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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幕 婚约 Engagemen(2 / 2)

炼金密码机高速打印着,发出清脆的“啪啪”声;绕道学院位于亚洲的秘密服务器机组,海量新闻图片被下载;视频则以3D投影显示在大厅中央……如果把数据流以《黑客帝国》里那种墨绿色的数字串表示,此刻全世界都有数字狂潮涌向大厅中央的那个人,铺天盖地,万川归海。

那个人把脚跷在昂贵的胡桃木办公桌上,大口喝着可乐,看一份文件扔一份文件,打印纸散落满地,桌上还有山一样高的文件堆,空可乐罐多到能排多米诺骨牌。

“这是一个‘天涯社区’的帖子,题目是《我靠!什么是超能力?这就是超能力!》这篇帖子的作者应该曾亲眼目睹楚子航释放‘君焰’。浏览人数76239,回复8734,上过头条!”新闻部一科科长疾步过来,递上打印在纸面上的网页资料。

“这种小事还用得着知会我么?让兄弟们再刷2000个回复,找管理员改一下发帖时间。回复的内容是‘别傻了你神经病吧?’或者‘哈哈哈哈,那是我当魔术师的二表哥你被他耍了!’或者‘楼主总发这种危言耸听的帖子能否不要捕风捉影,做人要踏实’,你懂的!去吧!”芬格尔大手一挥。

“美联社的兄弟说一千美元就把他们网站上那篇报道撤下来!”有人高声说。

“给他两千,让他把评论也给我清空!”芬格尔又是大手一挥。

“部长真威武啊!”后面给他按摩肩部的小弟赞叹。

“那是,什么叫效率?这就叫效率!”芬格尔哼哼。

“这次毕业了能还我们钱了吧?”小弟谨慎地提问。

“没问题!”芬格尔斜眼看他,“校长说了,这件事办好,不但给毕业,还把信用卡欠账清空,还帮我把债还了!”

小弟就差热泪盈眶了,“那兄弟们绝对力保老大毕业!从这一刻开始,楚子航在我们眼里,那就是没有缺点的完人啊!谁敢跟我们说楚子航不好,我们就跟他没完!”

“跟他没完!”忙碌于各自笔记本前的狗仔们一起举手高呼。这帮人是芬格尔的师弟、小弟,也是他的债主们,都是在初入新闻部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被芬格尔软磨硬泡地借走了数额不等的钱,他们那么多年来在新闻部忠心耿耿……也是为了盯紧欠自己钱的那家伙。

“老大,这里有个东西不太好处理……是视频。”有人说。

“投影到中央屏幕上!”芬格尔扔出空了的可乐罐。

应该是监控摄像头拍摄的黑白视频,密密麻麻的雪花点,清晰度极差,仰拍一栋夜色中的老楼,一个个漆黑的窗口,射灯光束由下而上。右下角的时间闪烁,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怎么跟恐怖片似的。”有人低声说。

忽然,一个漆黑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上,他是撞碎了某一扇窗跃出来的。紧跟着有一个人影跃出,一手握刀,一手抓着一根消防尼龙管。两个人一齐下坠,第二个人猛地踢墙,在那一瞬间,他找到了借力点,把手中的长刀投掷出去。长刀贯穿了第一个人的胸口,那个人的心脏应该是破裂了,全身的血从后背伤口里喷射出去,就像用巨大的喷漆罐在外立面上喷了一道淋漓的红色。最后那个浑身是血的人形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第二个人抓着尼龙管平安落地,冷冷地四顾之后,走到尸体边拔出了长刀,在鞋底上抹去血迹正要离去,忽然发现了摄像头,走近一脚。屏幕上只剩下雪花点。

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对灼目的眼睛让狗仔们毫不怀疑此人的身份。

“太冷厉了……太凶狠了!”有人颤声说。

“这什么东西?”芬格尔问。

“《纽约时报》2009年4月的头版头条新闻,剖婴案告破,凶手惨死。那其实是楚子航执行的一项任务,一个混血种在纽约布鲁克林区医院作案,从孕妇肚子里剖走即将诞生的胎儿,大概是用于什么黑魔法性质的炼金实验。楚子航化妆成孕妇潜伏在那家医院里,最终发现目标,最后那家伙被楚子航掷刀击杀。这是那所医院的监控录像。楚子航因此被记过,因为现场太惊悚了,医院的半面墙都是血红的。引发了媒体的大面积报道,威胁到了学院的隐蔽性。”有人说。

