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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喘息(1 / 2)

清晨的阳光在人类历史上曾经是一种免费的享受,但是,对此时的石扳子来说却成了奢求。

石扳子把热好的粥和一碟咸菜放在父亲床头,挎上一个灰色的帆布包,转身坐在另一张门板改成的床上,用手轻抚弟弟的头把他叫醒,看着他睡眼惺忪地穿上外套,带着他从窝棚里走出来。昨天的雨夹雪把泥土路面变成了冰面。黯淡的灯光下,石扳子拉着弟弟的手,随着其它窝棚里钻出来的人们一步一蹭地走着。

黑色的人流穿行在弥散着昏黄光晕的窝棚之间,如果从空中俯瞰,就好像黑色的溪流在发光的乱石滩间蜿蜒流淌,时而聚合,时而分散。石扳子的耳边,一阵阵寒风呼啸而过,似乎决心冰封整个世界;窝棚之外的一切,山、石、水、木,无一幸免,只有这黑色的河流不为所动,虽然瑟瑟发抖,却依旧前行,仿佛被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驱使着。

石扳子和弟弟走到一个公交车站,已经有人在等车了——一个瘦瘦的、眼角向下耷拉的女人,一个尖嘴的、戴眼镜的男人。石扳子几乎每天上工都能遇见这两个人,但是他们从不互相打招呼。疲惫不堪的人没有交朋友的兴趣。石扳子知道他们都是做工的人。那女人是在10公里外的纺织厂工作,因为她总在那一站下车。那男人是在15公里外的软件园工作。石家兄弟俩是在25公里外的煤矿工作。他们这些人都像机器一样准时。每一天,在同样的时刻,出现在同样的位置,做着同样的事情。这就是这些做工的人的命运。

冷风轻易打透衣服。站着等车比跟着人群走路冷得多,石扳子挪到弟弟身前,站在风来的方向,抬起头望了望乌黑混沌的天空,他知道自己正望着的方向就是启明星的方向,只是,工厂区刺鼻的脏雾终年遮蔽着天空,看不到它。石扳子识字,喜欢读书,也知道启明星就是金星。

车来了。石扳子带着弟弟上了车。

“两个人。”石扳子说着,把手腕对着车门附近的感应器挥了两下,感应器屏幕上显示了两次二坦卡。

车开动了,开了一会儿又停下,上人,下人,周而复始。车上的人越来越多,石扳子和弟弟被挤到了车子左侧的窗边,后上车的人则几乎没有立足之地了。

石扳子把弟弟安置在身前,两手牢牢抓着车子侧壁上的扶手,这样,他的躯干、两条胳膊就把弟弟围了起来,人再多也挤不到他。石扳子的弟弟叫石斧子,只有十四岁,个子矮矮的,精瘦的四肢和躯干撑着大大的脑袋,一头粗且硬的黑发。这粗且硬的头发是老石家的标配,石家老爹和石扳子也有,人常说头发越硬脾气越犟,这在石家兄弟身上是确凿无疑了。记得当年,兄弟俩和企图欺负他们的坏孩子团体打架,尽管对方年纪比他们大,人数也比他们多,可兄弟俩就是不服劲儿——刚刚十岁的石扳子左手挥着一截钢筋,右手抄着半块砖头,裤兜里塞满石头,后面跟着四岁的石斧子,也照哥哥的样子武装起来,只不过左手的钢筋换成了木棍,右手的砖块也更小些,但不甘人后的他嘴里还额外含了一块小石头。兄弟俩身上泥污混着血迹,硬是与对方打成了平手,而且还是对方先提出休战的。

不过现在,连石斧子都声称自己是做工讨生活的“大人”了。

此刻,他正扶着车子侧壁上的扶手冥想,显出与他的年纪不相称的淡泊和宁静。石扳子一面看着弟弟,一面绷着劲儿抵抗着人群层层传递来的压力,守护着这份宁静。

这时已经有人因为太拥挤而开始互相埋怨、谩骂,有两个人还动了手。对石扳子来说,这样的事早已司空见惯,他甚至懒得转过头去看一眼。车子继续往前开,车厢外面也挂了几个人。狭小的空间,过度的拥挤,使车子内部温度升高,污浊的雾气、变质的食物气味与气化的柴油混在一起,令人窒息。有人在咳嗽,吐痰。虽然都是做工的人,但石扳子觉得自己和周围的人不一样——他从不随地吐痰,更不屑于因为一点小事就跟人争斗。

