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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如意坊里的过江龙(1 / 1)


公子世无双第十九章如意坊里的过江龙每逢妖族侵袭永远死战不退的边军拨云营,除了被景祯皇帝亲口誉为“大周第一营”之外,在雍州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响亮的名号,就叫做光棍营,都是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汉子,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因此奉行真正能视死如归的好汉都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发了饷银宁可花在青楼姑娘们身上,也很少有人肯攒下钱娶一房媳妇。

谢逸尘安安生生做他的安北侯爷时,偌大雍州城里生意最兴隆的无非是四样买卖,青楼、酒肆、赌坊和棺材铺,想来是赌坊开起来不像经营青楼一样那么多繁琐讲究的缘故,城里大大小小倒有十余家赌坊,最出名的当属城西如意坊,大都督来了兴致都会去摇两把骰子。

如今边军几乎都被谢逸尘带去了凉州边境,城里稍微有些家财的又都携带家眷往南逃难,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规模小一些的赌坊干脆关门了之,如意坊这样的老字号倒还能勉强维持住,三层高的临街小楼外面看起来不大,实则内里另有乾坤,进了门才知道,赌坊老板早把左右相邻的两家店面一起盘了下来,从里面打通相连,闹哄哄的赌坊厅堂两侧各有僻静雅座,专供贵人们取乐。

这家赌坊一二楼两层的面积就足够容纳上千人进门,三楼究竟是什么地方就鲜为人知了,有人说最上面一层有专门等着伺候贵人的姑娘,也有人怀疑是赌坊老板故意留出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种种谣言,都在有一次许多人亲眼见谢逸尘笑着从三楼走下来而不攻自破,谁都知道,大都督从来洁身自好,赌坊还偶尔能来玩几手,青楼是绝对没去过的。

如意坊的老板姓宋,自称是京都人,人送外号宋大佛爷,生得白白胖胖一脸福相,常来常往的赌客就没见过他有不笑的时候,大肚子圆圆滚滚,腰围足有四尺二,眼睛被挤成两条缝隙,有人拍着他肚子戏谑也不见恼怒,除了概不赊账以外没什么坏名声,最爱端着把八角形的银茶壶在柜台一旁喝水,说那把茶壶是特意京都一位高手匠人做的,寓意八方来财,还能防备被人下毒。

赌坊里的生意日渐衰落,心急如焚的伙计们见掌柜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也都不好多说,借着低头擦桌子的功夫轻声叹息,整个一楼仅有一张骰盅买大小的桌子边,稀稀疏疏有十来个人围着吆喝,这些人都是城里的买卖人,自家生意连日没有进项,只好试着能不能在赌坊捞一把。

门被轻轻推开,赌客们都紧紧盯着即将揭开见分晓的骰盅,没人回头去看是谁来,刚悠闲泡了一壶好茶的宋大佛爷眯着眼往门口瞧去,看清来人模样讶然挑了挑眉,竟然是个年轻道士,这可真是稀客了,赌坊大门对谁都来者不拒,身份贵重的大都督能进、走了狗屎运在街边捡着银子的乞丐也能进,唯独不见僧道入门,今日是破天荒头一回。

诧异归诧异,经营赌坊这么些年早就见怪不怪的宋掌柜抬腿迎了上去,礼节很是周全地先拱了拱手,迅速上下打量过对方几眼,心里就有了计较,相貌可以改换,气质这种由内而外的东西很难装得自然而然,这年轻人虽是雍州难得一见的道家弟子装束,仍掩盖不住身上似乎与生俱来的一股子贵气,和善笑道:“道长仪表不凡,不像雍州人,是有兴致来耍几手?”

经营赌坊有经营赌坊的讲究,房间里四处窗户都遮着厚厚帘子不透光,不分昼夜点着灯火,为的就是让赌客分不出日夜,除非输光口袋里的银子否则绝不出门,孙澄音进门以后只顺手虚带了一下那扇木门,没想到木门竟颇为沉重,露着一条窄窄缝隙,年轻道士背对着从门缝里挤进来的光线,单掌立在胸前微微躬身还礼,摇头道:“贫道是来找人,玩几手也无妨。”

宋大佛爷心下一动,脸上却不动声色,迅速扫了一眼仅有的十几个赌客,试探道:“哦?不知道长要找的人是谁,宋某这家赌坊在雍州开了二十余年,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倒都混了个相熟,兴许能帮上道长。”

孙澄音本就生得一表人才,笑起来更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直言不讳道:“如此

最好,正要烦劳宋掌柜帮忙。贫道从江州鹰潭山来,听说司天监陈无双公子几日之前到了雍州,不知道宋掌柜能否跟他说得上话?”