“这视频如果用作证据,对我们会很不利。”有人叹了口气。

“伤风败俗啊!”芬格尔叹息。

“老大,用词错了,是残酷暴虐。”二科科长纠正。

“哦,我是说楚子航居然在医院里和孕妇们一起住了十一天,偷看大肚子妈妈们的裸体……”

小弟们对视了一眼,沉默良久,“老大……有点麻烦,时间紧迫,可这家伙的案底简直有一层楼高!除了这个还有更头痛的,他在开普敦的行动中炸平了一座建筑!如果他炸的只是普通建筑也就算了,可他炸的是开普敦棒球中心,当晚正是当地职业队之间的棒球决赛,数万观众在外面等候入场,目击了整个过程……”

“如果解释成几万人的集体幻觉……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吧?”芬格尔沉吟。

“2010年4月斯德哥尔摩的‘黑夜浪游人’连环杀人案,杀人者被不知来源的龙族血统污染,转化为‘死侍’。楚子航和他在凌晨前发生遭遇战,用一根绳套把他吊死在旅行者必经的景点‘市政厅’前……场面很有宗教感,当地人认为这是神对杀人者的惩罚,教皇甚至亲自驾临为死难者做了盛大的弥撒!”

“2009年12月,芝加哥,汉考克大厦,十三到十五楼的西面墙壁瞬间被冲击波破坏,这是因为楚子航在任务中动用了装备部声称还在‘试验阶段’的武器——‘光与尘的龙息’。原本它被认为是可靠便携的单兵作战装备,类似手枪……但是不知道为何最终效果是高强度冲击波。这件武器在行动之后被回炉重炼……至今没有重新投入实战。”

“他真够了!”芬格尔双手十指插进自己乱蓬蓬的头发。

气氛非常凝重。虽然自认为是洗煤球高手,但狗仔队们在这如山的案底前还是士气低落了。事情捅到了新闻媒体上就很难收拾了,公众媒体影响力太大,他们既不能把几百万份报纸收回来销毁,也不能给全世界人洗脑。

“干脆我们咬死不认!被吊死的变态杀手、倒塌的开普敦棒球场,跟楚子航有什么关系?”一名狗仔站了起来,猛拍桌子,透着股孤注一掷的狠劲,“只是楚子航当时恰好去那里执行任务而已,巧合!一切都是巧合!这种事儿CIA就做过,派特工去拉美小国策反军方,回来说政变跟我们毫无关系啊,我们只是恰好去那里旅行,还买了雪茄烟回来。”

“幼稚!”芬格尔神情严肃地批评,“我们可以不承认,问题是听证会不是我们说了算,最终的发言权在终身教授团的手里。那些老科学宅和老神棍如果认为楚子航和这些事有关,我们认不认都没用。”

“要说明这些事不是楚子航干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说明其他人做了这些事。”一名狗仔显然很有法律素养,“证明一个嫌犯是无辜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出真正的凶手。”

“就是栽赃的意思吧?”有人问。

“也可以这么说啦,就是用词比较粗糙,不够雅驯。”法律狗仔有点不好意思。

“雅驯个屁!管雅驯不雅驯!只要能辩赢就好,这就是辩论赛,磨嘴皮子而已。”芬格尔说,“不过你这话有点道理。”

“问题在于这些事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显然跟混血种或者龙族有关,”一个小弟眉头紧锁,“如果不是楚子航这疯子做了这些,就得是其他疯子做了这些。能够作为栽赃对象的不多啊。”

“我知道一群人!他们很合适!”芬格尔猛拍大腿,目光灼灼。

屏幕上的下载进度条已经超过95%,很快诺玛存储器上的隐藏文件就会全部备份在帕西的硬盘矩阵里。没有人能阻止这次备份,因为没有人的权限能超越白卡。持白卡的人在诺玛的网络内部如同神一般飞行,其他用户就像是蚂蚁,爬来爬去却不知神在俯视他们。

