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医院实习（1 / 1）

那时候，甘松正在市中心医院做实习医生。虽然读了三年医学，理论知识一大堆，但经验上比较空白，甘松也想趁着难得的实习机会多积累经验。他家离市里不远，骑单车要一个小时，半个月回一趟家。上次回家，他收到大学同学王兵的来信。甘松性格腼腆，不爱说话，跟王兵有交往，但不是特别铁的那种。突然收到王兵的来信，说实话，挺意外的。

在信中，王兵说他现在在崇山市一家医院工作，他家亲戚是这家医院的领导。信中说崇山市经济活跃，机会很多，工作也会比家里好找，工资当然也比家里高多了，这让甘松有些怦然心动。王兵说自己一切都挺顺利，只是身在异乡，挺想念以前的同学们。还问甘松实习结束后有什么打算之类的问候，最后还留了一个固定电话。

其实，甘松在去年刚开始实习的时候也收到一位女同学的信，说她在楚海市一家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一边实习一边工作，实习结束会直接转正。甘松性格腼腆，几乎没怎么和女生说话，这位同学是唯一跟他坐过同桌的。同学们都说班主任封建思想严重，全班几乎一百个同学，一边男生，一边女生，泾渭分明。甘松是一个性格内向，非常腼腆的男生，他几乎不和女生说话的。只是偶尔的相熟的女生，走在路上的校园路上的时候，会偶尔说两句话。

甘松的家境比较贫寒，他也没有想着能够过早的去谈恋爱，高中的时候没有，现在大学校园里，他也不想过多的去谈。他只想好好学习，毕业后努力工作，先把家庭的局面扭转。他并不是传统的那种成家立业的思想，而他希望先立业然后再成家，所以在高中的时候包括在上大学的时候，他都没有谈过恋爱。因为性格的原因，他也很少和女生聊天，他只把自己的心思用在学习上。当然甘松也有所察觉，在放假的时候，他无处可去的时候就在教室里读书学习。教室里空荡荡的，偶尔也会有和甘松一样没有回家、也没有逛街的女生在教室里学习。偶尔有女生过来和他探讨问题，来拉家常，甘松并没有想太多，也许只是一个正常的交流。直到现在，甘松才若有所悟，也许那是女生对他的一种喜欢，或者最起码不反感。

这个女同学问甘松有什么打算，有没有意愿在外面打拼，言语中流露对甘松的喜欢。因为实习太忙了，甘松只给女同学回了两次信，都有回信过来。但最近写了信，好久也没收到回信了，甘松也没想太多，也许女孩儿工作也很忙。

前天，甘松在医生办公室偶然翻了一下报纸，看到了一篇关于楚海市的新闻，新闻中说楚海市传销活动异常猖獗，大多打着找工作的旗号拉拢同学、朋友、亲戚等，严重影响了楚海市的经济秩序和形象，公安机关进行统一部署和行动，进行驱逐、遣散和收容，捣毁了几十个传销窝点……甘松脑子里闪过一丝不安的念头，他仔细品味同学的信，丝毫读不出不同寻常的味道。唯一的感觉就是和女同学也仅仅是说过几句话而已，收到她的来信确实有点意外。甘松充满了疑惑。但毕竟没有更多的社会经验，甘松的内心还是比较单纯和善良的，他有过对女同学的一丝怀疑，但很快这种怀疑就被打消了，但从此之后再也没有收到女同学的信。

甘松看了王兵给自己的来信，根据邮戳上的日期判断，应该有十多天了。出于礼貌，甘松用村里小卖店的公用电话给王兵打了电话。自从毕业分开之后，一直没联系。这次的通话时间不长，仅仅是寒暄了几句，问一问彼此的近况。随后王兵说他在医院很忙，就匆匆的挂断了电话。电话那头嘈杂杂的，似乎还听到了女人的说话声，“王医生，有病人找你”。挂掉电话，甘松既欣慰又有些失落。欣慰的是同学终于有了一份如意的工作，失落的是自己的工作还没有着落。

