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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同学少年都不贱 Every Junior Has A Good Time(1 / 2)

秘传的《仕兰校史·神人篇》记载,路明非此人,六年中学过得又窘又怂,一无是处。根据表弟路鸣泽的爆料,路神人身世可哀,爹妈扔下他不管,在国外跑七八年没露脸了。他被寄养在叔叔家,非常能吃,纯是个吃货……在强者云集的仕兰中学,这种人就是长在路边的杂草,大家都有意无意地踩踩他。

苏菲拉德披萨馆,路明非独自坐在包间里……提着一个马桶座圈。

真见鬼!参加文学社聚餐就这pose?倒似拿着某种外门兵器来砸场的西域番僧!

他原本还兴冲冲的,结果进门就给彬彬有礼的侍者拦住,并一棍子打懵,“出去!我们这里的卫生间都是蹲式,不买你们的马桶圈。”

路明非也知道这样不好看,可是没办法,婶婶的命令大过天,叔叔不从都得跪键盘,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就敢抗旨不遵?偏偏建材城离叔叔家颇有点路,他算来算去,冲到建材城买了马桶座圈就不剩什么时间了,只能直接来聚餐。就这样还是一路小跑过来的,把马桶圈套在了脖子上……感觉像是穿着圣衣的胸铠,结果就他一个准时到了。

“这帮人能靠谱点儿么?”路明非想着就一阵阵地火大。

除此之外就是紧张,他很久没见某个人了,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人对爱情还年少无知时有两个常见的表现,一是从班里那些长得有些抱歉的女孩们中矮子里拔将军,圈一个就算梦中情人,甚至思考将来要娶她,还有一个就是自认为在那女孩面前会是个好演员,努力想笑一个让那女孩眼前一亮的笑来,却没考虑自己天生一张不善笑的苦瓜脸。

好在路明非并不是苦瓜脸,如果非用某种蔬菜来比喻他,他更像一棵在太阳下晒久了的芹菜……

门开了,进来的人矮胖矮胖,圆滚滚的肚子皮带都勒不住。

“什么阵势?手提马桶?”对方一见路明非的扮相惊了。

“徐岩岩?”路明非认出来了。

那是班里那对双胞胎之一,在文学社告别会上赵孟华向陈雯雯表白,打出“Iloveyou”的光幕来,路明非演“i”,徐岩岩俩兄弟演“o”。一年不见身材越来越像“o”。

徐岩岩上下打量路明非,“没事儿吧你?”

“没事啊。”路明非有点木,还在心里操练着久别重逢的微笑。

徐岩岩有点胆战心惊,屁股蹭着椅子边坐下,拿眼角余光瞄路明非。

路明非是仕兰中学的传说。

作为市里名列第一的贵族中学,仕兰中学不乏传说。钢琴十级琵琶八级英语六级如过江之鲫,每年毕业都有四五个拿奖学金去美国或者欧洲留学,向国家游泳队输送过运动员,涌现过“武英级”的好手。那家伙生得就跟大侠似的,专攻双刀,英姿飒爽,家里还有钱,雷克萨斯接送。每每看见这位背后插着两把练习用刀,红缨飘飞于两肩,挺直腰杆,扎马似的坐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后座上……想不成为传说都难。

但自从路明非崛起于仕兰中学,其他传说都黯然失色。

秘传的《仕兰校史·神人篇》记载,路明非此人,六年中学过得又窘又怂,一无是处。根据表弟路鸣泽的爆料,路神人身世可哀,爹妈扔下他不管,在国外跑七八年没露脸了。他被寄养在叔叔家,非常能吃,纯是个吃货……成绩自然是很惨淡的,而且嘴欠,你永远想不到下一刻他嘴里会蹦出什么烂话来。上课时要么痴痴地望着窗外微笑,要么鬼祟地躲在最后一排打盹,口水流了满桌。家长会都没人来参加,大概叔叔婶婶也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在强者云集的仕兰中学,这种人就是长在路边的杂草,大家都有意无意地踩踩他。

唯一的特长是打“星际争霸”。他就靠这个混了,以打“教学赛”为名在网吧蹭了别人不知多少上网费和饮料。谁想跟他学两招,只要说“路明非,放学一起网吧玩去,网费我包了还给你买瓶营养快线”,这家伙绝对扭动着凑上来,涎皮赖脸,全无师范的尊严。

但传说之所以成其为传说,往往在于其流星般经天而过,猛然间神秘崛起!

