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应当（2 / 2）

钟培坤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然后将眼镜拿下来用布擦了一下，重重的叹了口气，将眼镜放在前面的桌子上面，才接着说道：“我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家里的情况吧？”

见陈赋点头，钟培坤又说道：“主要是实在没法说出口啊！我这一辈子，只有一个儿子，叫东杰，东杰小的那个时候生活虽然苦，但是因为我也算是跟着东杰的爷爷学了一点儿皮毛的医术，所以生活还算过得去，在这十里八乡的虽然也算不上富裕之家，但是也算是中上等。东杰和外面的冯梅结婚之后，我们也没有分家，虽然东杰不愿意跟着我学习医术，学业也是读了一半就不读了，但是也不是什么好吃懒做的人，跟着同村的人打理那几亩田地，中间避免不了吵吵闹闹的，日子过的虽然困苦但是也算顺心。

不过后来就不行了，在十年浩劫的时候，我们平静的生活便被突然打破了！我那时候被打上了臭老九的名号，每天就是被拉出去在脖子上面挂着双臭鞋去游大街，不仅是我，就连家人也一起受连累，东杰的母亲受不了这每天的折磨，没过多久就自己了断了生命。东杰两口子也和我断绝了关系，从家里搬了出去，与我划清了革命界限。不过那时候我并不怨他，大环境使然，不管是谁都不会想要和我们这种人在一起。后来终于平反，我一个学中医的，也没有什么大能耐，就只能继续治病救人，日子也开始慢慢的好起来了！”

钟培坤只用简单的几句话就将之前的事情一概而过，但是陈赋明白这简单的话里面到底包含了多少的伤心和失望，以及隐隐的一丝怨恨。陈赋没有说话，而是继续静静的听着。

“也是因为那十年时间，我反倒能静下心来将之前学过的东西在脑子里面融会贯通，那时候本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要用自己知道的东西来麻醉自己而已，因为如果要是想现实的问题的话，估计你现在也见不到我了。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就是因为有了一段经历，我在可以继续行医之后，竟然渐渐的有了一点名气，四邻八乡的人也都开始知道了青城山脚下有一个钟医生看病还行。平反之后东杰和冯梅两个人又开始认我这个老父亲了，哪个父母会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啊？他们两个只靠那几亩地生活过的也确实艰难，所以我就又让他们搬了回来，和他们住在了一起，也就是现在这个院子里面。不过好日子并没有过多久，东杰三十五岁的时候，突然就得了癌症，要知道癌症到现在还是治不了的病，更不要说是二十年前了，我只能看着他就那样躺在病床上慢慢的干瘦下去，直到离开这个人世。

那时候的我因为名声的缘故，对自己的医术非常自信，曾经放言根本就没有我钟培坤治不好的病，所以很多得了疑难杂症的人在别处看不好都会过来找我，我也是来者不拒。不过在碰到那十年折磨过我和家人的那些人也过来找我看病的时候，我因为东杰他母亲的缘故，却想都没想的直接拒绝了他们，不管他们再怎么求我，我都不看他们一眼。那个时候想的简单，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的家还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十年前的时候我也不是没有求过他们，在东杰母亲受不了折磨的时候，曾经一夜一夜的睡不着，不过到最后他们也没有让我见她一面。现在风水轮流转，轮到这些人来求我了，我就是能看病我也不看，我就是也要让他们尝一下那种生离死别的痛苦。谁知道报应来的这么快，结果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就在眼前离去却没有一点儿办法。真的是报应不爽，所以在我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我就和你说了，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本分，我们要先清楚自己的本分是什么，才能将人这个字写好！”

“东杰走了之后没多久，冯梅便也离开了钟家，毕竟我一个老人家的，也不能总是和儿媳妇住在一起，再说那个时候的冯梅也才三十多岁，还年轻着，我也不能强求人家为东杰守一辈子活寡，耽误她一辈子，再说因为东杰的身体原因，他们也一直没有孩子，所以我也就答应了。再接着我便本本分分的替人看病，就当是为了之前的行为赎罪，谁知道后来却有越来越多的人知道钟培坤会看病，竟然在古稀之年还变成了专家！”

陈赋听了钟培坤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他做的到底是对还是错，按说学医的本分确实就是治病救人，既然学了医生，那么就不能看着病人受苦而不理会。毕竟学的就是这门手艺，治病也就是举手之劳而已，但是如果坐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仇人呢？

陈赋也不敢想象如果真的是拆散自己家人的仇人坐在自己面前哀求自己给他治病的时候他会怎样选择？此时看着满脸唏嘘的钟培坤，陈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这位老人。钟培坤好像也看出来了陈赋的想法，对陈赋继续说道：“那都是之前的老黄历了，再说本草堂的事情，本草堂是我在去中京之前就已经创立起来的，那个时候没有多少的想法，只想着能多替人看一天病就多看一天，有个专门看病的地方也方便。后来又去了中京，就一直委托别人帮忙打理着，也没有想着能做多大，就是一个念想而已。后来回来之后，本来还想着可以像以前那样天天去坐堂问诊，谁知道老天不饶人，我这身体是越来越不行了，一天之间能坚持坐半天就了不得了。不过幸好遇见了你，你是我教过的学生中间最有天赋也是最努力的一个，我相信你可以让本草堂一直的开下去，就算是替我赎罪也好，或者是替我留一个念想也罢！反正我是打算把本草堂转到你名下，让你替我把这个药店开下去的。这件事情没有提前和你商量，因为我知道只要和你商量了，你肯定不愿意，不过我到现在这把年纪了，也实在是拉不下脸去求你了，只能先斩后奏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陈赋明显听出来钟培坤语气里面的乞求的意思，他看着老人布满老人斑的脸庞，心头微动，点点头对钟培坤说道：“好的，老师，我会让本草堂一直开下去，不会让您的心血白费！”

钟培坤听到陈赋说出这句话之后，伸出有点儿颤颤巍巍的手，拍了拍陈赋的肩膀，笑着说道：“好孩子，老师没有看错你，冯梅的事情你不用管，我来处理就行，你就安安心心的把本草堂看好就行了。别的事情我自有安排！”

陈赋知道钟培坤自从自己开始学医的时候就和自己讲过，学中医最需要的就是一双稳定的手，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颤抖，不管是抓药还是针灸，手指颤抖都可能导致严重的意外。此刻看到钟培坤这位做了一辈子的老中医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依然还在抖动，他就知道此刻的钟培坤心情到底有多么的不平静。

陈赋对钟培坤说道：“老师，这件事情如果您放心的话，交给我来解决吧？您老就不用操这么多的心了，老师有其事弟子服其劳不是应当应分的嘛！哪能所有的事情都由老师来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