中央控制室进出流量忽然间又开始增加了,似乎那群狗仔重整之后又热情似火地投入了工作,却不知道来往的一切数据流都在帕西的监控下。

帕西试着切换到他们的界面上,想看看这帮狗仔到底在干什么。

“嗨,您好,不知道您是谁,但很遗憾您的访问必须被终止了,虽然抱歉但是也没有办法,有权限更高的人下达命令呐。”忽然,高精度的3D模拟人物出现在屏幕上。那是个穿着白色睡裙,仿佛漂浮在空气中的少女,长发漫卷,笑意盈盈。她和粗糙界面的对比强烈,就像是在任天堂的红白机上忽然跳出了PS3上全高清美少女。一瞬间帕西身体后仰,似乎要避开她的美丽带来的重压。

他下意识地按下“esc”。这是紧急操作,中断远程控制。

他以为自己被入侵了,但立刻反应过来自己不可能被入侵。他现在是神一级的存在,谁能入侵神殿?

“esc”失效,在美少女的鞠躬中,整个页面黑了下去,只余下暗红色的下载进度条,它已经到达了98%。但它不再前进,反而迅速回退。帕西伸手想拔掉连接硬盘矩阵的数据线,但已经太晚了,进度条归零。刚才下载的一切被远程清空。白卡“啪”地一声从卡槽里弹出。

他被拒绝了。

他感觉到自己被一层阴影笼罩着。来之前他们做了充分的调研,收集了大量的资料,而且他们本身就是校董会直属,自认为足够了解这所校园,但从踏入这里,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副校长开始,隐藏在暗处不为人知的东西都开始走上前台了。他陷入包围了,必须突围。

帕西坐在黑暗里,沉思了几分钟,拾起白卡冲出房间。

楚子航缓缓睁开眼睛,病床前,一个人影站在黑暗里。

楚子航默默地看着他,并没有特别惊讶。他察觉到了这个人的接近,对方也没有刻意地潜行。这间特护病房只有被特殊许可的人才能进入,但这个人显然没有获得许可。他就像一个窃贼,只是进门之前礼貌地敲了敲门。

“你好,打搅你休息了,可以开灯么?”人影问。

楚子航点了点头。

人影打开了床头灯,楚子航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一张漂亮柔和的脸,但因为那诡丽的双瞳,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他的脸型。一只眼睛是海蓝色,而另一只眼睛淡金,像是名种的波斯猫。楚子航和他对视,觉得自己在看一只波斯猫,安静、温顺、甚至对你很亲切,但又极其地敏锐。

猫是难以揣摩的动物,楚子航也看不清楚那个人的眼神。

“我叫帕西,是调查团的秘书,来调查你的。”那个人自我介绍。

“你好。”楚子航说。

“我需要你的一些血样,这会有助于我们研究你。”帕西取出密封在塑料袋里的真空针管,刺入楚子航的手背,真空自动把一毫升鲜血吸入了针管里。帕西收回针管,自始至终他都像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医生,专业、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而且都为你好。

“你在六旗游乐园的表现令人难忘,希望还能看到你更精彩的表现,”帕西微笑,“虽然有人希望把你从学院的名册中抹掉,但试图保护你的人也很强大。暂时他们还不会分出输赢,那么在输赢决定前,把自己百分之百地释放出来吧。”他微微躬身,“还会再见面的,有机会私聊。”

楚子航无法阻止他,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血样不能外流。这间加护病房的监控严密的就像是监狱,四壁里面都有钢铁夹层、玻璃防弹,如果可能诺玛会把装备部那帮疯子改进过的航炮架在门口,对任何没有得到许可的人倾泻重达数十公斤的子弹。但这个叫帕西的年轻人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进来了,一切于他都毫无阻碍。他总不能一把将帕西掐翻在病床上高喊警卫。

奇怪的是,他心里并不抗拒帕西,不仅因为那个年轻人如猫般温顺,而且他隐约透着“我们是同一种人”的味道。

更奇怪的是,第一眼看上去,你会感觉站在那里的是恺撒,虽然他们长得并不相似。

第一缕阳光照进中央控制室的时候,新闻部全体脸色灰暗如败狗,而眼神炯炯如星辰。

他们将是狗仔史上的传奇,在伟大领袖芬格尔的带领下,完全击穿下限。什么维基解密,什么戴安娜狗仔追车案,在他们今夜的丰功伟绩面前都将化为渣一般不值一提的小事!新闻部效力全开,绝对不仅仅覆盖学院内,他们和各大媒体有着密切的关系,在副校长大人亲自指导和谆谆教诲下,这支团队坚信新闻可以改变世界,因此早已积累了海量的媒体资源,这个夜晚,几年的积累完全释放。

他们有信心让调查组大吃一惊……当然也可能是勃然大怒……甚至号啕大哭……

芬格尔大手一挥,“收工!我们带来的东西都带走!但是一张字纸任何存储设备都不准出这间屋子!今晚上这里的事情一个字都不许外传!”