路神人毕业前,在文学社的告别会上,大家都欢呼金牌小生赵孟华和美女榜高手陈雯雯终于表白牵手,顺便耻笑路神人也曾对某人有非分之想时……

天使降临,手握刀剑!

路神人旗下的绝色小妹推开大门,容光照月,带着一水儿的漂亮妞儿,带着路神人的各式靓衫,在路神人面前那叫一个低眉顺眼,最后挽着他登上法拉利绝尘而去。

每个人都在传诵那小妹的容貌和气场,那娇媚,那凌厉,鲜花刀剑,同场飞舞。仕兰中学的男生又惊又妒,女生觉得捆一块儿都比不上那小妹回眼一瞥的风华!

这之后,路明非洗掉衰人命格,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很快消息传来,路明非获得了仕兰中学有史以来最高的奖学金,就读于美国私立贵族大学卡塞尔学院。这学院严格无比,曾在面试中把仕兰中学所有精英都给拒了,可就像是求着路明非入学似的。后来他们的校长还给仕兰中学校长发来了热情洋溢的感谢信,说感谢您为我们培养了那么好的学生。仕兰中学校长把这封写满溢美之词的信和路明非摸爬滚打在及格线上的成绩单对比,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幻灭。

徐岩岩暗地里打量路明非,见神人分别一年来衣着照旧,上身一件白色的大T恤,下身一条大裤衩,脚上一双仿得很不正宗的耐克鞋。

照旧土得掉渣。

徐岩岩决心谨慎。路明非携大美妞、法拉利跑车和巨额奖学金,击溃了无数人的自信,荣登仕兰中学“此獠当诛榜”第一位,是个男生人人得而诛之的角色。人总是看不惯以前不如自己的家伙爬到了自己需要仰视的位置。但徐岩岩摸不清此人路数,还不敢立刻蹦出去痛下杀手,为男生除害……

徐岩岩以前和路明非关系倒还凑合,不过今天群里有人说路明非要来,徐岩岩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毕竟是个以前谁都看不上的主儿,徐岩岩也有几次没给路明非好脸色。如今路明非牛逼大了,一副神游物外懒得搭理自己的样子,鬼知道是不是记仇。

路明非完全没注意到徐岩岩的目光,他又在练习微笑……嘴角僵硬地抽动着,这笑容在徐岩岩看来有说不出的杀气四溢。

“你这是……要修马桶?”徐岩岩试探着问。

“不是……自备的圈儿坐起来舒服。”路明非没明白徐岩岩的意思,但烂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行啊你。”徐岩岩心里越发没谱。每年几万美元奖学金的主儿,千金之子修马桶?胜而不骄,果然是劲敌!

又一个人进来,跟徐岩岩好似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他瞅了路明非一眼,也是一惊,“路明非?你……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路明非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问。

包间里静得有点诡异,徐岩岩徐淼淼兄弟俩小声说话,抽空偷看一眼对面的神人,神人眼神空洞,时而微笑,手握一只马桶圈,虽然不知路数,但显然杀气逼人。

十五分钟后,人三三两两地来了,每次推门都是熟悉的面孔,都是惊问路明非有事没事,搞得路明非也觉得自己有点神经兮兮的,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最后连很少在文学社活动的钢琴小美女柳淼淼也来了,文学社聚会变成了小型同学会。包间里热闹起来了,大家互相聊聊近况,也就没那么多人关注路明非了。

“什么打特价?”徐岩岩翻着菜单。

“管他什么特价,赵孟华说今天的单他都买了,一人一个海陆全套的披萨,外加无限续杯可乐!”徐淼淼大声说。

“土狗!赵公子买单还吃什么披萨?爷要一份黑松露肉酱意面,配里海黑鱼子!”有人说。

“你就装吧!还里海黑鱼子,你知道里海在哪里么你?”徐淼淼一嘘,“这不填肚子的玩意儿没劲!”

“我看它最贵……我这里磨刀霍霍要宰赵孟华呢,你们不知道他最近牛逼大了,他家公司要上市了,不宰白不宰!”

“赵公子越来越阶敌了!要超过……”徐淼淼瞥了路明非一眼,“变成‘此獠当诛榜’第一了!”

