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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遗计(1 / 2)

所有人都以为,那一声枪响之后,敌人就会攻过来。然而,直到夜色褪去,天空变成蓝灰色,对面依旧没什么动静。天光大亮,一群人喧哗吵闹着远远地朝矿区走来,看上去不像是敌人。

毛里亚和艾耶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群人越走越近。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走在最前面的竟然是石扳子。

毛里亚和艾耶热泪盈眶,跑到石扳子跟前,紧紧抱住他,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悲恸,嚎啕大哭。

石扳子说:“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昨天夜里我与陈广谈了很久,他是相信我的,当即带着人回乡下去了,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去找他们复仇。”

毛里亚抹了抹眼泪,说道:“我知道,陈广他们是被人骗了,那些拿他们当枪使的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帕哲罗已经被押往城市花园接受审判。”石扳子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我听说你们有一个管理委员会,那个委员会很不错,请你们充分发挥它的作用,把矿区管理好。大家要逐渐习惯用投票的方法做表决,这样的表决形式既可以强化基本的共识,又可以避免在细枝末节上争论不休。但是必须注意,投票表决的前提是充分的辩论和协商,否则,生硬的投票只会形成无法落实的决议,并最终导致你们的分裂。这也是唐奉之的意思……”说到这儿,石扳子突然四顾,问道:“楚拉曼呢?”

艾耶和毛里亚迟疑了一下,痛惜而内疚地低下了头。

石扳子嘴唇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终于强作镇定地说道:“带我去看看他。”

石扳子站在一张覆盖着白布的席子跟前,低头看了看白布下的身体的轮廓,他双膝跪地,轻轻掀开了白布的一角,一言不发,双眼含泪凝望着楚拉曼毫无生气的脸。不知过了多久,石扳子才一手撑着地面准备站起身,然而,也许是跪得太久,他第一次站起的尝试竟失败了。

他注意到艾耶和毛里亚关切的神色,知道他们担心他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于是,他故作轻松地站起身,并竭力显得不那么伤心,但是,他脸上的肌肉却都僵住了,不遵从他的意志,他只好伸出双臂,绕过毛里亚和艾耶的脖颈,自己向前靠去,同时,将他们拥在身前,片刻之后,石扳子放开他们,一言不发,径直离开了矿区。

石扳子回到城市花园时,唐奉之正躺在医院里,身上四处插着管子——达叉始罗的旧伤又复发了。

石扳子坐在唐奉之的病床边,捧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感受着杯子侧壁传导出的热量,问道:“怎么样?疼得厉害吗?”

“没什么,一入秋就这样,年年如此。”

“可医生告诉我,你这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你放心吧,再严重也不会比当年受刑时疼。”

“你务必要保重身体,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普天……”

“得了吧!我哪有那么重要,没有我,事情可能办得更好哩。对了,巴卢特邦怎么样了?”

“巴卢特邦的事情已经处理完了,帕哲罗也押回来了,怎么处置?”

唐奉之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重地喘息着,似乎被刚才的谈话消耗了太多的心力。等他缓过劲儿来,才继续说道:“撤职,所有职务一个不留,让他做回温德亚邦电子厂的工人。”

“黄福平呢?”石扳子一边问,一边拿起床头柜上的勺子,从杯子里舀了半勺温开水,送到唐奉之嘴边。

“让他继续赋闲在家吧。”唐奉之一边说,一边微微欠了欠脖子,将水喝了。

“那可不行!黄福平虽然早先就被撤了职,却一直住在乡下的别墅里,美酒佳肴,搓摩洗泡,滋润得很呐!况且,他根本没有闭门思过的意思。他不仅指使帕哲罗制造了大规模的流血事件,还在暗中让哈拉帕邦、温德亚邦等多个邦的首席部长制造了多起针对原婆罗门或刹帝利种姓科学家的迫害事件,就像张大牛对艾耶所做的那样,有几个科学家被逼得自杀了,其中一位科学家,不堪凌辱,自己爬到铡刀下,铡掉了自己的脑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怎能任其逍遥法外?”石扳子反对道。

“黄福平不能动。”唐奉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同时,用两肘费力地撑起身子,稍稍坐了起来,转过头,双眼放出坚定的光,盯住石扳子的眼睛。