“明白!”

芬格尔一低头,忽然愣住了。一份文件被偶然调了出来,来自学院的机密文件夹,“血统档案”。

他鬼鬼祟祟地左右看看,一边哼着歌儿,一边悄悄按下“打印”键,然后翻着眼睛望天,双手抄在屁兜里,磨蹭到打印机前,悄悄把打印出来的文件卷进口袋里。

“见鬼!那个秘书怎么可能侵入加护病房而我们完全不知道?谁给的他权限?”副校长一改往日的淡定,有如一只被抢走蜂蜜的狗熊,在屋子里暴躁地走来走去。

早晨的时候加护病房传来消息,护士在门口遇到了调查组的秘书,并且还友善地聊了一会儿。秘书表示自己是过来取血样的,托护士给副校长说一声。

“我怎么知道?我在学院里的权限跟你完全一样,我连你去了什么低俗网站都能查出来,可我也没找到那个秘书进入加护病房的记录,那个病房可是被各种电子锁封闭起来的,诺玛管理着每一把锁。”昂热给自己倒了一杯琴酒,加冰块和柠檬,简单配了一杯干马天尼。

“你这个暴躁成狂的家伙都能那么镇静,我猜那个秘书取走的血样对我们无法构成威胁。”副校长一愣。

昂热坐进沙发里,大口喝着干马天尼,“我说过血样我会解决的。我们安排了一次手术,给楚子航换血,他全身血液被洗了几遍。几个月之内他的骨髓造不出足够纯度的新血,血样无论怎么监测都不会有问题,因为那血样根本就不是他的。”

“看来你在‘咽炎发作’的这段时间里还做了点儿事,人生最大的幸福之一是盟友不是猪。”副校长松了口气。

“真正的楚子航血样。”昂热把一根密封的石英玻璃管递给副校长,“作为炼金术的狂热爱好者,我估计你会有点兴趣。”

“这是血样么?你确定你没有把它跟可乐搞混?”副校长对光观察那份血样,没有人会相信那是血样,它呈淡黑色,细小的气泡在里面凝出、聚合又爆裂,看起来确实像个玻璃瓶装的可乐。

“刚刚采出来还是鲜红的,十几分钟里就变成这样了,采血的容器里有微量的人类血样残留,和楚子航的血液起了反应,”昂热说,“反应相当剧烈,靠着装备部的一些新式设备才镇压下来。这种血液太活跃,只有在楚子航的身体里才是稳定的,换而言之,楚子航是它唯一的容器。”

“确实不能让这种血液被校董会得到,根本不用进实验室,只要随便混点纯人类的血样进去,就能看出问题了。”副校长举着那份血样赞叹,“真是炼金技术上的奇迹,一个混血种,以自己的身体为器皿进行了等级很高的炼金实验,把自己的血液向着靠近龙血的方向炼化!我真要被这种不要命的研究精神感动了!”

“你说得对,这就是不要命,我们无法判定他的血液什么时候会跨越临界血限,‘爆血’技能已经严重伤害他的身体。”昂热皱眉。

副校长点点头,“借折刀用一下。”

昂热把袖子里的折刀抽出,递了过去,副校长顺手攥住昂热的手腕,挑开折刀,在昂热的手指上一刀切下!

“再借点血样。”副校长把带着一滴血的折刀收了回去。

昂热无奈地压迫止血,“你不能用自己的血么?”

