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吴家庄（1 / 2）

2、吴家庄

钱海一下班直奔区工商局找岑郁。

区工商局设在一栋商务楼第五层，因层次高楼梯多，钱海上到三层已气喘吁吁虚汗直冒，暗自叹息：天生钱海，活不过三十五，奈何。他驻足稍息，抬头一望，前面有位体态略胖的男子手搭楼梯扶手缓慢地拾级而上，从熟悉的背相看，是体制改革委副主任雷一鸣。

钱海正想招呼雷一鸣，忽见岑郁从四层飞快窜下，一般人下楼是一步一台阶，而他则是两台阶并一步下，轻巧快速犹如鹭鸶涉水，在楼梯拐角处险些与雷一鸣撞个满怀，但一个急闪巧妙地避开了。

钱海看呆了，忽地想起岑郁在文学沙龙说过吴家庄青年酷爱健身，且个个身怀绝技，果真如此？

雷一鸣打趣道：岑郁，你是天兵下凡呀，眨眼间落在我面前，赶去哪儿？岑郁说：楼下有人等我，怕耽误了只得急步下楼。雷主任不会来找我吧？

雷一鸣说：忘了？一星期前已约定，借阅你写的国企调查报告。

岑郁说：打个电话我自会送上门，还劳驾你跑腿。雷一鸣说：等不及了，还是上门求索好。

岑郁说：悠着点！工作是做不完的，别老抢在时间前面。雷一鸣说：凡事得抓紧办，一拖就没底了。

钱海知道，雷一鸣于近期忙着跑工商、税务、统计等部门，收集国企改革资料及数据以撰写大会发言稿，他是国企改革大会特邀代表，将在会上作指导性发言。

岑郁对雷一鸣说：我写的调查报告放在吴笑处。我一位文友——就在你身后，为一篇报道也要找吴笑。吴笑与我同住吴家庄，吴家庄离这儿不远，步行半小时就到。

钱海接楂道：雷主任，一同去吴家庄。等你晋升正处级、厅级，侯门深似海，要找你可不容易哟。

雷一鸣回头一看说：我当是谁？原来是元七厂首席秘书钱海。

钱海说：什么首席秘书，还不是摇笔杆子的文字匠，与你雷主任水平相比差远了。

雷一鸣说，不要谦虚，人各有所长。

三人一同下楼。雷一鸣问钱海怎会与岑郁相识？

钱海说是在文学沙龙相识的，岑郁常写工商研讨论文也爱文学创作，闲时写散文、小说，两人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岑郁问钱海何时认识雷一鸣的？

钱海说：天下谁人不识荆，雷主任是有名望的经济学家，自担任体改委副主任后常到咱厂调研、作报告。每回听他的经济讲座就忍不住想，心中偶像级老师非他莫属了，能作他的弟子该多大荣幸。

雷一鸣对岑郁说：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收一位过目成诵、喜欢辩论的弟子，是自找难堪。

岑郁说：钱海多次在我面前提及你经济观点，特别佩服你的经济预言，说能预言者，必有超常的知识性、前瞻性和判断力也。

雷一鸣原在大学讲授经济学，期间发表了系列经济论文，内容涉及金融、交通、环境、能源诸多领域，对跨跃式发展、分税制、国企改革敢于发表不同见解，反响很大，褒贬不一。

雷一鸣有七大经济预言，有三个半被言中：一是看到邓公在访日期间坐乘日本新干线赞不绝口，预言高铁技术将会被引进，与筑路建桥捆在一起会得到长足发展，成为打响世界的先进科技品牌。二是引进日本炼钢技术在上海建成宝钢时，预言中国会成为世界第一钢铁业大国，同时会迎来产矿国的价格无限度的涨价、国内产能过剩现象。三是看到房价节节飙升，预言房地产业会绑架中国经济，制约实体企业的发展。

半个预言是：联合国停止对我国粮食援助后，作为农业大国的中国将成为世界粮食最大进口国。事实证明，我国每年进口粮食达20%，并有逐年扩大趋势。

还有三大预言有待验证，同样强烈地吸引着钱海。雷一鸣没说出产生预言的原因，害得钱海上下探索，激发对经济学浓厚兴趣。大异其趣的是，数年后雷一鸣以专家治国的身份步入政坛，先任区政府计经委主任，后晋升为市体改委副主任，身份转换后，钱海很少看到他的新作听到他振聋发聩的高论。大约在其位谋其政，用他的领导能力和行动来匡正曾经针砭的经济弊端，扶危济困促进经济良性发展。

