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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困顿(1 / 2)

戏,不过是一场梦。梦醒了,还得干牛马活。

第二天,石扳子在井下新的工作面拖了一整天电缆,那盘起的电缆比石扳子的腿还粗,上了肩膀就不敢放下,只能咬牙往前走,因为担心放下就再也扛不起来。脚下全是稀泥,有时候,脚被泥吸住,拔不出来。一不留神,石扳子整个人被电缆压倒,躺在泥里,喘着粗气,感觉生不如死。傍晚,石扳子回到地面时,全身都在发抖。

他正打算和石斧子挤公交车回家,楚拉曼叫住了他:“扳子,你先别走,我请你喝酒,今天累死了。斧子,你先回去,你哥今晚的饭我管了,回家跟老爷子说一声。”

楚拉曼拉着石扳子去了矿区附近的小酒馆。老板用袖子揩了揩别的顾客刚刚用过的酒碗,递给石扳子,石扳子皱了皱眉,不想接,但瞥见楚拉曼热情的脸,终于还是接了过来。

楚拉曼倒上酒,和石扳子碰了一下碗,瓮声瓮气地说:“我知道你瞧不起我们这些离不开酒的人,可是你看,咱这些矿工有几个不好点儿啥的?日子这么难,不自己找点乐子可怎么熬得下去呀!”

石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楚拉曼也喝了一大口,继续说道:“我跟你讲,不是我不争气,就连你这样的,脑袋瓜子这么好使,都没通过考试,何况我这样的?一抓一大把,不像你那么聪明,又不像斜眼黑蜥那么贱,那么损。那龟孙子见了矿区总经理就变哈巴狗,脚前脚后围着人家转,抱粗腿,捧臭脚,顺风接屁,见到咱就变成疯狗,汪汪叫,还呲牙。”

石扳子没吱声,一仰头把碗中的酒全干了。楚拉曼也弓着背,仰头干了碗中的酒。

楚拉曼抹了抹嘴,叹了口气,接着唠叨:“你看,咱周围这些做工的,要么喝酒,要么抽烟,要么耍钱,哪有几个像你这么魔怔的,成天就想着考试!诶,你别摇头,对,还有一伙子像你弟弟和摩尔加那样的‘好孩子’,吃喝嫖赌都不沾,撅个屁股拜梵天,其实,那跟吃喝嫖赌有啥区别?一样是屁用不顶!

“我是说,你不要看不起我们这些离不开酒的人,这都是苦出来的。每天说是做十个小时的工,谁不是在矿上一待就是十二三个小时?再加上来回的路程,回家做口饭,管管孩子、老人,能囫囵睡六七个小时也就不错了。”

石扳子用拳头凿了一下桌子,抢过话茬:“你知道我每天睡几个小时吗?我,每天只睡五个半小时。我,要照顾生病的父亲。我,每天上下班的路上要背书,在别人都睡觉以后要做题,在井下干牛马活的时候,还得在心里默念那该死的《梵颂》!我这么努力,可还是不行!考什么,怎么考,都是人家说了算!”石扳子越说越痛苦,越说越愤怒,一股恼怒与心酸的热泪在眼中打转。

楚拉曼安慰道:“好兄弟,你还有希望,别气馁!”

酒让人放松,石扳子喝得越多,平日里被压抑的情绪越爆发出来,终于痛哭流涕了。他握着楚拉曼的手,说:“你要当了班长,肯定比他强!他那天打我打得可狠了!”石扳子流着泪摸了摸身上被班长打得青肿的地方,又抹了一把鼻涕涂在楚拉曼手上。

楚拉曼并不在意,说:“班长那位子啊,我干不了几天就得被撤职。我跟他不一样,我不可能下手打你,连骂你都做不到,就连摩尔加,我也不忍心骂,我只对芝麻粒儿那种狗腿子下得去手。”

石扳子叹了口气:“哎,其实,我也知道班长他人还不错,可是你没发现吗,这本来一般高的矿工,一旦当了班长,怎的就变了?班长不就是个领着大伙儿干活的角色吗?”

