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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Deadly Sword for Every Gragon King(1 / 2)

他没有坠落,他被狂风托住了。巨大的骨翼张开于背后,他以翼和身组成巨大的十字,立于虚空和黑暗之中,金色瞳孔中闪烁着愤怒、仇恨和君王之罚的冷酷。他伸手向着下方的巨龙,说出了最终审判的圣言:

“我重临世界之日,诸逆臣皆当死去!”

整栋大楼明显地晃动着,这晃动传到顶楼已经让椅子在地面滑动了。酒德麻衣端着咖啡杯,竭力不让咖啡洒出来,面前的监视屏幕上一片雪花点。

“该死,没信号了!局面已经滑出我们的控制!”她的脸色惨白。

“这个不需要你说!我能感觉得出来!”薯片妞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但立刻又被地面震动掀回了沙发里,“应急预案!拿应急预案出来!”

“你傻了么?我们没有应急预案这东西……从来没有,有也没用,按照最后的画面,”酒德麻衣深吸了口气,“龙王正在释放‘湿婆业舞’!”

“那是灭世级别的言灵!”薯片妞惊恐地瞪着眼睛,无力地瘫在沙发里,又闪电般跃起,“立刻撤离!楼顶有一架直升机,我们有起飞许可!”

“再等等!”酒德麻衣咬着牙。

“等什么?你记得言灵学的课程吧?‘湿婆业舞’和‘烛龙’、‘莱茵’一样,是‘不可撤销’的,这是个一旦发动,连释放者都被卷进去的言灵。它的释放是忘我的,不能终止的,甚至毁掉释放者!即使龙王自己也不能停下了!”

“等老板的命令,”酒德麻衣低声说,“一定会来!他从没有缺席过最重要的场合,赌局上最后一个离席的是庄家!”

她的话音未落,一封新的邮件进入收件箱,“请安心地欣赏吧女士们,这是终章之前的谐谑曲。”

会议室的门打开了,前台小妹推着一辆银色的餐车进来,忽然袭来的地震令她满眼惊惶,但还是竭力表现得镇静。

“你进来干什么?”酒德麻衣惊怒,“说过了任何时候任何人等都不得进入!”

“昨天老板发邮件来,说给你们准备一点喝的。”小妹战战兢兢地揭开餐车上的蒙布,冰桶里镇着一支PerrierJouet。顶级香槟,巴黎之花美丽时光。

瓶颈上挂着个小小的吊牌,“1998年的美丽时光敬献于女士们,很适合欣赏谐谑曲时享用,50%莎当妮、45%的黑品乐和5%的莫妮耶皮诺,你们会爱上它以及这盛世的火焰。”

“疯子!”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说。

琉璃厂的羊肠胡同里,林凤隆,或者弗里德里希·冯·隆,正在指挥搬家公司。今天是凤隆堂关张的日子,街坊们都知道林老板赚了一笔大钱,准备回河南乡下去养老了,因此大家都来送行。林老板是个热心肠,一直都跟邻里们关系好,这次走显然很依依不舍,给每个街坊都送了点小东西,民国的黄花梨小把件什么的,感动得大家泪水涟涟。

这时候地面开始震动,大家脸色都有点变。

“没事的,别瞎担心,北京这里只有小震,很安全的。小震的时候大家就得镇静守纪律,你要是一跑,大家都跟着跑,街上不全乱套了么?”居委会大妈从人群中出列,横眉立目,很看不得这些没定性的年轻人,“来,跟我帮老林看看拉下点什么东西没有?”

她一扭头,看见林老爷子的背影已经在巷子口那边,跑得跟兔子似的。

“现在公布紧急通知,现在公布紧急通知,刚才发生了烈度小于三度的轻微地震,北京地震局刚刚发布通知,近期北京不会有大震。商场将暂时关闭,楼内所有人员服从保安指挥,有序撤离!”婚庆大厦里所有喇叭都在播放这段录音。

录完录音之后,问询台的小姑娘也从高跟鞋里蹦了出来,拎着鞋赤脚往外跑。没人不怕地震,就算是小震。

大厦里的人正在快速清空,恺撒却猛地站住了,一手拍在唐森肩上,“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唐森一愣,“这里到处都是声音!”

