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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觉醒(1 / 2)

也许真的是癞头的自杀破坏了乔汉商店的风水,修罗人接连在巴卢特邦开了很多商店,那些商店更大,购物环境更好,货品更全,价格更低,还提供免费送货服务,乔汉的商店很快破产了。

不得已,他委曲求全,以店长的身份为买下他商店的修罗人工作,可是,修罗人并不认同他的经营方式,他很快被扫地出门。虽然有些积蓄,但是在通货膨胀的压力下,失业的乔汉也不敢坐吃山空,巴卢特邦又已经找不到活了,他只得背井离乡,到别的邦去碰碰运气。

最后,在哈拉帕邦,他重新成为了一名矿工。一切都仿佛回到了过去,雾蒙蒙的天空,长时间的工作,不安全的食物和恶劣的工作环境。所不同的是,如今,他经常在梦中见到躺在自己商店外血泊里的癞头和他的妻子。每逢这梦境,他便惊醒,好在他不是个胆小的人,一旦醒来,他就靠着床头坐起来,睁着眼睛,看着卧室中的黑暗。无需开灯,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他从不认为自己亏欠了癞头什么,因此,也不怕癞头的鬼魂来索命。

只是,在痛苦与黑暗之中,他觉察到了一种先前不曾觉察到的东西——他发觉自己的命运与摩尔加,与癞头,与矿井下、车间里,甚至与办公室、格子间里的人们,都存在着某种联系,以前,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独立的存在,他确信自己比摩尔加聪明,比癞头高尚,比麻木地立在流水线旁的人们有远见,比伛偻地伏在格子间里的人们有活力。所以,他坚信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会获得成功——在他的词典里,“成功”就是成为人上人,就是成为能够俯视摩尔加和癞头的人。有那么一段日子,就在他当了商店的老板以后,他真的以为自己做到了。可现在,他意识到自己与摩尔加、癞头的命运始终是同步的,在婆罗门的时代,他们都是看不到希望的首陀罗,在今天,虽然名义上没有了种姓之别,但实际上,他们却都再次坠回到旧时首陀罗的命运漩涡之中。倒是唐奉之的时代,成为他们灰暗人生中一束明亮的光。只是,当时的乔汉并不觉得。尤其是在张大牛应允他矿区商店的所有权时,他甚至开始厌恶唐奉之,觉得唐奉之妨碍了他的飞黄腾达。那时,他自信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智慧,成为世界零售业巨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直到破产的那天,残酷的现实击碎了他美丽的妄念,也捎带着击碎了他内心最坚定的信仰——个人奋斗。

我那么用心,那么努力,可是,终究还是失败了。乔汉在黑暗中独自默想。到底什么是成功呢?是有车有房、吃穿不愁,有一门精湛的手艺傍身,还有相当多的存款吗?不,这太不保险,太不可靠了,一次天灾人祸,一次技术革命,一次货币贬值,就足以让这样的成功土崩瓦解。看来,可靠的成功还得是手握大量资金、土地、矿山、工厂和销售渠道呀,就像那些富甲一方的修罗贵族。可是,像我这样的首陀罗要怎样才能取得他们那样的地位呢?单凭努力工作就可以吗?不,光凭努力工作当然不够,还必须要有善于经营的天赋才能,可是即便有这样的才能,在修罗人庞大的资金面前,一间小店也根本不堪一击,所谓经营才能,只有在竞争双方体量相差不多的情况下才有施展的空间啊。这时,乔汉的脑海里,竟浮现出《达利普•赛特传奇》中那个囚禁了欣妮•考尔的吠舍小老头。看来,可靠的成功不只源自努力和天赋,更要依靠强权、欺骗和冒险……