半个月没回家，想着实习很忙，甘松自己做饭肯定吃不好，妈妈买了点肉，做了蒸面条，那是甘松的最爱，只要是面条，他都喜欢。甘松匆匆的吃了饭，和父亲聊起了天，谈起以后的打算，显得有点迷茫。父亲鼓励甘松出去闯一闯，父亲说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一直待在家里，没有出去闯荡。所以他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走自己的老路，甘松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可在电话里，王兵没有邀请自己的意思，或许王兵仅仅是问候而已。

傍晚时分，甘松骑着单车回医院了，只有在医院里忙碌起来的时候，他才能够暂时忘记烦恼。学习的越多，就会发现自己欠缺的越多，甘松也想趁着机会多学习一些医学知识和技能。因为离开医院，不一定有这么耐心的医生和可爱的护士去教自己。回想在实习的一年时间里，他跟着医生学习了不少的诊疗知识，每个医生的风格不同，思维方式和诊疗方法也截然不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通过自己的专长治病救人，解除病人痛苦。

甘松不但学习了一些临床的诊疗知识，也跟着护士们学习了不少护理操作。这原本是实习护士们应该干的活，但甘松想学，从最简单的量体温、测血压、做心电图，到扎针、导尿、灌肠……几乎所有常用的护理操作他都学会了，医院里是一个学习的，非常好的机会，这里有专业的医生，还有业务能力非常强的护士，那么还有这么多的病人可以供你实习，所以甘松希望能够在这里学习到更多的东西。当然你想跟护士学到更多的东西，你必须能够得到护士的信任和认可，你的勤奋、踏实和认真能够打动护士，护士才放心把她手头的工作交给你。最开始的时候做一些护士们不愿意做的活，像量血压，甩体温计这些非常繁琐的事情。但是甘松不厌其烦，他从小事做起，一步一步取得护士们的信任，最后在陪同护士一起打针的时候，遇到血管比较粗的，就会让甘松帮忙消毒，最后试一下，一次、两次，慢慢的，甘松技术熟练了，甘松希望自己的技能能够全面些。做医生的压力也是很大的，这一年来，甘松参与抢救了三次处于生命终末期的病人。甘松在肾病和内分泌疾病科待的时间比较长，这里很多的重病号都处于生命的终末期，处于全身衰竭状态，一旦病情恶化，处理起来很棘手。

甘松印象最深的是一个20岁的小姑娘，家里是乡下农村的。听主治医生说她的病史最少也有五年了。这么小的年龄，通常的可能是1型糖尿病，也就是胰岛素依赖型糖尿病，必须终生使用胰岛素治疗，口服药物是无效的。可能乡下的医疗条件和医生经验不足，一直误以为2型糖尿病，用口服降糖药进行治疗，效果始终不太理想。当她来到医院的时候，身材非常矮小，20岁的小姑娘身高可能还不到1.5米。眼睛看东西已经模糊了，两米开外，她已经看不清楚人的面容。心脏和肾脏都受到了严重损害，糖尿病最主要的并发症-糖尿病肾病、糖尿病心肌病、糖尿病眼病都已经出现，情况不容乐观。

甘松每次查房看到这个小女孩，包括她的家人的时候，都是非常的揪心。20岁，就是花一样的年龄，也仅仅是比甘松小两岁。却要承受这么大的痛苦和命运的捉弄，只有在医院里你才能够明白，健康有多重要。人这一辈子不求大富大贵，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过着平凡人的生活，也知足了。甘松经常看到小女孩儿的妈妈在一个角落里黯然神伤，还有几次偷偷地抹眼泪，他的父亲表情很严肃沉默。是啊，为了照顾女儿，他们无法去工作，也无法去赚钱，高额的医疗费用，肯定已经借遍了所有的亲戚。那个时候，还没有像现在医疗条件这么完善，完全都是要自费的，一场大病，可以让你回到解放前。也许疾病并不可怕，哪怕倾家荡产，能够把它治好也行。但甘松目睹过很多，即使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最后依然是人财两空的结局，那是让人很心酸的。甘松也曾经目睹过，在住院收费处，病人家属和收费人员发生冲突的事情，为一些费用不明白而斤斤计较。是啊，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家人生病，情绪上难免也很激动。特别是那些慢性病，长年累月的治疗，花空了家里所有的一切。