“不,是风声,”恺撒环顾四周,他站在二楼的电动扶梯旁,视线可达大厦的每个楼层,“尖利的风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在飞……”

“狄克推多”忽然出现在恺撒的手中,在空气中疾闪而过,留下一道黑色的刀痕。“嚓”的一声,好像是割裂纸张的声音。唐森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看见一只古铜色的、完全由骨骼组成的动物扑着骨翼掠过恺撒身边,在刀刃上把自己撞成了两截。恺撒踏上一步,一脚把这动物的九条颈椎全部踩碎。

“这是什么?”唐森盯着那堆粉化中的骨骼,声音颤抖。

“京师鬼车鸟昼夜叫,及月余,其声甚哀,更聚鸣于观象台,尤异。”恺撒低声背诵那本古籍中的段落,“这是雌性的镰鼬!原来中国人说的鬼车鸟就是这东西!”

“史前遗种?”唐森迅速地左右扫视。大家都忙着撤离,没有人注意到这只镰鼬或者鬼车鸟,它的速度太快,在普通人眼里只是蒙眬的虚影。

唐森扑过去,张开一个购物袋把没有粉化尽的残骸碎片包了起来。所有混血种都有这种觉悟,跟龙族有关的一切都不能泄漏。

“先生,大厦马上要关闭了,有轻微地震,请您跟着保安的疏导撤离。”一名工作人员从他们身边跑过,低头看了一眼唐森手中的塑料袋,“你那里面是……骨头?”

唐森一凛,低头看见镰鼬的几截颈椎把购物袋撑了起来,非常显眼。

“不,鸭脖子!刚买的鸭脖子!”他急中生智。恺撒也悄悄收回了狄克推多。

“哦哦。”工作人员匆匆下楼。

唐森摘下皇帝顶戴在额头一抹,一层细汗。

“还有声音。”恺撒低声说。唐森看得出他的紧张,他的眼角在急速地跳动,瞳孔深处金色流淌。

“几只?”唐森压低了声音,必须在被人发现之前收拾掉这些不知从哪里来的镰鼬,好在大厦里已经不剩多少人。

“几千,几万……或者几十万!”恺撒的声音颤抖,脸色惨白。

他已经张开了领域,寄宿在他脑海中的镰鼬正在这座大厦的每个角落里翻飞。它们带回了各种各样的声音,他的脸色变了,其中一种无法解释,那是蜂群的声音,无数蜜蜂聚集在一起飞行。恺撒隐隐地预感到那不是蜂群,是镰鼬群!可在哪里?这栋大厦的什么地方能藏那么多镰鼬?

“诺诺……”恺撒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他拨开唐森,逆着人流往楼上狂奔。

“怎么有点头晕?贫血了么?”老罗忽然觉得屏幕上的图像有点模糊,有点想吐,像是晕车。

他站起来往四周看了看,网吧里的人有的打游戏有的看片有的聊天,各做各的事,都很镇定。

“我也有点,可能是这几天强度太大了。”旁边有个兄弟说,这是工会里的一号奶妈牧师,正和老罗一起在副本里恶战。

“要补一补。”老罗拉着嗓门喊,“喂!老板,给来两罐红牛!”

“好嘞!两罐红牛!”老板睁开惺忪的睡眼。

“把西单的婚庆大厦买下来!现在!找到它的所有人,出双倍价格!”恺撒一边狂奔,一边对着手机咆哮,“买下来之后把所有人清空!封锁所有出入口!你有15分钟!”

“加图索先生……加图索先生,这个,请您理解俱乐部很乐意为会员提供最优质的服务,但是15分钟内买下一栋价值几千万美金的大楼,签约都来不及……这里是Mint俱乐部,我们很希望像服务上帝那样服务于您,但我们很遗憾自己不是上帝……有些事情还是做不到的。”客服专员战战兢兢地,思考着也许一个顶级的精神科医生才是这位VIP会员最需要的服务,但他还是职业性地打开电脑搜索婚庆大厦所有者的信息。

“你浪费了我40秒钟!”恺撒咆哮。

蜂群的声音在逼近,虽然还没有确定它们的位置,但只剩14分钟,14分钟后无数镰鼬会攻占这栋大厦。14分钟之内如果不能完成全封闭,史前遗种甚至整个龙族的秘密都会被世界所知。这里是北京,中央电视台的拍摄飞机没准就在天空转圈。

“好了!问题解决了!”电话那头客服专员惊喜地大喊起来,“正在加速撤空,7分钟内就可以完全封闭大厦!”