“再坚持一下吧!”石扳子望着窗外灰黑色的天空,低声对自己说。

“诶呀!”“你他妈没长眼啊!”——伴随着急刹车,人们统一向前倒去,被撞的,被踩的,都发出高低不同的惨叫声和咒骂声。

纺织厂到了。

这是一个大站,车门一开,纺织厂的工人们乌泱泱地涌下车。石扳子默默忍受着许多手肘轮流顶在腰上的不适。在纺织厂做工的大多是女工,每一个都面黄肌瘦。她们这些女人,被超长的工作时间、持续的噪音和微小的纤维飞絮折磨得虚弱不堪,没有力气分开两边的人墙,只能靠坚硬的骨头开路。即便腰被抵得难受,石扳子也从不埋怨她们,因为石扳子的母亲也曾经是这些女人中的一员。

从纺织厂到矿上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服装厂、机械厂、软件园、电子厂、化工厂,一路下来,天空已从灰黑色变成灰白的一片,车上的人越来越少。这种给首陀罗坐的公交车是没有座位的。石扳子和石斧子就席地而坐,从帆布包里掏出两本书和一本字典。像他们这样的人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只有在逆境中不断努力。石扳子和石斧子各自在膝上展开已经卷了边的旧书,石扳子的书是《帝国历史》,石斧子的是《梵化之路》,字典摆在他们两人中间。石扳子已经不需要字典,石斧子还离不开它。车子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石扳子借着车窗外微弱的光线,费力地分辨着书上摇摆不定的文字:“公元……2217年,梵天降下神火,毁灭了地球上所有……不洁的国家,只有瓦尔那帝国,因为有虔诚的婆罗门祈祷,帝国三分之一的人口才得以幸存……神火过后,许多高尚的婆罗门……冒着生命危险,踏遍全球的每个角落,帮助各地零星幸存的人们在一片焦土上重建家园,同时也将这些异族的家乡纳入了瓦尔那帝国的庇护范围。这些异族人既因梵天的神威和怒火而恐惧,又因婆罗门的无畏与慈悲而感动,全部匍匐在婆罗门脚下,改宗婆罗门教……神通广大的婆罗门洞悉这些异族人的累世因果,将其中最高贵纯洁者纳入刹帝利种姓,其次纳入吠舍种姓,最低贱杂染者纳入首陀罗种姓……”

“喂!终点了!终点了!快下车!”公交车司机大声催促着。

所有人,坐着的,站着的,都拥到车门,下车,直奔煤矿。

石扳子也随着人流跳下车,闪到一旁,驻足等待因谦让而后下车的石斧子。忽然间,迎面刮来一股冷风,夹杂着煤尘,石扳子迷了眼,他不停地眨眼,似乎好了一些,于是,下意识地举目四望——烟雾弥漫的天空,黯淡无力的日光,灰黑色的矸石山,一切都是那么单调,粗犷,压抑。

“走啊!”

听到石斧子的呼唤,石扳子赶紧眨了眨眼,跟在石斧子身后,他们让过嘶吼奔忙的运煤卡车,穿过高扬的尘土,走到矿区食堂门口。

食堂的大门已经开了,人们正排着长队鱼贯而入。今天的早餐依旧是高粱米饭、豆子和菜叶汤。要说矿工这行比较好的地方,一是工资较其他工人高些,二是可以吃到免费的早餐,早餐还提供豆子。因为如果只吃高粱米,工人们无法承担这么重的工作(1)。

石扳子和石斧子先各自盛了半碗饭,半碗豆。他们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饭,一边看着一个生面孔——苍白的脸色,柔亮的黑发,厚厚的灰色大衣,高高的衣领遮住下巴,站在饭盆旁,用铲子徒劳地把自己碗里的高粱米压实。