宋大佛爷终于第一次变了脸色,年轻道士短短两句话让他震惊了两次,一次是自称从江州鹰潭山来,大周开国一千三百余年,世上还记得鹰潭山曾是显赫数千年之久道家祖庭的人为数不多,很不巧,他就是熟知内情的其中之一;另一次震惊则是这道士要找的人,如今整个雍州城里哪还有人没听说过,司天监那位公子爷身着团龙蟒袍,一人一剑逼退近万妖族,要来找他的人多半不是江湖上坑蒙拐骗的寻常角色。

见他面带迟疑,孙澄音善解人意地摆了摆手,走到柜台边把账本翻到最后面撕了张白纸,惊疑不定的宋大佛爷先是小心环顾四周,见那些赌客个个红了眼盯着伙计手里的骰盅不放,才放心下来凑到近前看那道士想要做什么,只见他双手手指纤长,先提笔在纸上写了城中如意坊几个字,然后下就把那张白纸折成一只活灵活现的精致纸鹤,随即拎起桌上银壶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茶水,噗一声喷到纸鹤上。

宋掌柜下意识揉了揉眼,他刚才恍惚看见那只沾了水的纸鹤好像动了一下,而后就见年轻道士把纸鹤托在左手掌心,右手并指成剑,指着纸鹤嘴唇微动念念有词,想听却又听不见一丝声音,随即这位仪表堂堂可称人中龙凤的道长转身再度走到门口,推开门左手轻轻往上一送,纸鹤竟然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振翅高飞,瞧样子,是逆着风往北边城墙方向去了。

做完这些,孙澄音拍了两下手,把沉重木门关上,从怀里摸出一大把金瓜子,笑道:“好了,有纸鹤效劳,倒比宋掌柜派人去找无双公子更容易些。刚才的茶不错,很好喝,烦请宋掌柜再泡一壶来,贫道薄有余财,反正也是要在此处等人,入乡随俗先玩几把。”

阅人无数的宋大佛爷这时候再怎么也看出来,这位年轻道士恐怕是他搭上全副身家性命都惹不起的大人物,心里数种念头瞬间交织出现,交代最伶俐的伙计烫把茶壶,泡上跟那把八角形银壶里一样的好茶,陪着小心问道:“不知道长想玩什么?骰子、牌九还是大小?”

孙澄音伸手一指不远处众人围着的那张桌子,不容置疑道:“贫道这人生平最怕麻烦,碰上麻烦事总想着快刀斩乱麻迅速解决才好,就玩那个,非大即小简单明了。”

宋大佛爷刚碰到银壶壶柄的手没来由颤了一下,眯着眼看了年轻道士好一会儿,才确定他意有所指的那句话应该不是针对自己,忙使了个眼色,让端着茶壶回来的伙计领着贵客去桌前找个顺风顺水的位置,桌上赌客可不管你是道士还是和尚,只要能拿出金银来的就都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好兄弟,一见孙澄音手里抓着的金瓜子立刻笑逐颜开。

猜大小算是赌坊里最简单易学的玩法,倒扣着的骰盅里一共就三枚骰子,待赌客们买定离手,开盅后三枚骰子朝上的一面加起来为三到十为小,十一到十八为大。此外,如果三枚骰子掷出来的点数一样,则称为围骰,不管赌客押大押小一律“大小通吃”,当然,赌客也可以直接压围,就赌打开骰盅后三枚骰子点数相同。

想来是这家如意坊平日里确实生意兴隆的缘故,铺在赌桌上的桌布画了不少圆圈,里面各自写着三到十八的数字,孙澄音只看了一眼就心下了然,这里比江州的赌坊多了“押和”的玩法,也就是说赌客可以选择押注三枚骰子最终点数之和。

赌坊里够资格担任一张赌桌庄家的伙计,都是这些年宋大佛爷手把手调教出来的高手,所谓十赌九输,一座如意坊里堪称处处是机关,其中灌了水银的骰子和庄家摇骰的手法自然不必多说,连带桌子和给赌客们喝的茶都有讲究,摇骰子的伙计装作漫不经心朝宋大佛爷的方向瞥了一眼,这道士明摆着是一只肥羊,手里的金瓜子少说能换二百两白银,且一看就是外乡人,不吃白不吃。

没想到想来宰起肥羊来心狠手辣的掌柜却微不可查地朝他摇摇

头,示意暂且不要使下三滥的手段,丁是丁卯是卯,那没看见孙澄音纸鹤传讯手段的庄家虽然心中疑惑不解,但毕竟生意是宋老板的,掌柜的不想挣这份钱,自己也省点事,看一众赌客各自押注,那笑吟吟的年轻道士没有急着下注,双手上上下下摇晃着骰盅,亮开嗓子喊道:“买定离手!”