乔汉在困惑与思索中度过了许多个夜晚。渐渐地,他感到有些问题光凭自己的枯坐冥想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的。于是,他开始从书中找答案,他买来婆罗门的著作,买来刹帝利的著作,买来修罗人的著作,却都无法解答他心中的疑惑。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一张旧报纸上读到了一篇社论,切中时弊,感觉好像就是昨天写成的,看了一眼落款,竟是朝岚所做。乔汉知道,这朝岚是唐奉之的笔名。只是当年,朝岚的文章多被认为是杞人忧天,因此,虽然发行量很大,乔汉却从未读过,更别提思考过了。而今再读,竟有醍醐灌顶之感。乔汉微笑着摇头,心中对唐奉之说:“我终究没有你那样的远见和洞察力,不管你当年如何奔走呼号,我仍然像个叫不醒的宿醉之人。不过我也知道,你是不会怪我的。”自此,乔汉开始专找朝岚的文章读,然而,市面上却找不到,只有在旧货市场才有卖。就这样,乔汉在艰辛压抑的工作和如饥似渴的求索中度过了好几个月,直到年底。

在乔汉登上返乡的火车时,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些崭新的念头。车上的人不多,他坐在靠窗的座位,看着窗外铅色的天空下,纷繁的雪花在空中织成细密的网,火车就穿行在这无边无际的雪网中,似乎永远驶不到尽头。

不一会儿,乔汉便哈欠连连,但又不想一上车就睡觉,于是,从背包中掏出三罐啤酒,排在面前的小桌上,又叫住在车厢过道里推着小车卖吃食的服务员,买了一袋鱼干,扯开鱼干的包装,拉开一罐啤酒,接着,便呷一口酒,撕一块鱼干,这样一边吃喝,一边闲看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荒凉与凄清。待一罐啤酒喝完了,鱼干也刚好吃完,窗外铅色的天空和细密的雪网依旧毫无变化,令人意兴索然。乔汉不再抵抗瞌睡的侵袭,闭着眼睛打起盹来。不知过了多久,乔汉感到有人碰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他以为是不小心碰到的,所以没有理睬,可是,碰他肩膀的人实在不识趣,竟改成了肆意地拍,乔汉受了冒犯,烦躁地睁开眼,准备大发雷霆,却意外地看见一头卷发和卷发下的笑脸。

“摩尔加!”乔汉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喜出望外地叫道,他没料到会在火车上遇见熟人。乔汉仔细端详着面前的摩尔加,看上去只是消瘦了一些,但眼中似乎闪烁着一种从前未曾有过的光彩。

“你不是留在矿区了吗?怎么会在这趟车上。”乔汉问道。

摩尔加很自然地坐到乔汉的对面,说道:“矿区破产了,张大牛——自杀了,买下矿区的修罗人把三十五岁以上的矿工都解雇了,我在家乡找不到工作,只好来这边试试。”

“哦,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乔汉问道。

“我在隆耀玩具厂做工。”

“哦,离我工作的矿区很近。”乔汉说着,又拉开一罐啤酒,推到摩尔加的面前。

摩尔加不客气地握住这罐啤酒,说道:“我只知道你把商店卖掉了,不知道你也出来工作了。其实,我本以为你不需要工作呢。”

“怎么可能?那样一家小商店……”说着,乔汉自己也拉开一罐啤酒。

“咳,如今,生活真的不易!”摩尔加边说,边举起酒罐,与乔汉碰了一下。

“是啊,好希望回到唐奉之还在的时候,只是,报上已经差不多把唐奉之说成魔鬼了。”乔汉边说,边喝了一口酒。

“那有什么奇怪?当年富尔顿的轮船不是也被嘲笑为‘蠢物’吗?”摩尔加微笑着说道。

乔汉没有答话,只是惊异地看着摩尔加,他做梦都没想到摩尔加竟会知道富尔顿这个人。摩尔加倒是不在乎乔汉对自己的看法,自顾自地说下去:“新生事物总是在展现出巨大可能性的同时暴露出严重的问题,而这也就成了既得利益者和保守者攻击她的口实,他们这样做无非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既得利益,或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旧习惯。富尔顿的‘蠢物’还只是一艘船,就遭到了数不清的嘲讽和谩骂(1),如果那是一场试图改变业已运行了几千年的人吃人制度的变革呢?她会遭遇什么样的攻击?老婆罗门会攻击她,因为她毁了他们的既得利益;新婆罗门会攻击她,因为她挡了他们的前程;首陀罗会攻击她,因为她告诉了他们一个严酷的真相,你们就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普通人,再怎么努力也成不了婆罗门,只有所有首陀罗都得到权力和财富,你们才能得到,而很多首陀罗最不愿意相信的就是这个。直到他们失去了她,重新回到人吃人的制度中,再次沦落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才怀念起她。而‘为刀俎’的那些人,则全力抹杀她,无限放大她的缺陷,生怕人们看到她曾展现出的巨大可能性并对其进行认真地思考和分析。”