“老大一直是阶敌中的阶敌。”有赵孟华的小弟搭茬。

只有柳淼淼不说话,按着膝盖乖乖地坐在一旁,抿着嘴笑。柳淼淼一直都是那种说话细声细气、有点娇弱的漂亮女生,看起来比其他人小了一两岁,一双修长白净的手,钢琴十级,有双很乖的眼睛。路明非班里男生分为三派,一派拥戴“小天女”苏晓樯,一派声称柳淼淼比苏晓樯漂亮多了,剩下的都归在陈雯雯名下。

路明非漫无边际地想着中学时候的事,而陈雯雯还没有来。

“你在复旦?”他试着和柳淼淼搭茬。

以前他是陈雯雯旗下的骁将,贬低柳淼淼是“小毛丫头”。其实他心里承认柳淼淼是个小美女,但就是看不得班里男生围绕在柳淼淼前后,好似小女神座下的男侍,还听见两个喜欢柳淼淼的男生私下里交心说,“这辈子我估计是娶不到柳淼淼了,让给你吧!”另一个拍着胸脯说,“你放心,我一定对她好!”

什么见鬼的兄弟义气?

但柳淼淼对路明非还不错,愿意理他,有一次路明非百无聊赖地跟柳淼淼问钢琴怎么练,柳淼淼说很辛苦,要从小练指力。然后柳淼淼就在窗户玻璃上单手有力地弹奏了几个小节,玻璃被她敲得微震。路明非就敲不出那样的效果来。路明非记住了柳淼淼那双修长纤细的手在玻璃上留下的漂亮光影,从此就不说她是“小毛丫头”了。

“嗯。”柳淼淼点头。

柳淼淼穿了条傣族风格的筒裙,蜡染的蓝色合欢花,配了件白色的吊带背心,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居然还画了淡妆。不到一年的时间,小毛丫头就长开了,现在走在街上大概会有猥琐大叔回头看吧?一年过去大家好像都比以前变化了点,同学少年都不贱。

路明非抬头看了一眼镜子。镜子里那家伙一脸晦气,凌乱的脑袋好似一蓬鸡毛。他想捂脸,真想不到卡塞尔学院的精英教育也能出这种货色……路明非以前翻《知音》,说一个人是否能成为贵族,取决于十三岁前的生活环境。果不其然,土狗一生是土狗。就算他开那辆布加迪威龙来,也不会有恺撒那般太子莅临的气场。

他耷拉着脑袋起身,想离开这个人声鼎沸的地方出去溜达溜达,一推门,“砰”的一声。

门外一张好大的脸,中间一条红印,被玻璃门边打的。

今天要请客的金主赵孟华瞪大眼睛看着路明非,见鬼似的,不明白这家伙撞了自己一下何以还能如此淡定。以前,赵孟华负责请饮料请上网,路明非负责拍马溜须,配合默契。而此时路明非双眼空洞,仿佛目中无人,又似乎神游物外。

“我没事我没事。”路明非反应过来了,赶紧说。习惯成自然,今天他见每个同学的第一句话都一样。

“我……我有事!”赵孟华捂着脑袋。

要搁以往赵孟华早发火了,但一时没敢……因为看不出路明非的路数。

赵孟华是那一届本市高考状元,考入北大光华管理学院。家里有关系,大三大四跟耶鲁大学交换学生的名单里内定有他。一切都很棒,本来也该是传说级的人物。偏偏这一届里出了路明非这种黑得跟煤球一样的黑马,完全抢了他的风头。仕兰中学的老校长不知卡塞尔学院是何方神圣,但算出路明非的奖学金是每年大约三十万人民币时,惊叹了。高考结束张榜公布,路明非的名字高居在状元赵孟华之上,独占一行,当真是力压群雄!赵孟华仰头看着那张巨大的红榜,围观榜单的人都在讨论那个叫“路明非”的神人。就凭他?那个小写“i”?赵孟华郁闷得就差一口血喷出来。

路明非出门,赵孟华进门,门在两人间合上,包间里一片“老大”声。

长长的走廊里,炽烈的阳光从右边来,从右到左,一层层抹去黑暗。地下映着长长的窗影和人影,人影有长长的头发和长长的裙摆,在风里微微地起伏。路明非慢慢地把头扭向右边,看见白色的棉布裙子,裙上交叠的双手里握着一本书。