“解决了?”恺撒一愣。

“它已经是您家族的产业了,”客服专员谄媚地说,“大约20分钟前,它被转手到您家族旗下的企业,您家族的代表正在办理支付手续。喂?喂?先生?”

恺撒挂断了电话,同时脚下一个急刹车。

就在前方走廊的尽头,古铜色的镰鼬女皇倒挂在屋顶,缓缓张开双翼,发出类似女人欢笑的声音。它远比刚才那只镰鼬巨大,十几只雄性镰鼬围绕着它飞行,好像在举行什么求偶的仪式。求偶意味着生育,这些东西居然要生育?镰鼬女皇的九个头骨中金色闪动,贪婪而妩媚地盯着恺撒。

“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讨厌自己的言灵。”恺撒冷冷地说完,把手中的Vertu手机扔了出去。

扔出之前他摁了三秒钟的电源键,这不是关机,而是引爆炸弹模式,这是装备部给他的几十颗炸弹之一。手机被准确地掷入镰鼬女皇的肋骨笼子中,爆发出炽烈的闪光。恺撒本已经掉头离开,却忽然全身痉挛,惊讶地回头一看,镰鼬女皇和它的雄性奴仆们都化为了碎片粉尘。好一会儿恺撒的下肢才恢复知觉,那只手机确实是枚炸弹,但是是枚静电炸弹,范围远比普通炸弹大,乃至于恺撒也被波及。果然装备部弄出的玩意儿总有什么让人意想不到。

婚庆大厦的顶层,帕西·加图索把一张封在信封里的本票递了过去,同时接过了这栋大厦前任拥有者递过来的信封,信封里是一应文件。

“后续手续会有人跟您接洽,”帕西淡淡地说,“那么从这一分钟起大厦我们接管了,有些轻微震感,您也撤离吧。”

“没问题没问题。”前任拥有者很高兴,“真不巧,你说这个大好的日子,那么好的事情,怎么碰上这事儿呢?”

“你还有三分钟。”帕西看了一眼腕表,“现在从我面前消失!”

“诺诺!诺诺!你在哪里?”电话亭里恺撒抓着话筒咆哮。

他的心脏狂跳。他去过了那间首饰工坊,但是诺诺不在那里,工坊里满地都是零落的材料,老首饰匠倒在地上,脖子根部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细而深,但直伤到骨,好像是被一柄极薄的刀割伤了……薄得像是镰鼬的爪!

恺撒把老首饰匠托给了最后撤离的保安,保安面对他赤金色的眼睛,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先头的镰鼬已经到了,这些诡秘的生物藏在这栋大厦的不知哪个角落,它们攻击了诺诺所在的首饰工坊,很可能是察觉了诺诺的血统。但诺诺没有言灵能力!恺撒踹开了附近的所有店铺查看,都是空荡荡的,没有镰鼬也没有诺诺。而他刚才居然把手机当炸弹扔了出去。好在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电话亭,老式的玻璃电话亭在婚庆大厦里是个浪漫的妆点。

“我没事。”话筒里传来诺诺的声音,平静微冷。

“你看到它们了?有多少?”恺撒终于松了口气。

“数不过来,二三十只?也许破一百也难说,不是数数的时候。不用乱找我了,我在你唯一会忽略的地方,四楼女卫生间。我把它们都关在这里面了。”

“你疯了么?你没有言灵!”恺撒惊得咆哮起来。

“杀鸡嘛,要什么言灵?”诺诺冷冷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她旋身上步,双手紧握钢管凌厉之极地横扫,把扑飞过来的几只鬼车鸟打成古铜色的碎片。女卫生间被诺诺反锁了,追着她而来的鬼车鸟尽数被锁在里面,洗手台上、隔间顶上无处不是它们,有的甚至以利爪倒悬在屋顶。这些渴血的动物正低声嘶叫着观察被它们包围的女人,女人一身鲜红的喜服,红色丝带束起发髻,双手两根一握粗的钢管,站在一地碎片中央,凌厉如刀剑,漂亮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温度。

诺诺缓缓地调整呼吸,回忆剑道黑带富山雅史教她的“二天一流”双刀术,毕竟不是主修的格斗科目,手还不太顺。

但以这样的程度,鬼车们大概已经开始考虑彼此之间,到底谁是谁的猎物了。

恺撒紧张到忽略了他的女朋友纵然没有言灵,但本质上跟楚子航一样是个杀胚。

帕西拉下卷闸门,封锁了整个大厦,扭头看着满头大汗的林凤隆冲了过来。

“你应该已经在日本了。”帕西皱眉。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看到你那么镇定我真惊讶。”林凤隆粗喘着,“你们觉得自己还能控制局面么?”