石扳子一抖手腕,将勺子投进杯子里,杯子中的水四溅出来。

他痛心疾首道:“想当年,帕哲罗为了我被黑蜥打断了四肢,黄福平帮我通过了首陀罗晋升考试。后来,又是他们率先掀起了反抗婆罗门的浪潮,而我只是他们的追随者。可是,如今,他们的所作所为让我确信他们一定会成为新的婆罗门,会在瓦尔那联邦复辟种姓制度。很惭愧,当初,你要求他们戒骄戒躁,谦虚谨慎,接受瓦尔那群众的批评和监督,我还不赞成。现在,我认为,对帕哲罗和黄福平做过的坏事必须追究,是他们挑拨瓦尔那群众自相残杀的。我刚从巴卢特邦回来,身上还带着那里的血腥味儿,初步统计,只巴卢特这一个邦就死了一百八十七人。”

唐奉之看了看石扳子,问道:“那么,你认为应该如何处置他们?”

石扳子扭过头望着窗外凉薄的日光,咬了咬牙,说道:“为了不让广大瓦尔那群众回到婆罗门统治的黑暗的过去,为了不让数十万反抗婆罗门暴*政的勇士的血白流,我不怕担一个忘恩负义的恶名,但是,他们必须——死!”

“处死帕哲罗和黄福平是很容易的,但是你想过没有,我们采取的预防措施——引导瓦尔那群众自行组织起来,反对联邦官员的婆罗门化倾向——为什么会在整个联邦引发这么多的对抗和混乱?”

“我们首陀罗起义军中的领袖,上至黄福平、帕哲罗,下至张大牛,他们在反抗婆罗门暴*政的过程中得到了权势和地位。他们都不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刚刚得到的种种特权从手中溜走,他们觉得还没享受够,觉得不甘心,甚至委屈。所以,他们形成了一股势力,将我们政策的打击目标转移到老婆罗门或者敢于挑战他们权威的瓦尔那群众身上,这些瓦尔那群众被他们称为‘刁民’。当这些‘刁民’组织起来与他们对抗时,他们就利用手中掌握的组织优势和资源优势,制造武装冲突和流血惨案。”石扳子激愤地说。

这时,护士走进病房,利落地拔掉了唐奉之一只手背上的管子。唐奉之终于重获了一只手的自由。他抬起这只枯枝般的手,揩了揩额角的虚汗,深吸一口气,说道:“你说得不错。他们形成了一股势力,人数虽不多,但能量很大。如果杀了黄福平和帕哲罗可以解决问题,我不会犹豫。可是,若今天我杀了黄福平,就将刺激那些张福平、王福平们更快地整合力量,甚至脱离联邦议会的管控。那些敢于自行组织起来,反对他们婆罗门化倾向的瓦尔那群众将遭到血洗。那时,死亡人数就不是‘几百’这个数量级了。”

“我们可以组织反抗者跟他们拼啊!就像当年打婆罗门那样。”

“现在的情形,我们做不到。当年婆罗门的统治已腐朽不堪,只要一颗小小的火星,就能在首陀罗和吠舍中燃起熊熊烈火。而今天,黄福平、帕哲罗他们还戴着英雄和解放者的光环,普通瓦尔那人的生活水平又较当年婆罗门统治时有所提高,他们的确有‘贪天之功为己有’的本钱。我们与他们的对抗不可能像当年与婆罗门的对抗那样获得最广泛的支持。现在,我们要做的是保存有生力量。”

“保存有生力量?事到如今,你想起来要保存有生力量了?”石扳子把水杯凿在病床的床头柜上,杯里的勺子被震得瑟瑟发抖,“当初,是你非要把普通瓦尔那人赶上舞台,说什么让他们演出自己的精彩,现在,他们死了,你却要与黄福平、帕哲罗达成默契的妥协?你没去巴卢特邦,没亲眼见到覆盖着白布的尸体,那些死去的人对你来说只是个数字,而对我来说,他们是兄弟。”

唐奉之轻轻地说:“楚拉曼吗?我记得他。我知道他是你的朋友。只是,社会的进步从来都免不了流血,然而,比起因社会的沉疴痼疾而白白流掉的血,为社会的进步而流的血总是少得多,而且有意义得多。当年那些婆罗门憎恨任何进步的努力,凡是为社会进步而流的血,哪怕只有一滴,他们就大发悲悯的议论,仿佛看到自己在流血,他们宣称暴力的任何应用都会使应用暴力的人道德堕落;而对于因社会的沉疴痼疾而流的血,即便血流成河,他们也视而不见,就连流血的人的哀嚎,也淹没在他们炮制的歌舞升平之中。所以说,楚拉曼的血是有价值的,是不会白流的,那是千千万万的瓦尔那群众在学习自我组织和治理社会的过程中,不可避免要付出的代价。”

“哼,不可避免要付出的代价?”石扳子的脸因痛苦而扭曲,“说得真轻巧!可是,流血的为什么是他,而不是你?楚拉曼死了,死了!尸骨未寒,你想的不是怎么还他公道,而是与敌人媾和?”