“废话,疼。”副校长坦然地说,从石英管里挤出一滴可乐样的黑血,也粘在刀刃上。

两滴鲜血在刀刃上滚动,像是两个被赶到角斗场上的斗士,缓缓地靠近,一触而又弹开。副校长微微抖动手腕,两滴血沿着刃口在刀尖地方相撞,融汇起来,脱离了刀身。

空气里忽然爆出血红色,就像空灵、妖娆而冷艳的一朵红花瞬间盛开,又瞬间凋谢。红花变做墨一般的黑色,坠落在地毯上,居然把地毯上烧出了咖啡杯碟大的黑斑。小屋里一股烧羊毛的气味。

“地毯是羊毛的,该死,这东西对于一切活过的、有基因残留的东西都存在侵蚀。”副校长吃了一惊,“简直是王水!”

“不,是在自己的血管里炼制硝化甘油!”昂热低声说。

“必须阻止他继续使用这种技能,否则会无法逆转。”副校长用纸巾擦去了刀刃上残留的血迹,递还给昂热。

狮心会的活动室里,以副会长兰斯洛特为首,所有干部聚集一堂。这是狮心会历史上遭受的最大挑战,会长将被送上学院的内部法庭。狮心会内部迅速达成了一致意见要力挺会长,统一意见并不困难,在恺撒领导的学生会冲击之下,狮心会作为学院最老牌的兄弟会有沦为第二的危险。他们之所以还能稳坐社团第一的地位,是因为有楚子航。失去了这个超“A”级的会长,面对同时有“A”级恺撒和陈墨瞳以及“S”级路明非的学生会,狮心会没有任何胜算。

虽然这个“S”级现在正坐在他们中间,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但楚子航领导下的杀胚显然对于听证会这种事毫无经验,如果是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恺撒身上,学生会的蕾丝白裙少女团和腹黑跟班们早已经全体出动,在学院各个地方造势了。而兰斯洛特只能带领干部们等待消息。

门开了,芬格尔进来坐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搞定了!绝没问题!”

沉默了片刻之后,杀胚们如释重负地都鼓起掌来。

兰斯洛特把一枚信封递给芬格尔,里面是他调用狮心会应急资金开具的一张本票。芬格尔毫不客气地收过,上吃校长下吃狮心会,要是副校长也会这么做的。

“听证会的事情包在我身上,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芬格尔信心十足,“你们有空不如去看望一下楚子航,不用在这里愁眉苦脸。”

兰斯洛特“噌”地起身,这个法国人现在才想起他们迄今还没有去看望过楚子航。楚子航昏迷的时间里加护病房是不准探访的,倒是新生夏弥获得了校长特别授予的进出许可。今天是加护病房开放探视的第一天。狮心会全体干部都跟着兰斯洛特出去了,走廊上那群人在讨论应该准备什么样的花束。

路明非也想跟着出去,被芬格尔在背后拍了拍肩膀。“我有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芬格尔耷拉着眉毛。

“我靠,早死早超生,听!”路明非没当回事儿,废柴师兄嘴里什么时候有好消息?

芬格尔递过一张纸巾,“准备好啊师弟,你听完就可以开始抹眼泪了。”

“呸!看着这张纸巾还不错,我留着晚饭擦嘴。”路明非把纸巾叠好往口袋里一揣。

芬格尔竖起大拇指,龇牙,“师弟你真是豪情盖天,无论遭受了多大的打击还有饭意就是斗志仍在啊!那你听好啰……”他舔了舔嘴唇,“恺撒跟诺诺求婚了!”

路明非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笑。

他觉得耳边一片空白,没有感觉,一点也不难过。他想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一定是听错了,别误信传言呐。一分钟之后这个错误就会被纠正过来,一切都会回复到以前的轨道上。恺撒和诺诺还是男女朋友,但是他们之间关系有点微妙,他们还没毕业结什么婚,昂热校长这样的学院暴君会呵斥他们,说一切以学业为重!结什么婚?毕了业再说!这样他还有几年花痴可以发,奶奶的大学不就是对着校花班花发发花痴,直到花落水凉尘埃落定,美女嫁给富二代,于是就长大么?这就是个过程啊!这两人懂不懂过程的美啊?不要随便加速过程好么?随便加速过程……有些来不及长大的人会很难过啊……

虽然知道不能改变结局,但是不能在尘埃落定之前让人猥琐地、小小地花痴一下么?

