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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火灾(1 / 2)

在一个低矮的窝棚里,摩尔加正跪在床前,照顾病重的母亲。他必须每天下班后处理老人床上的排泄物。老人已经很瘦了,皮包着骨头,血管变得很细,像青色的叶脉,稀疏地在全身铺展开来,她身上有许多紫红色的斑痕,这是皮下出血的缘故。老人的身体散发着将死之人特有的那种令人不安的气味,除了摩尔加,没有人愿意走进这间窝棚。

摩尔加把混着老人排泄物的污水倾倒在家门前的排水沟,然后,便拎着一个大塑料桶走出家门,路过几排窝棚,跨过一条大路,又转过一个街角,那里有这方圆一公里唯一的一个水龙头,摩尔加在那里排了四十分钟的队,用那水洗了洗手和脸,然后接了满满一桶,回家给母亲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老人已经吃不进什么东西,摩尔加只能每天喂她一些米汤,如果运气好有蔬菜可吃的话,摩尔加就会再喂给她一些菜汤。

吃完饭之后,摩尔加坐在母亲床边,给她擦拭身体、按摩。忙完这些,夜已经深了,摩尔加从枕边拿起于诺所著的《梵化之路广注》,为母亲读了起来。本来,家里是有一台收音机可以用来播放于诺的节目的。过去,母亲身体还好的时候,母子俩坐在收音机旁,一起虔诚地收听于诺大师说法,可是如今,为了给母亲看病,这收音机也早典当了。现在,这本《梵化之路广注》便是这个家庭唯一的寄托。这书是母亲的药,是摩尔加的孝心,是使得这个家庭得以苦苦支撑的唯一的东西。

家里已没有钱给母亲买药,借来的钱也花光了,现在连止疼片都买不起了,而这《梵化之路广注》却可以帮助母亲在持续而深切的痛楚中平静地忍耐。人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摩尔加每天除了要在矿上干牛马活儿,晚上回家还要照顾自己的母亲,这艰辛的生活早已使他感到身心俱疲,如果不是这本《梵化之路广注》时时鼓舞着他,他早就崩溃了。

摩尔加借着昏暗的灯光读道:“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他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却仍然不快乐。后来,一位有宿命通的婆罗门指点他,说让你的大臣去全国找,必须找到一个最最快乐的人,然后把他的衬衫拿回来,你穿上就快乐了。然后,大臣们就出去找了,到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可救药的快乐的人,但是,大臣却复命说我们没法拿回他的衬衫。国王说,不就是一件衬衫吗,怎么还拿不回来呢?那大臣跟他说,那个特别快乐的人他是个穷光蛋,他一件衬衫都没有,他从来就是光着膀子的。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生活中真正心灵的快乐跟外在的物质生活毫无关系。一个好的首陀罗在面对很多世界给你的不公正、打击和缺憾时,不再孜孜以求,追问为什么不公平,而是依着富足和饱满的内心,安处在梵天为自己指定的位置上……”

两个月后的一个清晨,重新回到矿上的石斧子在等着下井的第一罐罐笼。他到得很早,别的人还在食堂吃早饭时,他就已经等在那里了。过了一会儿,等罐笼的人渐渐多了,在人群中,石斧子看到一个高大而略微驼背的身影。“楚拉曼!”石斧子自言自语道。在楚拉曼的身旁是络腮胡子的乔汉、卷发的摩尔加、粗壮的班长和两个没见过的新人。石斧子微笑着穿过人群,用手轻轻拍了拍楚拉曼的后背,等待着听楚拉曼爽朗的大笑,等待着在那笑声中接受大家热情的欢迎。

楚拉曼转过脸来,先是一愣,他的神志仿佛刚从很远的地方回来,然后才露出惊讶的表情,然而终于没有笑。

“嘿,楚拉曼,你还好吗?我来找你扳手腕啦!”看到楚拉曼似乎没有做好迎接自己的心理准备,石斧子便主动问候起他来。直到这时,楚拉曼的脸上才总算现出了笑容,然而,这笑容是如此僵硬,纯粹是为了笑而笑的。石斧子看着眼前的楚拉曼,自上次离开他才短短半年,楚拉曼的脸色却变得憔悴,额头上多了几道很深的皱纹,原先乌黑的发间杂生了许多白的。楚拉曼用粗厚的大手按了按石斧子的肩膀,算是欢迎。

摩尔加走上前拍了拍石斧子的头,问道:“你是回来看我们的?”

石斧子指了指身上的工装说:“我都穿了下井的衣服,怎么是回来看你们的,我是回来工作的。”

乔汉不解地问:“你不是被你哥接去乡下了?”