半倚着柜台的宋大佛爷右手拇指挎着壶柄,一只手就足够捧着八角形银壶,歪着壶嘴喝了一口,目光一直在那位术法闻所未闻的道士身上若即若离,老话说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可孙澄音的风度气派已然让他不敢轻视,再加上有意无意露了一手玄妙至极的纸鹤传讯,这就已然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如意坊掌柜浮想联翩,他不在乎年轻道士会赢会输,而是更好奇司天监那位声名与日俱增的公子爷会不会来。

想到这里,无论何时脸上都能瞧见亲善笑意的宋大佛爷,眯成两道缝隙的眼睛里掠过白驹过隙般的寒意,他可知道,现在有人对那谮穿蟒袍斩妖族的少年很不满意,甚至,动了杀心。

“开!三四六,十三点,大!”骰盅一开,几家欢喜几家愁。

很多人往往从一踏进赌坊的门开始,就被贪念迷失了心智,胸中无数道经背的烂熟,孙澄音很是沉得住气,第一把并没有下注,单凭庄家摇骰时三枚骰子撞击骰盅的声音就听出了异常,轻笑一声摇摇头,往骰子里灌注水银是赌坊最常用的法子,灌了水银的骰子会重上几分,经过训练的庄家更容易控制骰子的点数,说想摇几点就摇出几点不容易,但想控制大小不难,手上有一两年功夫就能做到大差不差。

第二把,孙澄音不假思索随手丢出两颗金瓜子,押大。

见他终于出手下注,摇骰子的庄家再次借着拿手巾擦汗的动作瞥向掌柜,宋大佛爷举壶喝水,这是一个不太明显的信号,意思简洁明了,不管他是不是过江龙,送上门来的肉没道理不吃。心领神会的庄家迅速扫了一眼桌上零零散散的银两,下注的不只是年轻道士一个人,想吃下他那两粒黄澄澄看着就喜庆的金瓜子,也得先算清楚这一把整体是赚是赔,做庄家不只得手上有活儿,心算本事也是重中之重。

虽说这些以往在城里经营买卖的赌客都是有心术的,但到了赌桌上玩上三两手,就都逐渐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迷信刚上桌的人有三把好手气,见出手阔绰的年轻道士押了大,真有不少人跟着下注,庄家心下暗笑,这一把摇出个小来挺有赚头,哗啦啦晃了一阵骰盅,砰一声砸在桌上,“买定离手,开!”

掀开骰盅的不透光的罩子,底座上三枚骰子尚且微微颤动,庄家低头看了一眼,笑道:“承惠,二二四,八点,小!”

跟着年轻道士押了大的赌客们个个唉声叹气,都说一见尼姑逢赌必输,怎么见着道士也一样这么晦气?孙澄音倒一点也不恼,等庄家收了桌上的银两,又赔付了赢家,喝了口茶,再次伸手扔到桌上两枚金瓜子,还是买大。

自称贫道的年轻道士一点也不贫,宋大佛爷心下一动,他刚才分明从孙澄音扔金瓜子的动作中,察觉到一股极隐晦的修士气息,若不是始终全神贯注盯着他,还真不容易发觉。有真气在身的修士即便刻意遮掩自身气息,偶尔也会从不经意的习惯性动作中有所流露。

看来这条身着道袍的过江龙,多半不是那位一战成名公子爷的帮手,宋大佛爷一个京都人能在边军林立的雍州扎下根立住脚,见微知著的道行可见一斑,如果年轻道士是来驰援北境或者相助司天监,应该直接去城墙上找陈无双更容易,没必要挑在如意坊等他来见面。

如意坊是干什么的,是以胜负输赢论英雄的地方,来者不善呐!

宋大佛爷看着孙澄音又输了两粒金瓜子,第三次还是下注押大,脸上的笑意似乎更盛了些。

赢几粒金瓜子而已,宋大佛爷还不至于眼皮子浅到这种地步,下意识抬头往安静的三楼上看了一眼,喃喃嘀咕道:“能赢一条过江龙来,才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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