雷一鸣说：在你俩面前我还是个学生，一个是专管经济的工商干部，一个身处企业第一线的秘书，有丰富的阅历和真知灼见，恰恰是我的短板与软肋。

此话相当谦虚诚恳，与当下某些君临天下、惟我独尊的经济学家大相径庭。

雷一鸣索要资料心切，同意去吴家庄，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也。岑郁说：师在吴家庄，吴家庄是藏龙卧虎之地，三教九流无所不在。确

路上，岑郁简述了吴家庄历史。

吴家庄不见地方志，不现于市交通图，却有百年深厚的文化底蕴。吴家庄位于城区东南，是一座融江南园林灵秀和北方庭院粗犷于一体的大庄园，曾有人丁旺盛、钟鸣鼎食的繁华。

据吴族后代吴光祖考察，百年前的吴家庄景观堪与金陵大观园媲美，甚至还在其上，只是建成后悄无声息地泯灭于历史尘埃之中。吴光祖是丹青妙手，精心绘制一幅水墨画《水秀园——吴家庄》，从图中可窥见水中绿洲吴家庄整体风貌：绿洲三面环水，中有一条小河穿过，把庄园分成东西两院，两院则由三条风格迥异的石桥、木桥连接。东西两院对称排列着坐南朝北的九进九出的青砖飞檐房屋，首尾相连、气势恢宏。吴家庄南门前建两丈高的石柱牌楼，北面则是奇花异石的大花园。花园有一亭，亭内置一人高的千年大铜钟和悬挂的敲钟木槌。

吴家庄的特色是水，依水而建，因水而秀，得水而灵，犹如玉盘上一碧珠。

吴家庄始建于晚清光绪年间，创建人吴天坤，文渊阁大学士，其弟吴天戟在都察院供职。甲午战争后，因不满朝庭辱国丧权、割地赔款，追随变法维新，维新失败遭镇压，吴天戟逃往海外，吴天坤来到苏北小镇隐名埋姓定居。吴天坤是经商能手，经销丝绸、茶叶、瓷器富甲一方，此后办酒厂、纱厂以实业救国，又办学校建博物馆以文化兴邦。他买田置地在小镇外围建了水秀园。武昌起义后将水秀园交给第六子吴天鹏，天鹏出洋经商又将水秀园传给三子吴天润，天润将水秀园改名为吴家庄，并投资扩建。

吴天润将吴家庄东西两院传给两个儿子，长子吴天标自恃家底殷实，不务正业，吃喝嫖赌，终日端着烟枪吸食*片，不出十年把西院典卖于珠宝商徐继业和和银行家贝兴国。

次子吴天啸毕业于燕京大学，继续父辈的实业之路，扩大棉纺厂、入股江东船舶厂。发达后欲赎回西院，那知东院遭火灾，西院遭军阀洗劫。抗战时期吴家庄又遭日本侵略者炮击，西院一片废墟，东院也面目全非，虽经修建已不复昔日光彩。解放后，经生产资料所有制变革，吴家庄私改公，成为二百多户不同姓氏居住的大杂院。

说话间岑郁收住脚步，手指前方说到了，这是吴家庄南门。

钱海、雷一鸣定睛一看大失所望：不见三面环水的绿洲，不见水中桥，不见石柱牌楼，不见花园小亭里的铜钟、木槌，呈现面前的是黑瓦连片的普通民房，全没想象中的“玉盘一碧珠”丰姿。

钱海惊问：水呢？不是说吴家庄是水中绿洲吗？怎不见水的影子？

岑郁说：别多问，想想也会明白。

钱海一拍脑袋说：是多问了，童年时代随处可见的鱼虾成群的水塘、小河已成为美好回忆了。

岑郁苦笑：所幸这儿还有一方清水塘。

吴家庄南门右前方一百米处有块操场大的水塘，水塘周边植有柳树、桃树，塘坡上狼藉着碎砖、纸片和空瓶；塘水黑沉沉一片，飘浮着纸屑、树叶。

钱海触景生情，默念闻一多著名诗篇《死水》。

岑郁说，通城地处长江冲积平原，原本水乡泽国，河塘遍布，而今多被填埋筑路建房，吴家庄不能幸免，硕果仅存的清水塘用不了几年会彻底消失，但有希望，吴家庄首富吴柏司准备自掏资金予以治理。