听罢这番话,乔汉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再次仔细端详着眼前的这个摩尔加,与记忆中那个唯唯诺诺,毫无主见的家伙判若两人。乔汉心里暗想,“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形吧。

乔汉叹了口气,低下头,轻轻地说道:“你说的都对。如果一种罪恶持续千年,很多人,即便是受害者,也不再认为它是罪恶,而把它当成传统加以维护;一种新生事物,即便它消灭了一百种传统的罪恶,带来了一百种崭新的幸福,但只要它有一个错误,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们抓住不放,并竭力煽风点火,使之成为众矢之的,尤其让人心寒的是,有些攻击她的人恰是她所惠及的。惭愧得很,我也应该算作那些蠢货中的一员。”

这次,轮到摩尔加惊异地看着乔汉了,在摩尔加的印象中,乔汉一直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乔汉苦笑着继续说道:“我自以为得意的交易,是以放弃在矿区中说话和决策的权力换得那间商店的所有权,这不啻于为一碗红豆汤而放弃了长子继承权。不过,除了你这样心地纯净的人,大多数首陀罗都像我一样,心里面睡着一个婆罗门——只待机缘成熟,便迫不及待地成为高高在上的老爷,帕哲罗、张大牛都不例外。从婆罗门的时代,我就一直相信达希尔的成功学——‘你不成功只因为你还不够努力’。可是,最近,我发现,我被达希尔骗得好惨。单纯地依靠努力,我至多能从矿工爬到拥有几间连锁商店的店主,这还得在我足够幸运,不被捐税、盗贼和巨富的修罗贵族洗劫的前提下。走到这一步,再想往上爬,就必须依附并利用强权,必须学会欺骗,以便在各路强权之间左右逢源,纵横捭阖,甚至要敢于冒杀头的风险,并乞求幸运女神的眷顾,只有这样,才有可能在众多的小店主中脱颖而出,成为有权有势的人。”

这时,在车厢过道中推车卖货的服务员又转回来了。摩尔加叫住他,买了一袋豆干、一袋鱼干和两罐啤酒。接着,他转过头,对乔汉说:“哦,你知道吗?达希尔近来新推出了一档节目,叫做《奋斗人生》的,最初的几期就是举了几个类似于清洁工如何努力工作,如何抓住机遇,最后成为工厂主的例子。不过,最近这一期,他大概也觉察出‘努力成功学’的天然界限,就是你刚刚说的——几间连锁商店的店主,若再想向上爬,不结交权贵是不行的。因此,他就讲了古时候一个经营旅店的吠舍,如何依靠诚信得到了一位位高权重的婆罗门的信任,最终依靠这位婆罗门的栽培和提携赚得巨额财富并晋升为刹帝利的故事。”

“哈哈,这么说,他已经从‘努力成功学’进阶到‘关系成功学’了?”

“我猜,在接下来的几期节目里,他还会举出些别的成功者的例子,他会赞美这些成功者的高风亮节和高瞻远瞩,却忽略了他们不停地作恶和冒险的事实,在这作恶和冒险的循环之中,不断有人出局,只有极个别的幸运儿可以脱颖而出,数量众多的不那么幸运的失败者则被隐藏了起来。如果人们看到这些成功者血淋淋的双手和那些失败者白森森的骸骨,翻阅了整个‘成功’战场上的全部故事,恐怕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抱着必胜的信念去彼此竞争了。”摩尔加说道。