“扳子,请冷静一点,不要感情用事。你愿意管这叫媾和或者妥协都可以,随你吧。不过,这是眼下唯一的路。双方实力对比悬殊,楚拉曼那样的反抗者虽有强烈的批判精神,却缺乏竞争意识,他们都没有料到帕哲罗下手那么黑;另外,楚拉曼他们虽促使瓦尔那群众达成了初步共识,却缺乏统筹能力,他们的组织松散,范围也多局限于一厂一矿,难以形成更大的规模。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便我们出手,兵行险招,侥幸清洗了黄福平们,扶楚拉曼上位,他就能保证自己不变质?”唐奉之抬起枯枝般的手,阻止了石扳子开口插话的冲动,边喘着气边吃力地继续说道,“就算他楚拉曼能保证自己初心不改,他又怎么保证自己的战友、下属、儿子也跟自己一样?相较两袖清风、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我们真正需要的是觉悟了的有自我组织能力的瓦尔那群众,是兼具批判精神与竞争意识,达成广泛共识并协同奋斗的瓦尔那公民。而这次规模空前的大批判既是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型公开课,又是一次高效的火力侦察,让几乎全体瓦尔那人都参与了进来,得到了启蒙,同时,仅付出牺牲几百人的代价就摸清了敌人的底,也摸清了我们自己的底!”

石扳子先是频频摇头,又是频频点头,最后冷冷一笑,喃喃地说道:“我明白了,在你心里,楚拉曼就是火力侦察的一颗子弹,他也就这点儿价值。懂了!”说完,石扳子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病房门口走去。

“很遗憾,你是他的挚友,却未必懂他的心思!”唐奉之青紫着嘴唇吼出这句话,挺直了脊背大口喘着粗气。

石扳子摔门而去,从此再没出现在任何一次联邦会议上。

在石扳子与唐奉之决裂之后不久,毛里亚和艾耶所在的矿区管理委员会即收到联邦议会的两项似乎矛盾的决议。一是通令嘉奖楚拉曼、毛里亚等人在反抗帕哲罗时所作的牺牲和贡献,二是要求张大牛加入矿区管理委员会,协助矿区管理。

对此,毛里亚大为不解。他对艾耶抱怨道:“楚拉曼为啥死的?不就是反对张大牛加入矿区管理委员会吗?现在,如果我们让张大牛加入委员会,那当初倒不如直接同意帕哲罗的提议呢,何必脱裤子放屁?如果张大牛加入矿区管理委员会,我就辞掉委员的职务。我不乐意看他那臭脸!”

艾耶摇了摇头说:“那不一样。如果当初楚拉曼答应了帕哲罗的要求,同意张大牛加入矿区管理委员会,你就将终生蒙受不白之冤,矿区管理委员会也将完全由张大牛和帕哲罗等人把持。而现在让张大牛加入委员会,他的权力将受到我们的制衡。我相信,联邦议会的这个决议也是形势所迫,世间之事,总是进一步,退半步。联邦议会一方面对我们的反抗表示了肯定,一方面又对帕哲罗、张大牛他们表示了妥协。”

“我们有联邦议会的支持,难道还怕帕哲罗他们不成?”毛里亚气势汹汹地反问道。

艾耶严肃地说:“是的。我们即便有联邦议会的支持,也不是帕哲罗他们的对手。帕哲罗他们过去身经百战,现在手握重权,组织严密,等级分明。而我们这些人,虽然人数众多,也有了初步的组织,但是,还不可能在短期内达到他们那样的严密程度。这种力量对比的条件下,我们如果不妥协,而是继续对抗,就会促使他们为自己既得利益而斗争的意志迅速强化,从而快速完成力量整合,到那时,我们将根本无法像现在这样留在矿区管理委员会中。将张大牛他们为自己既得利益斗争的意志引导到矿区管理委员会内部,将斗争控制在较低的烈度之下,这对瓦尔那群众是最有利的。”

听到这里,毛里亚信服地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我不会辞去矿区管理委员会的职务。我要在矿区管理委员会盯住张大牛,有我在,他就别想再当矿区的土皇帝!”