走道很长,但真不凑巧,此刻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能够阻隔两个人的视线。

寂静。

“又不是见初恋女友,怎么就那么怂呢?”路明非准备好的微笑全泡汤了。再次见面时,仍然不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

“陈雯雯,路明非‘初次暗恋对象’,长达三年,无疾而终,花落赵孟华。”

如果路明非有一本人生档案,在他年纪很大以后回头读,关于陈雯雯的只是这些而已。没牵过手,没看过电影,没去旅行过,连一点点机会都没有过。一段乏善可陈的暗恋。在渐渐模糊的记忆里,偶尔闪过的是入学那天长椅上白色的裙裾,和映在女孩脸上的光影。

“嗨,路明非。”陈雯雯说。

“哦哦,我上洗手间。”路明非说。

两人擦肩而过。

路明非在洗手间混了一圈回到包间里,披萨已经上了,一群人吃得热火朝天。他的位子上放着那只华丽的马桶座圈,旁边坐着陈雯雯。他有些踌躇,不过就剩那么一个位子了,他只能轻手轻脚坐下,叉了块披萨饼到自己碟子里。陈雯雯微笑着跟他点点头,大概是没睡好,脸色不好看。路明非吃了两口抬头,才发觉赵孟华坐在他俩对面。

“搞什么飞机?”他心里嘟囔。

陈雯雯是赵孟华的女朋友,当然应该跟赵孟华坐一起。

他有点担心这伙人又耍他,他们不是没耍过。左左右右看了一圈,他忽然意识到大家这么坐是因为他。所有人都没选路明非身边的座位,陈雯雯最后一个来,留给她的只有那个空位。

“我跟他们换个位子?”路明非不好意思地跟陈雯雯说。

陈雯雯摇摇头,忙着低头发短信。发完短信她把手机向下扣在桌上,开始喝奶油蘑菇汤。她的脸被汤碗挡住了,路明非想看一眼都不行。

隔着老远,赵孟华的手机“嘟”的一声,赵孟华拿起来看了一眼新短信,简单地回了一条,也把手机向下扣在桌上。

“老大牛逼了呀!”小弟把手伸向赵孟华的手。

“你才知道我牛逼么?”赵孟华跟他握手,还有点不适应,“你跟我握手干吗?什么路数?”

“鬼才握男人的手……我是想看看你的表。”小弟抓过赵孟华的手腕,露出一块厚重的表,表面流淌着金蓝色的淡淡微光,“劳力士?”

“哇噻,‘游艇名仕’!4016的机芯!老大,戴金表了!”同学里有的是识货的。

大家都把手里的披萨放下,过去围观赵孟华的表。那边热热闹闹的,这边只剩下陈雯雯和路明非,满桌散落着些吃了一半的披萨。

其实路明非也想凑过去看看,一块好表对于男生而言总是很酷的,虽然路明非不懂,但是他也知道戴一块好表的巨大意义就像……南太平洋群岛上的猴子把野果放进腮帮子里,营造强硬有力的双颊……以吸引母猴子的注意。昂贵的男用装饰品,恺撒常戴一块百达翡丽,偶尔也会换成真力时或者格拉苏蒂什么的。

但是路明非没动,因为陈雯雯没动,路明非要是也凑过去这里就只剩她独自坐着了。陈雯雯还在发短信。

那边聊得越来越热火朝天,男生们好几个戴表的了,各自展示,稍带着议论最近那小谁买了辆吉普在学校里开,小谁挂了三门课居然是因为去上高尔夫球课了,以及小谁从来不住宿舍而是租一月一万二的酒店式公寓……这些话题距离穷狗路明非都很远。那些人距离他也很远,现在距离他最近的人反而是陈雯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

陈雯雯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给他,一直发短信,没完没了。

真尴尬啊,路明非忽然开始想念芬格尔,要是那废柴师兄在这里……他显然不会尴尬窘迫什么的……他会抓住机会把龙虾披萨拖到自己面前!路明非忽然有点喜悦,悄悄把服务员刚上的整张龙虾披萨拖到自己身边,嗅着奶酪被烤化的香气,他的心情忽然好起来,于是忘乎所以地笑了一声。

