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过年了（一）（2 / 2）

“初五到我家，”三秀说。

“行。”

就这么定了，回家。回来，远远看见隔壁陈老太太门前设了灵堂，搭着帐子，停在前面的车都挪走了，子女们都穿着孝服进进出出。李大龙吃一惊，先前还认为子女们来给老太太拜年来了，没想到是老太太完了，不禁让人伤悲，可怜的老人。李大龙搬来的时候，她就躺在床上，这都快十年了，她真是受罪了，还好，子女都在身边照顾她，都孝敬她。可是，她应该过完年再走，刚过年就走，让人惋惜。老太太的遗体放在冰冷的木板上，身上盖着被褥，前面放着小方桌，上面上着香，点着蜡烛，摆放着贡品。两边条幅上写着：养育深恩此生未报，终天痛恨何日能消。上面写着：沉痛哀悼母亲逝世。中间一个大“奠”字。

张招弟回来了，进门就问：“啥时候完的？”

“我问陈二，说赶早完的，”李大龙说。

“刚过了初一就完了，太可怜了。”

“就是。”

张招弟饭吃了，上班去了。

李大龙住的房子是大玻璃门，拉开门帘就能看见灵堂。

到了晚上，空气一下子降到零下十几度，数九寒天的，兄弟几个跪在桌前上香，烧纸。烧了一会儿纸，相继进屋去了，外面确实冷。天气预报上说降温降雪，果然早上起来，外面厚厚一层雪，而且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随风飘落，外面成了银白的世界。弟兄几个都来了，都在扫雪，扫地面上的雪，扫灵堂帐子上的雪。刚扫完，又白白一层雪，因为雪很大。扫掉一层，又落一层，雪扫成堆，小区专门有拉垃圾的车，过来拉走了。兄弟几个一天都在不停的扫雪，花圈都收拢放进帐篷里。这一排营业房的住户大都回老家过年了，没回家的只有李大龙一家和后面几户，所以，兄弟几个把后面营业房前面的雪都扫成堆让拉走了，李大龙问陈二扫哪么远干什么？陈二说搭帐子待客。老人活的年龄大，放七天，初八埋。

本来计划初四都来李大龙家聚会，一听李大龙隔壁完了人，就取消了。

初五不出门，在家吃饺子。

初六都去了三秀那儿，高高兴兴的聚餐，一直到晚上。妈没有去园林场小龙那儿，住在三秀那儿。

初七春节假期也完了，年也过完了，上班的都准备该上班了。

隔壁老太太初八埋，初七下午三点多钟，吹鼓手都来了，虽然太阳出来了，天气确实冷的很。他们找了个大铁桶，把垃圾筒旁放着的烂家俱劈了，生气火来。一时烟雾缭绕，呛的人都躲烟，道士来了，在灵堂旁设经堂，说念大经。

厨子也来了，开着大货箱车，门子打开，里面全是桌椅凳子，锅锅碗碗。男厨师带着几个妇女，抬下帐子，铺在地上，向里面充气，是充气帐子，转眼升起来，变成餐厅，里面随着摆了两排桌凳。

各家的亲戚都陆续来了，在灵前上香叩首，孝子都跪在一边，烧纸，回礼。都来跟老太太告别，也该来了，明天就要入殓了。乐队使劲吹哀乐，道士在一旁念经，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哀乐停了，外面脚步声忙乱了一会儿，便声息全无了。

天亮的时候，老太太入殓了，女儿，孙女都在哭。吹鼓手吹起了哀乐，道士开始念经。

工是变下的，老庄邻都来了，代劳的村干部也来了，按排好庄邻各自的活，这是大事，不能耽误。

老大按排老三，老五带几个男人上山，铁锹、汽油发电机、电镐都放在皮卡车上，赶紧吃饭，上山去挖坟坑，并叮嘱老三车开好，路上全是雪，城外路上的雪都没有化。炉灶那边也是热气腾腾，厨子领着手下忙乎着，上山的人饭吃了走了。

陈二过来问李大龙借桌子，李大龙把吃饭的桌子借给他，他直接放在门口，按顿两个姑娘记礼，收钱。老太太活了九十岁，是喜丧，孙女都头上系着一块小红布，孝子，庄邻，亲戚都戴在胸前，有的系在袖口上。

靠帐子一边放着两张桌子，不知什么时候上面各放了一头整羊，剥光了皮的两头整羊抬着头爬在桌子上，猛看上去让人瘆得慌，本来旁边躺着一个死人，再在桌子上放那么大的动物，而且血淋淋的，李大龙不免联想到了陪葬，死者为大。人们把桌子和羊一起抬走了，吹鼓手也跟着走了，还有几个人扛着花圈走了。李大龙问记礼的姑娘他们干什么去？姑娘说是去赶集，赶荤集，还赶素集。原来埋死人前还要赶集，赶荤集就是羊肉，碟子，盘子里的东西都是荤的，是早上去集市上买来的，不是真的去赶集，而是在左边，右边那个大路口把准备的东西放好，孝子，吹鼓手到路口，把东西再抬着，边走边磕头抬回来，这就叫赶集。

抬来了一只羊，又去抬另一只，再去抬素食。

赶集回来，又开始念经，所有的孝子，亲戚依次上香，叩首。

十二点钟过了，老三，老五开车回来了，说坑挖好了，开始待客吃饭。然后起棺，灵车上垫一层土，把棺材抬到上面，又平又稳，孝子牵着灵走在车前面，车缓缓开动，走了。

一切恢复了平静，人生遇到过的事情，无论跟你有关，还是无关，都让你触动心灵。上一辈人都走了，什么也没有带走，只带走了一块棺材板。下辈人继续活着，明知道死了也只带走一块棺材板，却还是争强好胜，追求名利，贪得无厌。为了小小的利益大打出手，从不认输；得利了，高兴的跳，眼睛看到的，心里想到的，都是为自己考虑，着想。你多，我还要比你更多，看到别人有什么，自己就眼红，不服气，心里不平衡，别人有的，自己也要有，心平静不下来。绞尽脑汁想办法，超过别人，眼里容不得别人胜过自己，不免心里就产生了恨，恶。你恨我，我恨你，总想着压垮你，胜过你，强过你，心里才觉得舒坦。只要眼睛睁着，心还跳着，看到什么，总想自己拥有，总想着眼前拥有，哪管死后只带个棺材板呢？只有人死了，心才平静下来，脑子也不想了，也不为蝇头小利而争了。

路上忙碌的人们，还不是为自己的利益而忙着，人就这样活着，苦脑也好，高兴也好，必须都有，这才是人生，天天高高兴兴的，没有这样的人，花都有花开花落，除非假花。前辈人走了，我们照活我们自己，因为没有谁能改变自己，只有自己改变自己。我们都想着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总是够不着，要是够着了，那就不奋斗了，这就是人生。我们坦然面对现实，人一生是来受罪的，不是来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