路明非盯着芬格尔看,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直到芬格尔对他使劲点头,竖起三根手指指天,表示诅咒发誓自己没瞎编。

他终于感觉到难过了,彻头彻尾的无力,心脏都懒得搏动,介乎疲倦和疼痛之间的糟糕感觉遍布全身。他想慢慢地蹲下去,或者干脆躺在地上不动。

他硬撑着,盯着芬格尔,“我靠,你怎么会知道?”

“学院里想结婚的人都必须申报,得通过血统分析,以免生下血统不稳定的后代,”芬格尔摸出一张皱巴巴的打印纸来,“学院的血统档案,在中央控制室里偶尔找到的。我心说哇嚓嘞,这不是跟我兄弟为难么?于是偷偷打了一份带出来,我很够意思吧?”

路明非展开那张纸,《关于和“A”级学生陈墨瞳(学号A09003)结婚的申请书》,申请人“恺撒·加图索”。这是一份格式老套的文件,估计是恺撒找了什么模板抄的,主要内容是他和诺诺的简历、认识时间、相处状况,以及本着“优秀血统互相加成培育优秀后代”的良好愿望,附加一份由学院基因科学系出具的报告,说明根据血样分析,恺撒和陈墨瞳的后代出现不稳定基因的可能性很小。手续很齐全的样子,要不是校长忽然被调查组狙击了,学院的所有手续暂停,这份申请书没准就通过了。

就像是上世纪五十年代中国结婚要组织批准似的,路明非觉得这份文件又搞笑又惊悚。

“纸巾……还留着擦嘴?”芬格尔小心翼翼地问。

路明非低头看看口袋里的纸巾,下意识地用它抹抹嘴,随手扔在地下。芬格尔以为他是谁?悲情戏的男主角?会有迎风流泪的45度仰角?他只是路人甲,路人甲是不需要流泪的侧脸的。本来这事儿跟他也没什么关系。

“没事儿啊,我去撒尿。”路明非说。

他转身出门,在芬格尔的目光里一步步往前走。他的腰有点弯,肩膀有些重,两只胳膊无力地往下坠,越来越沉。他想自己得走快点,否则没到走廊尽头这俩胳膊就要拖在地上了,那么他在芬格尔的眼里要么是刘皇叔……要么是被人抢了香蕉的猴子……

他终于撑到了走廊尽头,拐过弯开始奔跑,撞进空无一人的洗手间。

他靠着门,慢慢地坐在地上,回忆自己和诺诺之间的事。乱糟糟的很多事,譬如诺诺喝令他为学生会的帆船集训跑腿、诺诺喝令他去买一份蓝莓蛋挞当夜宵、诺诺喝令他记得她自己喝咖啡的习惯,“加一块糖的拿铁”,情节琐碎毫无意义。如果要择其精华,就很少了……

“这才是我们的Ricardo.M.Lu啊。”电影院的小厅里,当着几十个文学社的人,诺诺拍了拍他的脸,笑容说不清是体贴或者促狭。

“真好啊……不管谁送的。”诺诺站在他身边,看着夜空里渐渐熄灭的烟花。

“不要死啊!”他怀抱着不属于他的姑娘在三峡寒冷刺骨的水中呼喊,诺诺暗红色的长发在水中飘逸如同茂密的海藻,穿着让人血脉贲张的比基尼泳衣。可那时他觉得自己的血都快要冻住了,全身都冷,他只是怕她死了……她死了,自己又会很孤独……

路鸣泽说他很孤独,其实他真的不觉得,白天对漂亮师姐发发花痴,晚上和废柴师兄吃吃宵夜聊天打屁,这日子有什么孤独的?

如果这世界一直都是这样,也不赖。

可能有点贪心了,想把每个人都留在最初相遇的时候……陈雯雯应该在阳光里的长椅上读玛格丽特·杜拉斯的《情人》,为一段和自己无关的悲情郁郁寡欢;废柴师兄就该永远毕不了业,于是两人住一屋,每天晚上宵夜,所有心里话好话烂话都可以拿出来说;诺诺会一直是那个开着法拉利威风凛凛的红发小巫女,狠呆呆的,满肚子坏水,嫁为人妇什么的对她还是一个遥远的未来,她还没有学厨艺,固执地喜欢吃和自己头发颜色相近的冰淇淋,和他开快车在漆黑的山路上狂奔……

可是会变的,大家都走了,留下他在原地。

他抬起头,在镜子里揉着自己沮丧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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