这笑声太淫荡以及太猥琐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扭头。包间里忽然静了下来。

路明非一缩头。

陈雯雯按下短信发送键。

赵孟华的手机“嘟”的一声,“您有新的短信。”

路明非知道陈雯雯在跟谁发短信了……他一时间茅塞顿开,超新鲜,原来他妈的有女朋友有这么大的好处!即使吃饭不坐在一起还可以发短信聊天,在闹哄哄的人群里,两个人可以慢慢聊……周末要不要出去玩……昨天那家牛肉面店好不好吃……最近看了本好看的漫画……我们去年种在植物园的花抽条了……就这么“嘟”来“嘟”去。

周围再怎么喧嚣吵闹,可两个人自己还有个世界,安静得能听见窗下阴影里去年春天丢失的那粒花籽在发芽。

真文艺,文艺得让人伤感。

路明非久经考验的氪金狗眼羡慕妒忌恨地瞎了,心想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哦,原来是这样,原来自己永远都不知道别人私下里多亲近……原来自己总是个傻逼……路明非脑子里胡思乱想,咧开嘴,无声无息地笑了,有时候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时,就会笑得像个白痴。

赵孟华收回劳力士戴上,“先吃东西先吃东西。”

柳淼淼坐在旁边,默默地翻着自己的手机。其他人也都各自回座,边啃披萨边骂某某老师实在太变态了。

气氛闷得有点怪异。

“去趟洗手间。”路明非站了起来。

服务生所说的“蹲式便器”上,路明非手攥一团纸,虽然摆出一副标准的蹲坑儿姿势,但他其实是在思考……忽然间很多事在脑海里翻滚。

诺诺生日的晚上,正牌男友恺撒正在校园里带领学生会的蕾丝白裙美少女们扛着冲锋枪屠龙,他和诺诺在山顶冷泉边看星星。诺诺把手机放在石头上,等一个人的祝福。那时他坐在诺诺身边,用脚踢着冰凉的泉水,觉得和红发小巫女呼吸相通。后来他送了漫天的烟花给诺诺。心里蠢蠢欲动。

某个下午他和陈雯雯一起做值日,陈雯雯坐在讲台上微微笑,低头发短信。他兴高采烈地挥舞拖把跑来跑去,因为教室那么大的世界里只有他和陈雯雯两个人,他觉得和陈雯雯无比接近,即使拉个手什么的也不是没可能。心里蠢蠢欲动。

文学社毕业聚会,他和陈雯雯去订了电影票回来,走在河边的路上,陈雯雯低头发短信,袖口蹭着他的肩膀。他心里小鹿乱撞……不!是几百头身高两米五的大角雄鹿在他的胸膛里豪情四溢地撞来撞去,搞得他鼻血欲流面带桃花,觉得此一刻自己和陈雯雯共有,恨不得此路能长到天边……蠢蠢欲动……

TNND!自己的情史上可堪写的就只有“蠢蠢欲动”四个字么?

每次蠢蠢欲动的时候,对方都在发短信等短信……少侠带着侠女共乘一马走在莽莽草原上,天阔云低断雁叫西风,少侠白衣侠女红裙,此一刻恨不能天长地久,结果侠女嘴唇微动,在“千里传音”跟那远在南方的男朋友对山歌。这什么狗屁剧情?什么垃圾作家才能写出这么渣的男主?

可如果他路明非是活在一本书里……这本书就是个垃圾作家写的……他就是那个渣到爆的男主。

不,不是男主,只是路人甲乙丙丁。

有时候他觉得诺诺和恺撒说话不多,感情也并不怎么好的样子……心里蠢蠢欲动。可是人家是男女朋友喂拜托……诺诺和恺撒私下里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拉手吧?也会拥抱吧?也会打kiss吧?MD,恺撒老大一看就是那英俊浪荡的色中饿鬼!