“你说的没错,班长是个领着大伙儿干活的角色,只不过他的工资比你高。”楚拉曼铜铃般的大眼睛神秘地眨了眨。

“咋啦?领着大伙儿干活,工资高一点也正常,毕竟想的事儿多了啊!”石扳子一脸困惑。

楚拉曼却得意地笑了:“嘿嘿,听我说啊,你现在跟我一样,一个月挣一千坦卡,对吧。班长一个月挣多少,你知道吗?”

石扳子摇摇头。

楚拉曼得意地大笑,撩起上衣,露出鼓胀的肚皮,一边喝酒,一边继续说:“班长一个月挣一千八!比你多八百坦卡。这八百坦卡表面上是因为领着咱们干活、张罗事儿,所以,多得的钱。实际上,只有四百坦卡是领着咱们干活的钱,另外四百坦卡,是帮着斜眼黑蜥平事儿的钱。你没发现他班长从来不管‘黑蜥’叫‘斜眼黑蜥’吗?他那是有意压着我们,怕我们给他惹出事来!”

石扳子若有所思。

楚拉曼继续说:“十二班那张大牛你知道吧。”

“有点儿印象。”

“他本来是十二班的班长,干活儿是把好手,也是十二班的老人儿了,他在他们班里说话有人听。可是,他干班长不到三个月,被扣了四百坦卡的工资,又过了两个月竟变成普通矿工了,原来的十二班也被拆散了。”

“怎么回事,快讲讲?”石扳子急急地问。

楚拉曼拿起酒碗,一饮而尽,指指酒瓶子,对石扳子说:“倒上!”石扳子乖乖替他把酒倒满。

楚拉曼继续说:“你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矿上的事儿一点儿都不知道。本来这张大牛带着十二班干得挺好的,可是他一向看不起斜眼黑蜥那副狗腿子的嘴脸。十二班有两个刺儿头,都是张大牛的好哥们,一个叫孙阿德——”

“这个我知道,后来去十班的那个嘛!”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石扳子赶紧插嘴道。

楚拉曼笑呵呵地摆摆手,示意石扳子不要插嘴,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说:“另一个叫孙阿龙——鼹鼠脸的那个,是兄弟俩。有一回,阿龙去保险公司办事,偶然发现矿上给我们交的意外伤害保险有猫腻儿,本来应该每月从应发工资里扣一百坦卡,交给保险公司,可实际上每月交给保险的只有五十坦卡,另外五十坦卡被矿上扣下了,已经好多年了,也就是说,假如瓦斯爆炸了,一条命本来应该赔五万,现在只赔两万五。于是,阿龙就叫上阿德去找斜眼黑蜥理论,这事在矿上传得沸沸扬扬,斜眼黑蜥本打算让张大牛压一压这两个人,谁知张大牛对这两个手下根本不管。

“于是,斜眼黑蜥便降了他的工资,从一千八降到一千四,然后专门派了一个矿区治安队员,天天到井下看着十二班干活,说白了,就是要找茬惩治阿龙和阿德,斜眼黑蜥每月多给这个治安队员四百坦卡的奖金。你看,张大牛只带着大伙儿干活,不帮斜眼黑蜥平事儿,所以就只能挣一千四,那个治安队员帮斜眼黑蜥平事儿,所以就挣那四百坦卡的奖金。”

“那后来呢?”