“龙王苏醒,并不意味着尼伯龙根的门洞开,洞开生和死之间的门超过了四大君主的力量范畴,即便有尼伯龙根的东西偶然进入这里,也控制得住。”

“是的,那门不轻易打开。但它被打开过,王恭厂大爆炸的时候!这里就是王恭厂的旧址!尼伯龙根在这里是有裂缝的!它已经打开了!不,是北京地下的尼伯龙根整个地坍塌着!这是‘湿婆业舞’的效果,导致王恭厂爆炸的也是这个言灵!”林凤隆语速极快,神色狰狞。

帕西脸色骤变,“龙王不会轻易使用灭世级别的言灵!”

“在愤怒的情况下他们有毁灭一切的冲动,别以为他们会克制。”林凤隆低吼,“不是几只镰鼬偶然进入这里,是几万甚至几十万,它们不愿给尼伯龙根陪葬,它们在逃亡!你想用卷闸门阻止它们?”

“用钢板加固所有的门!立刻炸掉这栋楼!”帕西伸手去摸手机。

“用我的,有人要跟你说话。”林凤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帕西。

“恺撒还在那栋楼里,我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恺撒必须活着。”电话里是弗罗斯特没有温度的声音,“为此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甚至龙族的秘密外泄也没有关系。恺撒是家族千辛万苦选定的继承人,没有恺撒,就没有家族的未来!”电话直接挂断,根本不给帕西说话的机会。

帕西沉默了几秒钟,把手机递还给林凤隆,“那么只有我自己进去。”他解开外衣扔在地上,白色的衬衣上紧紧束着黑色的带子,黑色的猎刀贴着肋下,他全副武装。

“必须封住每个入口,不能让任何一只镰鼬离开。”林凤隆说。

“我得到的命令只是保住恺撒,其他的不在我的考虑中。按照你说的,钢板加固也没用,我现在没有足够的人手。”

“不!有的!恰好有!”林凤隆伸手指向人群中的一队皇帝,这些金发碧眼或者红发绿眼的洋人正和中国人一样看热闹。

北美,芝加哥郊外的小型机场上,一架“湾流”喷气式公务机正准备起飞。瘦小的汉高蜷缩在巨大的单人沙发里,神色肃然。电话响了。

“北京出现明显的地动,可能是龙王苏醒!而且秘党正在随意调动我们的人!”电话里传来年轻人急切的声音。

“龙王苏醒?”汉高嗤笑,“远比你想的严重,我不知道这件事怎么会演化到这个地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分钟后我就要飞往中国,我只希望我到达北京的时候还有完整的机场供我降落。”

“那……秘党调用我们的人的事?”

“让他们调用吧,如果调用几个人还能压下这件事的话。你要牢记一个原则,我们和秘党有再大的冲突都可以商量,但我们和龙族之间永无妥协的余地,他们或者我们死绝了,这场战争才会停止。”汉高轻声说完,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轻轻地叹了口气,“被我们掩埋了几千年……龙族要全面反扑了吧?我们也无法再置身事外了。”

皇帝组接管了婚庆大厦。

混血种在中国的机构表现出了极高的效率,建筑工人迅速赶到,每个出口都用高强度钢板封死焊牢,围观的人惊讶地发现一群身穿皇袍的美国人被封在了大厦内部。

唐森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厅,抚摸着自己皇袍的元宝袖,回想这几天在北京闲散的日子,无声地笑笑。他不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但家族的死命令已经以短信的形式发给了每个人。尼伯龙根的缺口必须被死守,他们每个人都不得后退一步,身后那些看起来坚硬无比的钢板只不过是为了遮挡视线用的,这里真正的防御是他们这些人。