世界上最悲催的事,是你暗恋某个女孩,而她开心地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当你满腔文艺气忧伤地在月光下独自漫步思念她的时候,同一片月光下她拉着某个人的手靠在某个人的臂弯里亲吻某个人的嘴唇……空气中翻涌着两情相悦的荷尔蒙气息……

路明非抠着地砖缝儿满腔悲愤,觉得此一刻天下偌大悲情到极致的莫过于自己了,忽然想到这是在厕所里,这地砖缝儿……一股恶心硬生生地煞住了脑内的悲伤文艺风。

这时“嘀”的一声,有短信进来。路明非翘起那根抠过地砖的手指,以兰花指的姿势拈出手机打开短信: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我已经练会了郑智化的《生日快乐》,这是我会唱的第一首中文歌,附件里是我录的音频送给你作为生日礼物,你也知道师兄穷如狗,花钱的礼物就免了吧。”发送人“废柴师兄”。

路明非的同屋芬格尔,之所以他以这个名字存在于路明非的联系人列表里,是路明非的报复……路明非在芬格尔的联系人名单里显示为“二货师弟”。

路明非被感动了,难得废柴师兄那颗乱蓬蓬的脑袋能记得他的生日。这份感动持续得不太长……因为他手欠打开了附件,是芬格尔的德国普通话,用“荒腔走板”四字来形容废柴师兄的中文歌可谓恰到好处,但字字用力,可见下了功夫,只不过……这首《生日快乐》……莫不是20世纪80年代老派文艺歌手的那首歌?

“你的生日让我想起,一个很久以前的朋友,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流浪在街头,我以为他要乞求什么,他却总是摇摇头……”芬格尔十二分深情,接着往下唱。

这么衰的歌真是祝贺我生日快乐?是录了放我坟头上播吧?路明非捂住脸,长叹一声。

路明非关掉附件,拎着大短裤起身,一抬头,看见隔板上一行娟秀小字,“我很男孩气……求女同……电话138XXXXXXXX。”

“这求女同求到男厕来了?”路明非一愣。

慢着!

脑袋里“嗡”的一声,路明非意识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在男厕所里求女同显然违背了正常的行为逻辑,但是只要换个思维方式……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见鬼!进来的时候心情沮丧,没注意看门口的标志!

路明非拎着大短裤,半蹲,腿发软,无论如何站不起来了。不会吧?又走错?走错一次是偶然,走错两次是天然呆,走错三次……那就是爱好了!

他迅速地思考对策。事到如今,不容瞻前顾后,从蹲位到门口只有几米远,只要没人注意,发腿飞奔三五秒就能逃脱险境。路明非试着把自己的头发往前理理,垂下来好把脸遮住,这造型也许能勉强算个……“假小子”?

他竖起耳朵,外面静悄悄的,似乎还安全。他心里宽松了点儿,把裤子扣好,活动脚腕,好像要跑一百米。

“你到底有没有跟她说啊?”女孩的声音,在厕所外面的走廊里。

“跟她没关系,说什么说?”男生不耐烦的声音。

“不说她也早晚会知道,还能一辈子不见面?”

“她的性格你不知道?烦死人,整天哀怨,跟她说能有什么结果?她肯定缠着我,好像我欠她的一样。”

“你别这么说她……你以前跟她一起的时候不说她蛮好的么?”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刚开始哪知道她是这个性格?瞎敏感,一会儿扮忧郁,一会儿装可怜,一会儿又蛮横得要死,好像世界都得围着她转。谁爱伺候她谁伺候,我是没心情了!”

“要是将来我们分手……你不会也这么说我吧……”

“我靠,你跟她不一样,我哪会这么说你,我跟谁不说你好……我靠说错了,不会有那一天,我俩分不了!我头撞了才跟你分手。”男生嘿嘿地赔笑。

“讨厌!黏我身上干什么?”

“这裙子漂亮……去云南买的?”

那些凌乱的声音……亲吻、衣料摩擦、脚步、呢喃软语……都远去了,路明非石化了,脑袋里嗡嗡响。

赵孟华和柳淼淼刚从外面的走廊上经过。

“他妈的还又亲又摸,当老子不存在啊?”路明非喃喃。

当年三个班花,陈雯雯、柳淼淼、苏晓樯,赵孟华一人钓走两个,真可谓“待到班花烂漫时,哥在丛中笑”……真是人生赢家。路明非反应过来之后,心里义愤填膺!不仅为自己,还为班上所有男生,本来就男多女少,赵孟华还多吃多占!这是什么?是资源浪费!