“后来,那张大牛也是够狠的,竟然跟阿龙和阿德商量要揍那个看着他们干活的治安队员,结果走漏了风声,张大牛班长的职务被撤了,十二班也被拆散了。我呀,与那张大牛性子差不多,也就能领着大伙干活,不可能帮斜眼黑蜥平事儿。”

石扳子一边听着秘闻,一边喝着酒,考试失败的痛楚逐渐消减了。

从那以后,石扳子像变了个人,也许是真的累了。

他不再在公交车上看书,也不再在别人都入睡以后做题,连每天雷打不动的十五分钟励志时间都放弃了。他每天晚上倒头便睡;一到月休日就跑去看《达利普•赛特传奇》,随着戏子的表演,一次又一次地幻想自己就是富有且高贵的达利普•赛特;他还时常偷着找酒喝;甚至有那么一回,他竟让石斧子给他讲解《梵化之路》。石斧子着实有些受宠若惊,他对石扳子认真地解释道:“嗯,大体来说我们可以通过三种方式获得最终解脱,第一种是业道,通俗地讲,就是做好首陀罗该做的本分,遵守梵天的秩序,尊敬并服从婆罗门、刹帝利和吠舍,不做僭越之事,努力工作,有为而不追求结果;第二种是证悟,指通过一定的修持亲证梵,这种方式需要有很高的天赋,我基本上已经放弃这种办法了;第三种是虔信,指对梵天的信爱和皈依,内心的虔信与业道、证悟同等重要,只要虔信梵天就可接近梵天。我觉得业道和虔信是适合我的解脱之道。不过,我还只是梵化之路上的新人,没有更多的感悟可以跟你说,好在,还有于诺大师,哥,你与其问我《梵化之路》,还不如听听这个。”

石斧子将左手手腕射出的光映在墙壁上,那里出现了一个圆润而温软的中年男人的脸,那男人在笑,那笑容是谦恭的,但是那谦恭的笑容下,似乎又藏了一些别的什么东西。石斧子继续说:“我一直擅自以于诺大师的学生自居,他是洁净的吠舍种姓,虽然我没见过他,但是我深深地敬仰他,我在礼拜梵天的时候,也会把他作为我的恩师来顶礼。我有他讲课的录像,你可以听听。我这就发送过去……”

石扳子依次将自己左手的食指、中指及无名指与拇指捏合,左手手腕便射出一束光线,这光线打在墙壁上,显出那个圆润而温软的男人,这男人正站在精致的讲台上,微笑,致意。矮个子,肥胖的身躯,粗短的脖子,柔顺而黑亮的须发,他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同样是圆润而温软的:“不幸的首陀罗,我的朋友们,我知道你们的生活是清贫的,有时候,甚至是艰难的,其实,我的前世也曾是首陀罗,也体验过跟你们一样的痛苦,但是,今天的我早已赎尽自己的罪孽,成了一个洁净的吠舍。无始以来,我曾犯下无数杀业,这是诸业中最重的。你们的罪孽与我的罪孽相比,就如同蝼蚁与巨象,又如同沙粒与寰宇。这是婆罗门——有前世通的特尔先生告诉我的。

“那么,我是如何消除自己的罪业,最终转世成为洁净的吠舍的呢?很简单,我严格遵从梵天的秩序,坚守根本的道德,我不攀缘外物,只安住内心,与世无争,与人恭敬。其实,我们之所以不快乐,是因为我们总是盯着外物,而忽视内心,不懂得真正的幸福来源于心灵,而与外物无关,正所谓心外无物。只要内心快乐,外部的一切苦难便都成了你来生转世成为高级种姓的资粮。

“在我的前世,我的生活中,也有很多不如意,甚至还有很多我当时认为不合理的现象,但是,事实上,这都是梵天的秩序,我,当时还是一个小小的首陀罗,根本无法改变那个‘不合理’的现实,即便那些高贵的婆罗门,他们是悲悯的,他们不愿看到首陀罗过痛苦的生活,但是他们也无能为力,我们每个人都在承受各自过去行为的后果,面对这样的痛苦,抱怨不公是没有意义的,那只会加重你的罪孽。