不倒下,不后撤,倒下则必然已经死了。

大厅中央那辆用于抽奖的QQ车忽然动了起来,摇晃了两下,它不见了!地面上出现了巨大的黑洞,小车和地板的碎片一起笔直地下坠,消失在不见底的深穴中。

湍流从洞穴深处涌出,那是无数镰鼬用骨翼掀起的气流叠加在了一起,唐森感觉到剧烈的眩晕,镰鼬们的嘶叫声以超声波的频率发出,几千几万只镰鼬一起嘶叫就是一场超声波的爆炸。唐森沉默地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想象一下黄河的壶口瀑布,黄色的泥浆水滚滚而下,声如雷震,而唐森面前的这道瀑布是逆飞而起的,涌出洞穴之后四溅开来,每一滴水珠都是一只镰鼬,都带着那种锋利的刃爪,带着忍耐了几千年的对血液的渴望!

“窗户、空调出风口、水管,所有的出口都要用钢板焊死。它们比我们想的还多。”唐森结束了通话,皇袍震动,领域轰然扩张!

恺撒还在电话亭里。

他走不出去了,隔着玻璃他能看到的东西只有镰鼬,几百只或者几千只镰鼬彻底覆盖了这间电话亭。就像是在最深的噩梦里,放眼所见都是干枯的面骨,每双眼睛都闪着饥渴的金色,它们用身体撞击,用刃爪在玻璃上使劲划,划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发出让人发疯的声音。这样下去只怕这个还算坚固的电话亭会被镰鼬们拆成碎片。

帕西站在四楼的栏杆边,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古铜色的漩涡,那是数千只镰鼬围绕着穹顶垂下的巨型花球在飞翔。它们以利爪划过花球表面,几十秒后花球化成细微的碎末飘散。这东西成群之后就像噬人蚁一样可怕。但它们并未进攻帕西,漩涡中不断飞出镰鼬扑向恺撒所在的电话亭,重重叠叠地把它包了好几层。

电话铃响了,恺撒愣了一下,还是摘下了听筒。

“少爷,是我。”

恺撒愣了一下,“帕西?你居然在中国?那么家族跟这个‘意外’有关吧?”

“没有关系,这件事超出了家族的预计,情况比你想的更糟糕。龙王苏醒,而且一个可以跟‘莱茵’相比的言灵正在释放中,谁也不能预计结果。家族的命令是你必须生还。”

“如果家族能对这些镰鼬下令而不是对你,我大概有生还的机会。”恺撒看着一只利爪终于切开了玻璃,这些镰鼬的爪子就像玻璃刀一样锋锐。

“它们追着你是因为你带着那枚混合着火元素的贤者之石,它们不是对你,而是对那种力量有兴趣。”

恺撒从包里拿出了那支弩箭,石英中封存的贤者之石亮着血色的微光,“那么只有毁掉它啰。”

“毁掉它你就会释放出火元素,那种‘燃烧’的概念,大概你会毁掉周围一片。这不是最好的选择,”帕西说,“你应该把它交给我。”

“带着这块贤者之石的人就是鱼饵,对么?你们原本是准备用这个把我变成鱼饵来钓一条龙,但是钓来了杂鱼。”恺撒冷冷地说,“把贤者之石交给你,你怎么处理?”

“这是我们对局势的变化估计不足。”帕西低头看着下方巨大的地陷空穴,“交给我之后你就安全了,我有各种方法来处理,譬如带着它返回镰鼬的巢穴,在那里我也许能把它射向龙王。”

“真在意我的人身安全啊,准备牺牲一个人来为我开辟一条逃生通道么?”恺撒一边说一边把一枚刺穿玻璃的刃爪掰断。

“你是加图索家族未来的希望,没有你就没有加图索家族。”

“混账!”恺撒忽然怒吼,“你还没有就你们把我用作诱饵道歉!”

帕西怔了一下,沉默了几秒钟,“很抱歉少爷,让您陷于危险中。”

听筒中也沉默了几秒钟,而后恺撒的声音忽然变得懒洋洋的,“那就没事啦,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现在要挂电话了。”

“少爷,立刻把贤者之石交给我,你那里已经聚集了几千只镰鼬!”