他又有点恍惚,这世界……真是变化快,好像抬头一看大家都走远了,就留下你一个小屁孩还站在原地。

他推开隔间的门,走了出去,他硬生生地收住了脚步。

在洗手池前的镜子里,他看见了贞子,白裙黑发,头发垂下来把脸挡住。她把双手伸在水龙头下,却没有开水,她保持着洗手的姿势,凝固。

此时此刻,路明非宁愿那真的是贞子,会慢慢地从镜子里爬出来,这样顶多他惨叫一声说“有鬼啊”。

可那是陈雯雯。

“我我……我走错了……”路明非解释,说出口他才发现这句话其实完全不重要。

陈雯雯像是没有看见他,打开水龙头,伸手沾了点水,拍在脸上。她的手机放在洗手池上,她去拿手机的时候没抓稳,“啪”的一声手机落地,沿着瓷砖滑向路明非。

路明非慢慢地弯腰捡起来,瞅着陈雯雯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递上去。好奇心太强烈了,他眼珠子骨碌碌转,扫到了屏幕上的短信。陈雯雯用的也是IPhone,IPhone的短信系统会把和某人的所有短信像聊天记录那样显示在一起,就像把凌乱的回忆串在一起。

“没戴去年生日送给你的手链啊……”

“刚才发的短信收到没有?手链的那条……”

“收到,今天没戴,天太热。”

“嗯,天是太热了,昨天晚上失眠了,总想到以前的事,每次睡只能睡一两个小时,你睡得好么?”

“还行,你睡前喝杯牛奶就睡好了。”

“你还会想起我么?”

“别想太多,大家还是同学。”

“昨晚上梦见我划船在一条河上走,我发短信问你在哪里,你说在前面的桥上等我,我就划船往前走,可是周围都是雾,我划了好久都没看见桥,我又发短信问你,你说还在桥上等我。我想不会桥在我后面吧?就使劲往回划,可是水流得太快了,就还是往前走……我就醒了。”

“别想太多,心静就不做梦。”

“你懂我说的梦是什么意思么?”

“懂,但是不想听,没意思的,少说点对我们都好。”

“你不想听我说话了,你有新女朋友了么?”

“别问了!今天聚会,让人好好吃口东西吧!你老发短信旁边路明非都看着呢!”

“你别生气,要是找到新的女朋友我会祝……”

最后是条没发完的短信,现在已经不用发了。

想祝福,太简单了,立刻出门买把花冲进去送给柳淼淼,说妹妹可真太好了,赵孟华跟你在一起姐姐我就放心了……可这真是你想说的话么?祝福?别扯淡了,骗路明非这种感情经历“空白得可以画最美图画”的家伙也没戏!

路明非脸上抽动了一下,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

其实他有理由得意地笑。你以前喜欢的女孩给你发了好人卡扑进什么华丽贵公子的怀抱现在被甩了你那卑鄙的小人之心不发出点笑声我就不信了!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哇咔咔咔咔!什么“叫你觉得老子是条废柴但是老子对你的感情真挚靠谱那花花公子除了有财有色还有什么呀”的落井下石话难道不该脱口而出?当然也可以绅士一点,体贴地说,“都会过去的,谁没失恋过呐?”心里暗爽,“叫你当初踹老子叫你当初踹老子!”

可是路明非只是抓抓头,叹了口气。

他太怂了,怂到连报复心都没多少。梦境中的路鸣泽问,“你难道不是要向世界复仇么?”路明非是真没想过,不仅如此还经常滥发同情卡,即使是对发过他好人卡的陈雯雯。

他读着那些短信,觉得陈雯雯已经很累了,已经用尽全力了。她脸上湿漉漉的,一片苍白,疲倦得叫人难过。

“别看了。”陈雯雯轻声说着,从路明非手里拿走手机,关掉了屏幕,“没事的。”

“哦哦。”路明非赶紧点头。

陈雯雯掀起白色的长裙擦了擦脸,理了理头发,深深吸了口气,挺起胸。哪里怨妇了?一点都不怨妇,倒似圣女贞德之类的要上战场。

“什么都别说,要保证。”陈雯雯从镜子里看着路明非。

她跟路明非说话总是这个风格。以前在文学社,她安排路明非做什么,比如布置场地,就会说“场地要安排好,要保证”,好似路明非的保证真能顶什么事儿似的。

“嗯,保证。”路明非像以前一样举起手。

他俩回到包间里,披萨已经换了一轮新的。大家都兴高采烈,好像没有他俩在的时候,场面会更热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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