“哼,一看就是新来的,吃个饭都不会吃。”石斧子稚嫩的脸上显出一个老手对新手的不屑。

两分钟以后,石扳子和石斧子又各自盛了满满一碗高粱米饭和一碗豆,不紧不慢地吃着。过了一会儿,当新来的吃完第一碗,再去添时,却只剩空空的饭盆了。

吃完早饭,换好工装,戴好矿灯帽,石扳子习惯性地推了一下弟弟头上的灯开关,检查灯是否能亮,又摸了摸自己工装的口袋,检查口罩还在不在,然后,走到矿井入口的签到闸机旁。那里,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紧贴着头皮的短发,圆滚滚的肚子,黑黄的糙皮肤,此刻,这大汉正抱着膀,斜着眼,盯着签到的工人们。他的双眼向外凸出,而且其中一只无法正常转动,令人很容易联想起当地的一种蜥蜴——一只眼向前看的同时另一只眼向后看,因此,矿上的工人都叫他“斜眼黑蜥”。他虽然也是首陀罗,但深得矿区总经理的器重,全权负责这矿上的事务。

石扳子将手腕在签到闸机上扫了扫,闸门打开,石扳子来到井口旁。所有上工的人都聚集在这里,等待着今天的第一罐罐笼。烟瘾大的工人会抓紧这最后的空闲吸一颗烟,过过瘾。井下是严禁烟火的。

班长则趁这功夫给手下几个兄弟派活。石扳子他们班今天的活是回收单体。矿区所用的单体是一种液压支柱,用于防止井下煤洞坍塌,起支撑作用。石扳子注意到班里多了一个长相俊秀的陌生人,带着矿灯帽,皮肤白皙细嫩,身体瘦削,像是白玉精心雕成的,不似自己这班兄弟,一个个好像泥巴随意拍成的。

“黄福平,欢迎来到十一班。”班长对这位俊秀的陌生人点头说道。这既是向周围人的介绍,又是对黄福平的礼貌。

然而,班里其他人却对这个陌生人表现出一致的冷淡。矿工这一行,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石扳子他们见过太多的人,来了,又逃了。井下,暗无天日,没那么多庸俗的客套和虚伪的微笑。没人会把注意力浪费在一个软弱的过客身上——尤其当他们认出这黄福平就是早饭时的那个“饭都不会吃”的人时。

“哐”的一声,罐笼到了。下夜班的工人铺着满脸的煤灰从里面走出来,只剩下眼白没被黑色覆盖。他们疲惫,呆滞,千人一面。白班的工人与他们擦肩而过,挤进罐笼。罐笼会把这些经过一夜自我修复,恢复了体力的工人送到地下一千米深的工作面。石斧子也跟哥哥石扳子一起下井。石斧子在两年之前父亲病倒后就来矿上做工了,他一开始只在地面上打杂,半年之前晋升为排水工,跟石扳子一起下井。记得第一次下井时,他紧张得死死抓住石扳子的手。每分钟下降将近一百米,两只耳朵嗡嗡直响,没经历过的,无论谁,都会觉得压力很大。不过现如今,石斧子早就不紧张了。这短短半年里,他亲眼见过的就有一个被高压胶管打断腿的,一个被钢筋扎瞎眼的;还听说某天夜里发生了冒顶事故,有个夜班的倒霉蛋被掉落的矸石砸死了,只是没见着尸体——据说为了不影响生产,当即运走烧掉了。

像石斧子这样长期在恶劣环境下做工的孩子,对受伤和死亡都不再敏感,婆罗门斥其为麻木;而历史上,高贵的刹帝利种姓都是杰出的武士,因为常年征战,见惯了尸体和残肢,对受伤和死亡同样不再敏感,婆罗门则称颂其勇武。

又是“哐”的一声,罐笼到达井下。工人们缩着脖子,躲着罐笼出口上方不时滴下的水滴,跃过脚下湿滑、泥泞的地面。

石扳子和石斧子就在这里分开,石斧子去抽水、看水,石扳子去回收单体。石扳子从灰色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面包和一袋咸菜给了弟弟,便跟着班长向自己的工作面走去。