“我没有说要交给你,”恺撒冷冷地说,“其实我并不那么在意当这个诱饵,有我这个诱饵在,这些东西就会被吸引在这里,不是很好?”

他真的把电话挂了。

“恺撒!”帕西大吼。

恺撒做的是个疯狂的决定,但是他没有做这个决定的能力,他的言灵就是“镰鼬”,但并不真正具备攻击力,如果面对几十个持枪的敌人,恺撒都有可能在他们开枪前做出预判,但是这一次他将面对几千只镰鼬。恺撒固然是个极好的声波雷达,但要跟踪几千个目标,F22战斗机也做不到。

那些镰鼬都用利爪刮擦着电话亭的表面,就像是群蚁噬象,电话亭被笼罩在一层蒙蒙的灰尘中,那是镰鼬们刨下的木屑甚至玻璃灰尘,这些东西已经疯狂了。贤者之石对于它们就像是生血对于鲨鱼。电话亭随时都会倒塌,帕西再次拨号,但是已经没有人接听。

轰然巨响,电话亭崩塌,成千上万的镰鼬扑入。但是灰尘忽然膨胀起来,如凌厉的刀剑飞射,电话亭中好像发生了一场高压气体爆炸,把附近的镰鼬都吹飞,同时,一个森然的领域释放出来,继续扩大,来不及逃离的镰鼬都被卷入其中,被飞射的灰尘射为新的灰尘。

灰尘缓缓降落,恺撒的身影慢慢出现,但抓住帕西视线的是那对刺眼的金色瞳孔和……体表开合的鳞片!

“爆血”技术,精炼血统!

而那个言灵也不再是镰鼬,寄宿在恺撒脑海深处的镰鼬群狂暴起来,不再是信使,它们同样变成了渴血的暴徒。言灵进化成了攻击性的“吸血镰”!

帕西仿佛看见真实的镰鼬和虚幻的镰鼬们交错飞舞在巨大的空间中,撕咬、搏杀、挥舞刃爪斩切、号叫,这个群鸦的战场,而那个走出灰尘的男人,俨然千军的领袖!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巴黎之花美丽时光是我最喜欢的香槟?”酒德麻衣看了薯片妞一眼。

“没有,但喝起来还不错,口感微干有点甜……好吧,你可以忽略我在这种精神状态下对酒的评语,总之还不错。”薯片妞端着水晶玻璃质地的香槟酒杯端坐在沙发上,优雅端庄,她难得这么优雅端庄,尽管她每天要指挥集团的海量业务往来。

“有点干是正常的,有点甜是因为你刚才无意识地把我的巧克力倒进去了。”酒德麻衣指指她的酒杯。

薯片妞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果然杯中是一种叫人恶心的褐色混合物。如果她早知道绝对喝不下去,不过此时她已经没有什么味觉剩下了。

“你管我?我喜欢巧克力兑香槟!不知道会不会下一个瞬间就连同整个城市被掀到天上去,难道尝试一下全新搭配也不行?喂喂,你能不能别跟喝啤酒似的对瓶吹香槟?”

酒德麻衣满脸潮红,放下酒瓶,“不这样我怎么能控制自己别乱想呐,哈哈,就像坐在一枚核弹上喝酒那样有快感。”

“快看!信号恢复了!”薯片妞忽然扑到显示屏前。

因为震动而罢工的摄像机们再次开始工作,传回了尼伯龙根内部的情况,100号站附近的隧道中,雪亮的光束撕裂了黑暗,那束光来自……一列锈迹斑斑的地铁,车头悬挂着“先锋号”的铜牌!

“OMG,是那列原型车!”酒德麻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两只小白兔都没死!而且他们正试图把那列旧地铁发动起来!那可是废弃了几十年的古董货色!卡塞尔学院真教出了几个变态级的精英!”

路明非高举着手电,照亮了满是铁锈的驾驶室。这列车大概比他还老,什么数控仪表什么液晶显示屏一概欠奉,取而代之的是刷了绿色油漆的铁皮仪表台、红绿两色的方形指示灯、数不清的铜质拨钮,以及人造革面都被扒掉而露出黄褐色海绵层的驾驶座。

楚子航居然相信这玩意儿还能跑起来,他从仪表台上旋下四枚螺栓,打开一块铁板,从下面引出了十几根电线。路明非心里很犯嘀咕,因为楚子航显然也并不了解这古董地铁的结构,一边试着打火一边参考钉在仪表台上的不锈钢质电路图。以这做模拟电路实验的新手做派要启动一列古董地铁来逃生?未免有点临时抱佛脚的嫌疑。

不过此时此刻还能如何呢?总不能指望靠狂奔来逃离“湿婆业舞”的领域范围,这言灵曾经在须臾之间毁掉了一座古印度城市!