“哎,别提了……我父亲的病太重,没医好,过世了,我在乡下也没意思,觉得还是跟大家在一起好。”石斧子笑得惨然。

乔汉依旧疑惑地打量着石斧子。

班长解释道:“黑蜥已经跟我说过了,让斧子加入我们班,顶替黄福平。”看着石斧子一脸困惑,班长又继续解释道:“哦,黄福平已经到七班当班长了。走吧,干活去。”

罐笼到了,石斧子跟着大家下井,整整干了一上午,大家始终一言不发,空气中没有了过去那种苦中作乐的粗犷的笑声,也没有了对斜眼黑蜥的冷嘲热讽,只让人觉得沉重,沉重得透不过气来。

正午时分,石斧子一边啃着干硬的面包,一边问摩尔加:“你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摩尔加怔了一下,说:“一个月前去世的。”

“哦……不过,我相信,老太太的灵魂会回到梵天那里的。”石斧子安慰道。

“是啊,她是个虔诚的人。”摩尔加仿佛漫不经心地说。

“楚拉曼怎么了?我看他好消沉。”石斧子轻声问道。

摩尔加抬眼看了看正慢慢咀嚼着干面包的楚拉曼,转过脸,靠近石斧子的耳朵,悄声说道:“他的孩子没了,老婆也没了。”

“什么?”石斧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喝了假奶粉,脑袋大得像炒锅,又害了肾病……没了。祸不单行……孩子没了以后,他老婆就一直疯疯癫癫……不小心被狗咬了,靠着你哥汇来的钱去打了几针狂犬疫苗,谁能想到那疫苗也是假的……最后也没了。”

“狗主人怎么说?”

“这事倒也怪不得狗主人,人家是经营吠舍,公务繁忙,哪有时间过问狗的事?楚拉曼也实在不该到处告状,要我说这都是命。这不,后来,楚拉曼也就认了,他不再抱怨什么,只是安心工作,喝点儿小酒。楚拉曼闹得最凶的时候,我还真挺担心,怕法院受理了他的案子,你可要知道,跟吠舍对簿公堂,来世是要变成螃蟹被人煮的。不过,作为首陀罗,他还是犯下了搬弄是非,冒犯吠舍的罪过,下辈子肯定是要投生为哑巴了。”摩尔加惋惜又笃定地说道。

石斧子用力点了点头,忧心忡忡地说:“我哥也是,更可怕的是,他冒犯的是婆罗门,下辈子要投生为哑巴、聋子和瞎子,我只能好好工作,多攒一些工钱,全部捐到神庙去替他赎罪。”

“我相信,梵天会酌情减轻对扳子的惩罚,因为你是个顶好的首陀罗,哦,还有个好消息,你还不知道吧——帕哲罗回来了!”摩尔加说道。

“帕哲罗回来了?在哪儿?”石斧子问。

“有黑蜥在,他是没法回矿上干活的。现在,在矿区附近挑个扁担卖小吃。”

“晚上收工后我要去看看他。”石斧子说着,心里打定了主意。

晚上,石斧子在矿区附近找到了帕哲罗——他越发地瘦硬了。

“是我哥让我把这些钱给你的,可是,有好长一段日子我一直联系不到你,所以……”石斧子拿着一沓钞票往帕哲罗的口袋里塞。

帕哲罗把钞票推开,说道:“谢谢老弟,我有钱,福平借我的。”

石斧子还是硬把钞票塞进帕哲罗的口袋里,说道:“这是我们家欠你的,你还是收着吧,反正你做买卖也需要本钱。”

“我这也算买卖?之前的那个倒算得上买卖,不过没做成,铺子被人炸了。”

“哦?谁干的?”石斧子问道。

“大概是婆罗门或者刹帝利吧,我不知道,反正遇到这种事我们首陀罗是没什么法子的,自认倒霉吧。”

“那后来呢?”石斧子追问道。

“后来,我去温德亚邦做工,不过那也不是人干的活。所以我又厚着脸皮回来投靠福平了。”帕哲罗说着,拍了拍被石斧子塞满钞票的口袋,说道,“谢谢你!这也太多了,下次见到扳子也替我谢谢他!”

听到哥哥的名字,石斧子脸色一暗,赶紧低着头说道:“我们之间不用这么客气吧,哦……对了,我还有件事,挺急,告辞了!”

“去忙吧!再见!”帕哲罗倒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第二天,石斧子又早早地来到矿上,他已下定决心,要做一个优秀的首陀罗。这时在食堂吃饭的人还不多。

“着火了!着火了!”食堂外面一片嘈杂。

斜眼黑蜥气急败坏地冲进食堂,掀翻了一张桌子,又飞起一脚,狠踹了一个正在吃饭的工人,吼道:“就知道吃!还不快下井救火?”