那是一段比较干燥的路,弥漫着尿味,走了一刻钟,迎面吹来一股风,夹杂着煤尘,石扳子赶紧戴上口罩,打开矿灯。工作面是没有灯的,那里噪音大,又潮湿。但是班长不会给石扳子他们抱怨工作环境的机会,一声令下,开始干活!回收的回收,搬运的搬运——石扳子扛起一根单体慢慢走着,60公斤的单体压在肩上有些疼,但是能坚持。像石扳子这样干惯了苦活儿的人都具有长期忍受疼痛的能力。

每次扛起单体和卸下单体都要认认真真憋足一口气,要是因为这点儿活儿伤了腰可划不来,石扳子想。

扛了几个来回,石扳子开始出汗,但是他不敢脱掉工装,只是解开纽扣,敞着怀,继续扛下去。听班长说,老矿工有不少患有严重的风湿病,连起床都费劲,就因为年轻时干活出汗,脱了工装,让带着潮气的风灌进毛孔。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我的命足够硬,能活到退休,石扳子想。

就这样,他一直干到中午十一点,开始感觉到累,肚子也咕咕叫了,但还得坚持,没有班长的命令,工作是不能停的。石扳子在忍受饥饿、疲劳和疼痛时,总是对自己说:“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能离开了!”他又工作了整整一个小时,班长终于发话:“找地儿吃饭!”

石扳子他们停下手中的活儿,找了一圈儿,选定通风机下一处干燥的地方,面对面蹲了两排。石扳子从帆布包里拿出面包和咸菜,摘下口罩,发觉嘴里好多煤渣子,一下子没了胃口。他盯着自己拿面包的手,这微微发抖的沾满煤泥的手使他意识到,要想熬过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不吃东西是不行的,于是,他吐了几口裹着煤渣子的吐沫,喝了一小口水,面包就着咸菜,吃了起来。

新来的黄福平蹲在最边儿上,呆呆地望着其他人各自拿出食物和水,再摸摸自己空空的口袋,一副惊讶的表情。所有人都意识到黄福平渴望的神情,但没人理他。石扳子闷头吃着自己的面包,突然一甩脸,把嘴里的东西喷了出去:“妈的!奸商!”当着众人的面,他从面包里拉出一只蟑螂的头(2)。

显然,大家对这已经不大在意。“你小子运气不错,吃着带馅的面包了!”说话的是个弓背的大块头,瓮声瓮气的。他本来个子挺高,但因为长年在井下行走,总怕碰头,所以习惯了含胸弓背。

“你懂什么,这他妈叫热狗!”石扳子自嘲道。

弓背的大块头哈哈大笑起来,低沉浑厚的笑声穿过周围的噪音,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使大家暂时忘却了各自的愁苦,哄笑起来。这大块头名叫楚拉曼,与石扳子共事多年,已过而立,有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最近他的妻子刚为他生下一个儿子,也是大眼睛,还长着像他妻子一样的漂亮的长睫毛,这是楚拉曼所没有的优点。情不自禁地,楚拉曼会自豪地把儿子的这个优点讲给井下的每个人听。像大多数首陀罗一样,楚拉曼没读过多少书,知识水平停留在基本的读写能力上,这使他对石扳子的博学广识佩服得五体投地。而石扳子也深知楚拉曼的善良与仁慈,他信任楚拉曼,视楚拉曼为第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因此,就在上次夜班工人被砸死的事故之后,石扳子这样嘱咐石斧子——“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楚拉曼就是你的依靠。”

“嘿,扳子,又快到考试的日子了吧?”班长用这个问题结束了人们的哄笑。

“对,我上去后得去找斜眼黑蜥请假。”石扳子边嚼着面包边抬起头看了一眼班长。班长是个矮个子,身体粗壮,尤其是他的两条腿,因为常年在矿里爬上爬下变得很粗,蹲着的时候比班里其他人高出不少。

“呦,又要去考试了,这都第几次了?”一个龇着满嘴焦黄的芝麻粒儿牙的家伙,眯着小眼睛,讪笑着蹭到石扳子跟前,阴阳怪气地问道。

“第五次。”石扳子盯着芝麻粒儿,冷冷地答道。

班长瞪了一眼起刺儿的芝麻粒儿,又转向石扳子,安抚道:“嘿,扳子,你脑子好使,比我们这矿上所有人脑子都好使,连黑蜥也比不上你。咱这矿已经经营了三十多年了,我听说就出过一个吠舍,我信你会是第二个,这次你要是考上了,可别忘了我们这班兄弟。”每次,石扳子去参加考试之前,班长都这样嘱咐他。