真是人生中最有意义的一天,他们在最后一刻成功翻盘之后又被那头低智商的龙大逆转,然后就只有屁滚尿流地逃命。这将是王牌专员楚子航履历中的污点,他不仅跟敌人搞暧昧,而且最后把一切都弄砸了,如果没有他们也许还没那么糟……而他们连对外报告都做不到。

这是一个国际化的大城市,上千万人在这个城市里进出,北海公园里还有老头老太在健身,文艺青年们睡醒之后开始准备去后海的酒吧晃晃,CBD里出没着职场精英,为他们的百万年薪小跑着工作,车流堵塞了二三四五环……人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一场危机正在迫近。

路明非用力抹了抹脸,不敢再想下去了。

“这机器制造于1967年,长春客车制造厂生产,最古老的DK1型,原型车,只生产过两辆,使用750V直流电驱动,全动轴结构,设计时速可以达到80公里,应该能够撤到安全地带。这种车型在北京地铁中是否跑过一直是个谜,也没有人能找到最初的原型车,想不到是在这里。”楚子航嘴里说着,手中不停,他试着扭接不同的线路,扳下电闸打火,电火花照亮了他没有表情的脸,“我应该可以启动它,电路结构看起来不复杂,机械构造应该也没有大问题,这是在尼伯龙根里面,连死去的东西都能被保存。”

“嗯嗯。”路明非心里有鬼,不敢跟他搭茬儿。

也许路鸣泽能解决这件事儿,反正迄今为止路鸣泽没什么做不到的。但是路明非怂了,很害怕。卖出第一个四分之一后感觉生活没什么变化,好像只是个玩笑,但渐渐地他意识到路鸣泽开始侵入他的生活了,原来只是在他幻觉中出现的魔鬼开始在他生活里留下越来越多的痕迹,甚至短暂地占据他的身体。那个协议是真的,协议完成之时,他将失去某个自己绝不能失去的东西。

绝对不能!多少人死了都不能让步的那种“不能”!有什么东西在脑海深处反复提醒他不能继续换下去,他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再走几步就万劫不复!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路明非和楚子航对视一眼,都愣住了。从他们进入这里手机就失效了,路明非的欠费停机了,楚子航的干脆无理由停机。

路明非猛地一拍大腿,“妈的!我打不出去可是有人能打进来嘛!”他订的套餐接听免费,所以停机了还能接电话。

来电显示,“陈墨瞳”。

路明非觉得自己的心脏微微颤了一下,“喂,师姐……”

见鬼,怎么是这种没睡醒的腔调?原本准备好的台词是“天塌地陷啦!你们赶快撤离啊!”什么的。

“你他妈的还没睡醒么?”诺诺听见他的声音就暴怒,“我跟恺撒在西单婚庆大厦这边,这边出大乱子了!你倒好,还睡得那么踏实!”

“喔喔喔喔……”路明非一结巴就开始学公鸡。

“喔喔喔喔你妹啊!这里的局面随时会失控!到处都是镰鼬,整个大厦都被封锁了!你还睡?赶快起来!”诺诺大吼。

“我刚才我刚才……”

诺诺忽然不那么凶了,她放低了声音,带着点儿鼓励,又带着点儿催促,还蛮耐心的样子,她一直是这样的,当她想当个靠得住的好师姐,她绝是。

“别靠近这里,这里的事不是你能应付的,也别理会学院给你布置的任务了,掐了手机,谁跟你说什么都别管……逃!快逃!离得越远越好!”