张大牛回到矿区的第一件事就是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发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变成了资料室,因为艾耶和毛里亚都没有固定的办公室,他们都不脱离生产,其管理职责也主要在井下履行,且都由委员会集体讨论后授权执行。张大牛虽然对自己的办公室被征用一事颇为不满,却没有表现出来,也跟着毛里亚和艾耶他们一起下井,他下井并不是为了干活,而是四处乱窜,既宣示自己的归来,又暗暗物色将来把谁弄进矿区管理委员会。毕竟,如今的委员会里没有他的人。

仅仅一个月以后,张大牛的机会就来了——艾耶被调回了城市花园,继续担任脑科学研究所的首席科学家。

艾耶离开矿区那天,毛里亚、孙阿龙、摩尔加、乔汉,还有矿上的许多人都来送他,连原先的敌人张大牛也满面笑容地站在欢送的人群中。艾耶的双肩包已经塞满了人们送给他的纪念品——糖果、饼干、火腿、茶叶蛋,还有一件某位巧手的矿工亲手雕刻的煤雕,毛里亚和孙阿龙分别拎着一只大大的布袋子,里面也装满了矿区的人们所能拿得出来的最好的礼物。艾耶知道这些礼物是无法回绝的,也知道这些礼物斩断了他与婆罗门种姓最后的联系。他任由毛里亚和孙阿龙把那两只大布袋子拎到公交车上放好,与每一个相熟的人握手、撞拳,直到公交车司机不耐烦地按起喇叭,他才一个箭步跃上车,转身与人们挥手告别。人们目送着他乘坐的公交车驶出很远才慢慢往回走。

艾耶回到城市花园,走近自己的别墅时,从院子里飞出来的是那几个他当初避之唯恐不及的小首陀罗。这些孩子都长高了一些,他们看着他,似乎有些陌生了,但也没有完全忘记。艾耶在这些孩子的印象中只是一个带着僵硬笑容,不大爱说话,既非玩伴也非严厉长辈的一个不相干的人,这种印象还留在孩子们的脑海中,所以,他们看到他回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只有一个比较乖巧的向他喊了一句:“叔叔好!”便继续跑着去干自己的事了,根本没指望他的答话。

“哦,你们好!”艾耶微笑着随口回应道。

那几个孩子纷纷惊异地回过头看了看艾耶,这些小人儿虽然还不太懂人情世故,却比大人们更敏感,他们从艾耶的回答中感受到一种喜气洋洋、轻松愉快的东西,他们不记得这个不相干的人说起话来竟这样令人愉悦。

艾耶穿过院子,没见人,但是听到别墅的一楼传来碗碟相碰的叮当声,大概是刚刚吃了午饭,孩子家长在收拾碗筷。他转过一个小门,上了三楼,发现自己的屋子门外堆着一张破桌子和两把旧椅子,还有一辆婴儿车,于是大声喊道:“这谁的东西呀?有没有人要了?没人要我扔了啊!”如果放到从前,艾耶碰到这样的事,是不会大喊大叫的,只会默默地把东西挪走,然后一个人生闷气,在心里历数首陀罗的种种不讲公德的行为,那些首陀罗们则会悄悄在背后议论他小气。而现在,话音未落,楼梯上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他的首陀罗邻居纷纷跑上楼,把东西收走,嘴里还连连道歉,艾耶倒并未动气。当这些首陀罗知道艾耶已经调回脑科学研究所时,便都客套地说,当然是家里舒坦,最好再也不回矿上。

艾耶进了屋子觉得有些困乏,鞋子也不脱便倒在床上,合衣而眠。一觉睡到太阳西沉,艾耶被一阵彬彬有礼的敲门声叫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一个小首陀罗捧了一个托盘堵在门口,托盘上是一碟菜和一碗饭,艾耶知道,这是他的邻居在表达歉意,以往,对于这些饭菜,他要么婉言谢绝,要么偷偷倒掉,但是这次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倒掉,而是吃光了,觉得很香。

第二天,艾耶下楼去归还托盘和碗碟,看见昨天向他打招呼的孩子正皱着眉头站在自家窗台下,艾耶把托盘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去,问道:“你在干什么?”

那孩子看了看他,说道:“能帮我抓住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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