做医生，除了面临身体上的劳累，精神上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当你看到经过自己的治疗，病人的家属也花了很多的钱，但你仍然没有挽回他们的生命的时候，尽管家属能够体谅医生，有些疾病，医生也是很无奈的，但医生面对病人家属的时候，内心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愧疚感。

虽然经过了几个月的治疗，但因为病情耽误了太久，医生也是无力回天。曾经发生过多次危急情况，那天晚上突发状况再次出现，小女孩儿突然的呼吸停止、心跳骤停、意识昏迷。主治医生和护士都快跑过去，抢救室里忙成一团，正在办公室看书的甘松也赶紧跑过去，对她进行胸外按压。有过医学常识的人都知道，心跳骤停的抢救是黄金四分钟，抢救越早，希望越大，所以需要争分夺秒。每一次的按压都是在和死神搏斗，女孩眼睛紧闭、头发凌乱，脸上没有一点血丝，看着很让人揪心，经过大约30分钟的努力，奇迹始终没有发生。医生把家属叫到病房外，甘松隐约地听到医生和家属的对话。已经抢救了30分钟，因为全身处于极度衰竭状态，继续抢救的希望渺茫，医生应该是征求家属的意见，是继续抢救还是……

虽然孩子父母能够预料这样的结局，但孩子突然的离去内心肯定还是无法接受的，伤痛是需要时间去弥合。甘松瞥了一眼，孩子的父母进来了，母亲抹着泪，父亲眼睛红肿，也许是在强忍泪水，也许泪水早已流干。孩子父亲点了一下头，摆了一下手，大家明白，一切都结束了。甘松并没有停下，仍在持续的胸外按压，又继续了大概5分钟。医生走了过来，看了一下女孩儿，依然没有任何缓解的迹象，示意甘松停下来。医生最难过的莫过于没能挽救自己的病人，甘松看到护士走出了病房，去了护士值班室，然后听到了护士在打电话，甘松知道，医院殡仪馆的人马上就会到了。护士和病人家属轻轻地收拾东西，父母看了孩子最后一眼，然后用布遮挡住了脸。

看着殡仪馆的推车远远的离去，甘松的心里难过极了，他走到走廊的尽头，暗暗的流下了泪，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妹妹。甘松原本有一个妹妹，小他三岁。甘松六岁的那一年，妹妹三岁。甘松记得很清楚，在一次玩耍的时候，妹妹跑了过来，轻轻地摔了一跤，然后匆匆的被送进了医院，然后匆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所在的医院正是甘松实习的这家医院，这也是他们市里最好的医院。那个时候甘松只有六岁，记忆虽然朦胧和模糊，但妹妹倒下的那一幕永远深深的刻在他的脑海中，时常在脑海中浮现。那是他幼小的心灵深处，第一次感受到了疾病的恐怖，它可以瞬间夺走至亲至爱的人。甘松脑海中始终有一个困惑，妹妹究竟得了什么病？为什么只是轻轻地摔了一跤，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很多时候，医生需要整理资料，所以甘松有两三次的机会去医院档案室帮医生找需要的病例资料，甘松也曾尝试着说不定可以在某一个角落里找到妹妹当年的住院病例档案。也许时间太过于久远，他始终没有找到。即使真的还存在，在迷宫一样的病案室里，也无疑大海捞针。但甘松又不能直接告诉管理员他要查找20年前的住院病例资料。有很多次，甘松想问问父母，妹妹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都忍住了，20年过去了，他不想再次揭开父母内心的伤痛。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他想着长大了一定要做一名好的医生去治病救人，王兵的电话让他对未来有了新的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