吴拍司是吴天啸的小儿子，原名吴天才，文*中犯了忌，一个黑五类子女岂配叫天才，所以没人叫他真名而喊他吴黑。吴黑初中辍学，在居办企业纸箱加工场做运输工，改革开放后率先辞职干个体，摆摊、贩运什么都干，等人正眼看他时已成百万富豪，拥有多家商店和一家饭店。有人尊称他BOOS（老板、富豪意），此老板有别于旧社会老板，带有新意、洋味，如同本地“大富豪啤酒”。于是，街坊改称吴黑为吴柏司，吴柏司因财富而声名大振。岑郁说，吴笑辞职经商或许受到吴柏司的影响。

要说现在的吴家庄与周边住宅区有何不同，就是所有的住户全集中在犹如棋盘方格内，有东、南、西、北四个进出大门。当年把庄园一分为二的小河被填埋，成为一条长长的小巷，有人以小巷为界，把吴家分为东庄、西庄。东庄的房屋较整齐划一，多是青砖青瓦；西庄房屋散乱低矮，多是灰墙窑瓦。

岑郁领着雷一鸣、钱海参观吴家庄外围。

第一站是位于西庄的“公共健身场所”。健身场所是一个由常绿灌木围绕的大院，院内有一排灰色旧房，房前有一百多平米的场地，场地西侧放着石担、石锁之类的健身器材，此刻有不少人在院内健身。

岑郁介绍这是武术爱好者翟小勇的大院，吴家庄唯一的公共健身场所，男女老小常到这儿健身，以青年为多。岑郁对钱海说，如能在大院看到你“脱胎换骨”的身影，不胜欣慰。钱海说，很想到小勇大院健身，只怕不受欢迎。岑郁说，我向小勇打个招呼即可。

第二站是吴家庄北门的一快绿地，原是水秀园的后花园，如今是一块不断遭蚕蚀、面积越来越小的杂树林，人称“吴家花园”。

吴家花园别有情趣：一位柱着拐杖头发花白的老者与一男子沿着弯曲小径在散步；破旧小亭内坐着一位埋头看书头发蓬松的青年；不远处一个昂首挺胸的男子牵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大型犬在溜达；一个剪着板刷头的青年端着照相机在捕捉摄影镜头。

岑郁逐一作简介：拐杖老者叫徐继业，与贝兴国、吴天啸合称三老，是吴家庄历史的见证人；徐老身边是教了一辈子历史课的阚教师，与吴光祖、玄浩洋并称为吴家庄最有学问者。

读书者叫邹英才，人称吴家庄考神范进，多次高考清华以几分之差而落榜，仍发奋苦读以迎高考。

摄影者叫叶艺青，师从吴光祖，吴家庄的街头摄影师，擅长抢拍、偷拍，其作品曾参加影展获奖，他的梦想斩获国际摄影“普利策大奖”。

溜狗者自名杰克钱，吴家庄第一位移民者，虽入藉加拿大仍回国发展，有人喊他“假洋鬼子”，多数人叫他小名佟瓜。

在岑郁介所绍的人物中最吸引钱海的是阚老师，钱海爱好历史且信奉鲁迅所说“正史涂抹太多，不易看到历史真相”，因此有许多历史疑问要请教，恰巧吴家庄有这样一位历史老师。

来到东门，只见一群人在围观载有大纸箱的平板车，且议论纷纷：

忠义孝悌，吴柏司是吴家庄第一孝子，时刻不忘孝敬他哑巴老爹。

名为孝子实为摆阔！不是买高级音响就是进口摄相机、还有什么水床。

这家伙那来这么多钱？不偷税漏税怎能发大财？

说话凭良心，柏司的江山是他一刀一枪打拼出来的。

人群中有两个男子议论最凶，看法截然不同。其中一男子身高一米八左右，有鹤立鸡群之势。

岑郁介绍：高个子叫伊杰，吴柏司的初中同学，吴家庄烹调大师，中国古代首席名厨伊尹之后；瘦个子叫刘仁，雅号刘电视，勤于思考，善于判断，喜欢诡辩，是智多星人物。

正说着，只见一小男孩往人群里钻，伊杰伸手一把抓住，训道：小子也赶来凑热闹，去去去，这儿没啥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