石斧子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只见班长紧跟着黑蜥跑进食堂。班长环顾四望,找自己的人,看到石斧子,便招了招手,示意石斧子跟他一起走。

石斧子戴上班长递过来的一个简易防毒面具,拎着灭火器,冒着浓浓的烟雾往前走着,他们钻进一个煤洞,看不到火光,凭着矿灯发出的微弱光亮在浓烟中试探着前进,走在石斧子前面的班长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就再也没起来,石斧子闻到浓浓的焦糊味,呼吸越来越困难,他很害怕,于是转过身往回走,但是煤洞的出口已经被人堵死了。他蜷缩在一个角落里,浑身发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飘了出去,那东西并不感到灼热与窒息,只觉得温暖而惬意,然而,石斧子并未随那东西飘去,而是用右手吃力地在左手手背上画了个六边形,耳边随即响起于诺圆润而温软的声音:“跟我一起赞颂梵天……”于是,石斧子内心安定下来,结跏趺坐,意念高度集中,他在心中赞美梵天,此时,令人窒息的烟已将他包围,他不由自主地咳,感到胸膛剧烈地疼痛,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压碎了,但他的坐姿并未动摇,他听到梵天美妙的歌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伴着于诺的赞美的歌声,带着自己旋转,他似乎也听到这煤洞中别的首陀罗的歌声,这歌声并不十分悦耳,像是久病的呻吟,又像是苦痛的哀叹,这呻吟、这哀叹无不低微、驯顺而有序,和着滚滚的浓烟,翻腾的热浪,造成醉心的大乐,布告六道:地下太平(1)。

石斧子再次感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飘了出去,这次他不再做任何努力,而是随着那东西飘走了,飞到了一片广阔无边的灰蓝色的海洋的上空,他看到海水里悬浮着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排列整齐,侧卧着蜷缩在海水里,他没法看清楚他们的长相,但是他们每个人都没有头发,身材完全一样,连卧姿都分毫不差,通过这些,石斧子猜测他们的长相也完全一样,飞着飞着,石斧子看到一个空位,他知道那个位置就是留给他的,于是俯冲下去,水面上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他以同样的方式悬浮着蜷缩在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石斧子的尸体被包裹在塑料布里,由楚拉曼他们抬到首陀罗公共墓地,与班长的尸体并排摆放好并焚烧掉的时候,德高望重的婆罗门特尔正坐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唐奉之则整个人陷在特尔对面的沙发里,懒洋洋地听着特尔给他分派的任务——“奉之啊,我有个矿出了点事故,你替我跑一趟,看看到底有多大损失。”

于是,唐奉之带着几个随从出发了。吠舍种姓的矿区总经理带着一些别的经营吠舍毕恭毕敬地等候在城市花园与工厂区的分界线上。矿区总经理是一个肥胖的男人,长着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他并不带唐奉之去矿区,而是去了一家高档的饭店,从中午一直吃喝到半夜,才把唐奉之安顿在一家豪华的酒店。接下来,一连多日,这个肥胖的总经理每天都只带着唐奉之吃喝玩乐,只字不提矿上的事故,当唐奉之实在按捺不住而问及此事时,肥胖的总经理也只是给唐奉之看看报告,并说此次事故只是局部起火,很快便扑灭了,没有人员伤亡,没有引起别的事故,也没有值得记录在案的财产损失,总而言之,实在是一起不值一提的小事故。每当唐奉之要求去现场看看时,他总是岔开话题,唐奉之碍于面子也不好再坚持下去。

一次晚宴上,酒过三巡,唐奉之按捺不住,再次要求去矿区实地看看,醉醺醺的矿区总经理便向唐奉之传授起他的人生经验:“老弟,我从小生活在一个下层吠舍的家庭,不过我的恩师告诉我,出身不好不是你的错,不成功就是你的不对了,要感谢一切伤害和侮辱你的人,因为这伤害和侮辱让人成长,不要试图改变环境,要改变你自己,只要你还觉得这世界有任何不合理的事情,那一定是因为你还不够成熟。我说老弟,你比我强,出生在一个上层的吠舍家庭,又有很高的天赋,这都是我望尘莫及的,因此,你取得了令人羡慕的成功。不过,作为你的老大哥,我还是要给你一些建议。”唐奉之谦逊地请他讲下去。于是,他接着说道:“我们做人还是要懂得灵活变通,你现在是刹帝利种姓了,不过你还算不上十分有名望的刹帝利,为兄的经验应该对你巩固并提高在刹帝利中的地位有所帮助……”这晚宴直到凌晨一点才结束。肥胖的矿区总经理把唐奉之送回酒店,又跟他絮叨了一些如何融通进而圆满的哲理,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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