“不止如此,”乔汉补充道,“不管是‘努力成功学’还是‘关系成功学’,都阻止人们触碰现有的规则,前者旨在让人们忽略起点和规则公平的重要性,后者,则暗示人们起点和规则的不公平是不可能改变的,你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地让那些规则制定者喜欢你。这两种‘成功学’的最终目的都是要确保普通瓦尔那人一盘散沙,使他们要么只顾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处境,要么争相依附婆罗门的势力以乞求更有利的竞争条件,这种局面恰是婆罗门最希望看到的,这比当年于诺用梵天唬人要高明得多。婆罗门最害怕的就是首陀罗们团结起来改变那原本就不公平的游戏规则,达希尔的两种成功学就是在努力引导人们忘记这一点。那些可怜的首陀罗,如我一般,终其一生都在奋斗、拼搏、算计,结果只是在不同层次的首陀罗之间挣扎、沉浮罢了。”

火车正驶过一片荒凉的田地,车窗外田地里的积雪、黄土和秸秆刷刷地向后退去,又似乎永远退不尽,就像铅色的天空永无尽头。沉默了一会儿,乔汉喝了一大口酒,狠狠地嚼着豆干,继续说道:“最近这几个月,我时常想,为什么唐奉之一死,我们便再次沦落到首陀罗的境地。是因为我这样的人太不争气?”

“当然不是。”摩尔加宽慰道,也喝了一大口酒,“在唐奉之的时代,我们的工矿企业、山林土地是全体瓦尔那人的,这就有效地避免了婆罗门那种归个人所有的企业之间的无序竞争,从而避免了内耗;其次,婆罗门每年都要从自己企业的利润中拿出不少,满足自己奢靡的生活方式,而我们的企业没有这种负担,因此,联邦建立之初,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然而,我们和婆罗门的企业也有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企业的老板并非实际经营者。我们联邦用张大牛那样的官吏作为代理人管理全民的财产,婆罗门则用经营吠舍作为代理人。代理人天生就有谋夺他们代为管理的财产的倾向。

“其实,唐奉之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已经察觉到那些代理人——上至黄福平下至张大牛,都无时无刻不觊觎着全体瓦尔那人的财产,于是,他才寄希望于我们这些普通瓦尔那人,希望我们能够担起自行管理企业的责任,从而甩掉代理人,或者至少能够削弱代理人的权力,当时的矿区管理委员会就是削弱代理人权力的一种尝试。只是,那时的我还完全不懂他的苦心。

“虽然,毛里亚和楚拉曼分裂过,虽然,陈广在帕哲罗的煽动下大兵压境,虽然,你我参与过的那个委员会最终也被张大牛瓦解了,但是,那些短暂的尝试还是提示了一个重要的事实:一个在运营方面已经上了轨道的企业,比如我们的矿区,最需要的是各个岗位的人员各司其职,分工合作,并不需要一个脱离生产的矿长——每日闲坐,凭空谋划矿区的未来,胡乱发号施令。

“当年,张大牛‘罢工’,矿区管理委员会接管了权力,凡是矿区生产中遇到的问题,都是由矿区管理委员会的委员与问题的具体干系人一起研究,就地拿出解决办法,这样的解决办法总是比张大牛提出的更切合实际,因为张大牛是高高在上的,不了解实际情况,而他特殊的地位又导致了没人敢直截了当地反驳他的错误,矿区管理委员会的委员都是不脱离生产的普通瓦尔那人,虽然地位略微有些特殊,有权召集会议,但是,他们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与普通矿工没有区别,大家可以平等地交换意见。虽然有时候,他们的会议耗时比张大牛要长些,但决策的效果总是更好。我可以断言,在未来,不再需要一个专职的矿长或厂长来管理一个企业。

“其实,只要稍稍估算一下豢养张大牛或者经营吠舍给企业带来的成本,就可以知道,这些代理人在企业运营中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沉重的负担——他们总需要宽大的办公室,他们总是要拿高薪的,他们总是以公务为名挥霍着高昂的行政管理费用,他们从企业拿走了这么多,可是,企业从他们身上得到了什么?是利润?也许吧,可是他们每天有多少时间在为企业的利润奔波?百分之百的时间吗?那不可能。百分五十?我看也不可能,百分之二十都有些多,也许百分之十是比较恰当的。因为,比起企业的利润,他们更在意个人的升迁,在意企业内部的权力争斗,在意从供货商那里得到回扣,只要划得来,他们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供职的企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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