“正确的态度的是欣然接受,这样,我们遭受的痛苦才有了意义,我们那巨大的痛苦中才会生出永恒的快乐。我们不要苛责婆罗门,更不要苛责其他首陀罗,他们都在按照梵天的旨意,做着当做之事,没人和你过不去,只有你自己跟你自己过不去。不要去想为什么婆罗门穿着华丽的服饰,而首陀罗只有破衣烂衫;不要去想为什么婆罗门吃着精致的菜肴,而首陀罗只有残羹冷炙;不要去想为什么婆罗门可以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城市花园里,而首陀罗只能住在乌烟瘴气的工厂区……前世,我也认为这是不公平的,但是今生,我理解了,这表面的不公平就是最大的公平。

“今天,我给大家分享这样一个故事,说在一座神庙里,供奉着一个花岗岩雕刻的非常精致的梵天神像,每天有很多人到这里膜拜,但是,通往这座梵天神像的台阶是跟它采自同一块山石的很多花岗岩,终于有一天,这些台阶变得不服气了,他们对那个梵天神像提出抗议,说:‘你看我们本是兄弟,我们来自同一个山体,凭什么人们都踩着我们去膜拜你?这实在太不公平了!’那个梵天神像就淡淡地对这些台阶们说了一句话:‘因为你们只经过了六刀就成型了,而我是千刀万剐才成就的。’

“我们不要再试图改变梵天的秩序,不要再对婆罗门抱着怀疑和不满,我们唯一的敌人是自己内心的贪婪与愚痴,我们要改变的只是自己的内心!”

酒精、《达利普•赛特传奇》加上于诺的讲座,三者共同起效,化腐朽为神奇,让原本不可救药、一门心思要通过晋升考试的石扳子回归了“正常”的生活。

“别傻了,忘了晋升考试吧!”醉醺醺的时候,石扳子总这样自言自语。

石扳子觉得,只要放弃对晋升考试的执著,安心做个普通的首陀罗,乖乖咽下天上的脏雾、地上的污水、面包里的蟑螂,乖乖承受黑蜥的欺压、芝麻粒儿的奚落、井下的劳苦,日子也还是可以过下去,也许这就是生活本来的样子吧。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残酷的现实里,一个首陀罗哪怕只想维持最卑微的生活也无法如愿。

一天早上,公交车出奇地挤,连石扳子这样善于在夹缝中生存的人也觉得难以忍受,他努力支撑,不让越来越大的压力传导到石斧子身上。

“邦总督要来视察。管理工厂区的吠舍们抽调了很多公交车,专门运输首陀罗,打算排练一场盛况空前的欢迎仪式。”石扳子听到身后的人的议论。

“哦,怪不得今天这么挤。”另一个声音说。

“车少了,车隔就长,人自然就多了。”

“该死的总督!”另一个人咒骂着。

“有本事你也当总督啊。”石扳子暗想,瞧不起那些怨天尤人的家伙。

“总督哪天来?”议论在继续。

“得半年以后呢?”

“他妈的,这么早就开始折腾?”

“要训练嘛,找了很多失业的首陀罗,天天练迎接的花活?”

“迎接有什么花活啊?”

“每人发个小花在那里摇,我有个朋友,头一阵子失业了,就被叫去摇小花了。说是必须摇得优雅而整齐划一,不能太用力,也不能太松散;脸上的表情也有要求,要笑,又不能笑得太大……”

好不容易熬到了矿区,从公交车上下来,还没进食堂,就又出了状况。

“他妈的!”

“改个屁!”

“就会想方设法咔嚓咱!”

食堂门前拥挤的人群不时发出凶狠而无奈的咒骂。石扳子跟石斧子挤进人群,仰头看张贴在食堂外墙上的通知:

“ 关于食堂改革的通知

为迎接总督来本地视察,增加早餐营养,哈提来集团下辖各工矿单位,须将免费供应的早餐改为部分免费供应,即每人每天缴纳2坦卡餐费,集团每人每天补贴2坦卡,共计每人每天4坦卡。请各单位遵照执行。

哈提来集团总务部

2267年12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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