拼花窗边。

他身边不远,两名手持乌兹冲锋枪的二年级学生睁大鹰隼般的眼睛看向窗外,以备迎击随时来袭的敌人,却对身边聚集成团的十二个人完全没反应。即使他们集中精神观察,也只能看见空气里有缭乱的淡墨色风流过,仿佛幽灵。

十一个人紧紧地贴着队长,恨不得黏在他身上。他们就是这样紧贴在一起,小步挪动进入英灵殿的。

这样走路非常难受,但他们没有更好的办法,“言灵・冥照”的领域只是释放者身边两米半径的圆,他们攒在一起,像是朵以队长为花蕊的花。

队长看着墙上并排挂着的两幅照片。

“叶胜,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专员。1985.03-2009.10。”

“酒德亚纪,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专员。1986.12-2009.10。”

照片上的男孩和女孩都是亚洲人,男孩长着一张阳光灿烂的脸,下撇的嘴角带着一丝坏笑,女孩脸庞柔和眼瞳温润,柔软的额发覆盖着额头,一副邻家少女的模样。两张照片是从同一张毕业合照一类的大照片上裁下来放大的,一样的学士服,一样昏黄的阳光为背景,背后的远景就是这座古老神秘的英灵殿。

其余十一人并不明白队长为何会停下来浏览历代屠龙英雄的照片。但他们也只能等着,队长的脾气他们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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