“嗯哪。”石扳子使劲点点头。每次,他总是这样答应班长。他的回答是认真的,只不过梵天从没给过他践行诺言的机会。

“摩尔加,你跟我一起去吗?”石扳子扭过头,对蹲在他边上的卷发家伙说。

“不了,黑蜥,黑蜥他会不高兴的。”摩尔加局促地说。与石扳子说话时,摩尔加的目光从石扳子的膝盖转向地面,满脸的不安、怯懦与羞愧。摩尔加的全名是什么石扳子一直不知道(3),只知道他是土生土长的瓦尔那人,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顶着首陀罗的种姓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工钱。他对人总是唯唯诺诺,跟石扳子说话从来都是顺着眼,看着石扳子的膝盖以下。

“你就为他斜眼黑蜥的心情放弃了自己的前途?他也是首陀罗,和你我是一路货色!”石扳子不大高兴了。

“他,他代表了矿主,矿主是……婆罗门种姓……我们首陀罗必须……必须遵守梵天的秩序!”摩尔加低声地含混地争辩着。如果不是煤灰掩盖了他的羞赧,所有人都将看到他的棕色脸庞透出的红色。

“乔汉呢?”石扳子的目光傲慢地越过摩尔加,继续给自己找伴。

“不去喽——考不动喽——”乔汉咧开被络腮胡子环绕的大嘴苦笑道,“你去吧,我么,就算啦!”说完,他习惯性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眼镜的度数很深,是他过去玩命备考的“纪念碑”。

石扳子无奈地耸耸肩,说道:“也是,你用不着再考试了,你家有买卖。”

“咳,什么呀,税、费、租金,还得请城区治安队的朋友喝茶,月月活个本儿皮儿……”虽然在诉苦,乔汉的脸上还是闪烁着一丝得意的神色,因为拥有一家小小的日杂店,乔汉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比周围的这些矿工要高出一等。

“我跟你一起!”一个坚决的声音传来,说话的是蹲在班长旁边的瘦硬的帕哲罗,“我已经二十二岁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4)。”

帕哲罗和石扳子要去参加的考试是一年一度的首陀罗晋升考试,这个考试难度极高,录取率不到百万分之一。对石扳子他们来说,这是今生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只要通过这个考试,就可以得到一个比矿工好得多的工作机会,还能改变自己的种姓,从最底层的首陀罗晋升到上一级的吠舍。这个考试有严格的年龄限制,只有二十三岁以下的首陀罗才可以参加。

吃完午饭,马上开工。班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蹲在最边儿上的新人黄福平,把自己剩下的一小口水递给他,然后,转过头对大伙儿说:“开工!”

黄福平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班长已经走开了。黄福平赶紧将那一小口水一饮而尽,小跑着跟上去。此时,他倒是明白了——当初他来应聘时,斜眼黑蜥提过的午间工作餐其实是不存在的。

又连续苦干了两个小时,石扳子听到班长的吼声——“想偷懒?给我扛起来!干不完就别想上去!”石扳子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瘦削的躯体倒在地上,是新来的黄福平。班长有时候很严厉,石扳子记得自己刚到十一班的时候没少挨骂,但是班长从不动手打人,这在井下是弥足珍贵的品行。石扳子扛着单体慢慢地走过去,看也没看倒在地上的家伙。跟在石扳子后面的芝麻粒儿却放下单体,附和着班长的怒吼,眯着小眼睛,龇着焦黄的牙齿,尖声尖气地厉色道:“小白脸!干不了就滚!”

同为奴隶,有些人只是单纯地忍耐着,喘息着,有些人则费尽心机,想要谋得鹰犬的地位——既可捡食主人随手丢弃的碎肉,又可在对其他奴隶的凌虐中获得一种精神上的补偿,补偿自己那任由主人践踏的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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