诺诺挂断电话,挥动钢管,把一只镰鼬的九条颈椎尽数打断,古铜色的灰尘四溅开来。

她刚刚走出那片尘埃,就有更多的鬼车鸟号叫着扑向她。嶙峋的翼交叠起来,完全覆盖了她。

“喂!喂!”路明非对着手机大喊,再也没有人回答。

“傻你妹啊……谁傻啊?”他喃喃地说,无力地坐在那张只剩海绵的椅子上。他只能接听不能拨打。

诺诺真二百五,连说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人。你以为我在哪里?昨晚游戏过度刚从酒店的床上醒来?别傻了!老子就在尼伯龙根里面啊!老子刚刚和面瘫师兄联手干掉了一个龙王哎!当然面瘫师兄出力多些……但要不是他情伤太重智商下降得厉害,我们就把另一个龙王也摆平了!我们刚刚死里逃生哎!我们才是这出戏里演主角的!搞清楚情况好么?你要对付的那些死鸟现在就追着我们身边飞,我们都懒得理它,不过是溃退的残兵而已,正眼都不带看的。

叫我逃?该逃的是你好么?你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啦,“湿婆业舞”正在释放中,你什么都阻止不了,我们也许要一起玩完了,你会在天堂门口排队时看见我也在队伍里对你招手,前提是“觊觎别人女友”不会作为下地狱的罪名。

“不要闲来无事就拨动老子的心弦啦……生日都不见你发个短信。”路明非喃喃地说。

妈的,口气怎么那么怨尤呢?

生日都没见你发个短信,要死的时候却记得叫我逃命。婚庆大厦?是去选戒指还是去拍婚纱照啊?其实你要想对我好,就该消失在我的世界里,让我不要再记起你。

路明非发现楚子航正看着他,眼神说不清是讥诮还是怜悯。

“看你妹啊!师兄你比我还惨不是?”路明非心里嘟囔,低着头摸了摸旁边的黑箱,埋怨这个师兄错失良机,就记得给绯闻女友的遗体盖衣服,要是早拔出“七宗罪”扑到龙王身上叉他一叉,叫他当场嗝屁,也就没这档子事了。

“差不多了,”楚子航站了起来,“你来控制,右手握住电闸,按照我说的一步步提高电压,左边那排按钮不要碰。”

楚子航一一接好线头,右手抓住巨大的黑色旋钮,左手五指按在一排铜质拨钮上,“准备好了么?”

路明非紧张地握住电闸,用力点头。

“试启动之前我有件事跟你说,”楚子航透过已经没了挡风玻璃的前窗看向镰鼬狂舞的黑暗里,“其实你一样会有机会,但是机会抓不抓得住在每个人自己。”

“你在说什么?”路明非茫然。

“如果喜欢谁,就满世界去找她,别等她来找你,她可能也在等你……别让她等得对你失望了。如果你喜欢的人要嫁人了,就跟她表白一下,就算为此要把她婚车的车轴打爆也没什么,这是你说出来的最后机会。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没价值,连陪葬都算不上。”

“喂喂……怎么忽然变成午夜热线知心大姐的节目了?师兄你醒醒……不要被八卦之神附体啊!”路明非傻眼了。

“电压150V。”楚子航断然下令,猛踩脚下踏板,松开了机械制动。

路明非实在跟不上这家伙的神转折,推动电闸,铁锈在机件里磨着响。

楚子航稳步旋转旋钮,左手就像是钢琴家演奏般精确地拨动一个又一个铜钮,沉寂了几十年的仪表台亮了起来,指示灯跳闪,仪表的指针发疯般摆动。

“真的有戏哎!”路明非不由得惊喜。

“电压300V!”在楚子航的吼叫声中,简单扭接的电线上爆出了刺眼的电火花,一股塑料皮烧焦的味道。

“600V!继续!不要停!”

路明非感觉到脚下开始震动了,电机正在颤动,电流正在涌入那些古老的线圈,铁轮深处电火花四射。

“这样会电路起火的!”路明非哆嗦着,“真能启动起来么?”

“我不知道。”楚子航轻声说,扭头看着路明非,“但是总有事是要赌一赌的。你记得么?我们去机场的路上我跟你说,你留着命,就是什么时候用来搏的。满负荷输出!”他暴喝。

路明非不管了,用上了全身力气,电闸到顶。

灿烂的电火花中,整个仪表台全部亮了起来,车厢的灯从前至后一一亮起,所有仪表的指针稳定上升到某个刻度。脚下传来了铁轮摩擦铁轨的声音,这辆古老的DK1型车在楚子航的手中重新活了过来,开始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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