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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肇事的石子(2 / 2)

苏清河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皮笑肉不笑道:

“笑话,她的大名谁人不知?赵大神仙最宠爱的侍婢嘛,神仙封神,把她遗留在了人间,二十多年前嫁给了北府司的牛大当家,可怜的老牛,昔日何等的一个英雄人物,自打娶了这个女人,一腔英雄气尽被消磨,硬是活成了个笑话。”说到这,苏清河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这跟我有什么干系?”

衣蒓风并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他很大声地喝了口茶,咂咂嘴,细细品味了一番,道:“今春雨水太多,这茶,滋味不及往年。”

说着盖了茶,放在桌上,直视着苏清河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南宫纯的儿子在西州让人给杀了!”

“牛崇阳?那个盗卖幼/童,生吃人肝的混世魔王?!哈,真是天道无双,报应不爽啊。该,早该轮到他了。”

谦谦君子苏清河说出这样的话,若让外人听了去必然要惊诧万分,衣蒓风却只是淡淡一笑,他对苏清河太了解了,老友表面温和随性实则内心常揣着一团熊熊之火。

牛崇阳作恶多端,当然该死,衣蒓风早就想破口痛骂了,但他处境微妙,顾虑太多,终难出口,如今听至交好友破口痛骂,那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苏清河骂完,只觉得面颊通红,取热毛巾擦了把脸,喝了口热茶,却又是一声长叹:

“牛神功半世英雄,何等的风光豪迈,可惜一步走错步步错,生子如此,真当羞死。对了,他的死活与我有什么干系?我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的。”

衣蒓风的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凝重,他瞅了眼四周,探过身去,压低了嗓音道:

“此事真的与你无关?”

苏清河苦笑着摇了摇手:“我倒是想有点干系,可惜我不够格,她的儿子,我哪有本事去杀?”衣蒓风却目光灼灼,仍然不肯放过苏清河。

苏清河不得不辩解道:“我跟老牛也有一点交情,跟这个牛崇阳却没有深仇大恨,犯不着去招惹他,再说我一人去的西京,我的能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吗,我能动得了他吗?”

望月亭陷入了一段死寂,良久,衣蒓风松了口气,说道:“这我就放心了,牛神功耳根子软,他一定会派人来江南查访,你又恰巧去过西州,万事当心,千万不要跟他们起冲突。”

苏清河闻听此言,额头青筋暴跳,击案而起道:“岂有此理,我苏家是纸糊泥捏的吗,凭他想来就来,想查就查?”

苏清河武技修为也是殿堂级,激愤之下,一掌将石桌切下一个角来。

“哎呀,先别动怒,你听我说。”衣蒓风起身想按苏清河坐下,后者余怒未消,挺立不肯动,衣蒓风只要软语劝慰:“天武会鉴证在即,连总盟的意思,不要节外生枝。”

“连总盟”三个字到底有些与众不同,苏清河怒气稍平。

“这就对了嘛,让他们查查也好,查了她就没话说了。”

“她是没话说了,我的脸往哪搁?凭什么?只因我去了一趟西州?我去西州还不是为了……”

苏清河的话还没说完,衣蒓风却忽然紧张了起来,他游目四周,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苏清河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二人重新落座,苏清河低头思忖片刻,铁黑的脸稍稍舒展,然后自嘲地笑了笑:“既然连总盟说话了,我遵命便是,但若查不出什么来,我希望能给我个交代。”

衣蒓风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压着嗓音:“已经定了,明年江南鉴证大会由曹铸主持,我也过来。十月一过就会在平江建旗,到时候我请他到你庄上住些日子,你多少捐点,里里外外都有个说法,另外连总盟对他也有交代,越儿和振儿的事你就只管放心吧。”

苏清河听了这话,郁结在心的那口气方才慢慢消散。

天武会执掌天下武者的评定大权,苏清河的两个儿子苏厦和苏健都已经长大成人,若能得到一点特殊关照,评个高等武士,对他们的前途肯定是大有裨益。而曹铸不仅是天武会的七长老之一,更是此次江南鉴证大会的主事人。此人绰号“屋山竹”,背地里人家都叫他“屋山猪”,猪嘛,又贪又混又凶狠,苏清河为了笼络这头“猪”可没少花心思,但这头“猪”就是不接招,衣蒓风和他背后的人这回下的本钱可不小啊。

被人无端怀疑当然很不痛快,让人搜家更是奇耻大辱,但这些跟两个儿子的前程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送走衣蒓风,苏清河则独自一人来到后院的祠堂,拜了列祖列宗,然后打开一侧的密室走了进去。

这间密室里存放着一些苏家最隐私的东西,很多是连衣夫人都要瞒着的,但现在它们已经不再安全,北府司的牛神功是个极为精细的人,他一定会查到这里来!

想到这些隐私即将暴露于众目睽睽下,一股强烈的羞辱感直涌脑门,让他面红耳赤,胸闷难当。他强压胸中的愤懑,走到墙壁前,转动古董架上的一只青花瓷瓶,咯咯咯的一声轰响后,陈列架向左侧移开,一扇藏在密室里的密室门出现在眼前。

苏清河径直走向一个木柜,从一堆名贵的书画中翻出一只破旧的木盒,掀开盒盖,里面是一串价值连城的珠花,但这只是掩饰,他真正要找的东西此刻正藏在珠花下的夹层里。

那是一颗圆溜溜的灰褐色石子。

西州扶风郡城外的那个少年临死前将此物交托在自己手上,这些天他用心参悟,终究一无所得。此物看似平平无奇,但如果这样的话值得一个人临死前耗尽最后一丝力气把它交托给别人吗?那少年显然是有话要交代的,他究竟想说什么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人已经死了,一了百了,眼下的麻烦是牛崇阳死在了西州,这厮仗着北府司的势力为非作歹,早已是声名狼藉,天下想杀他的人多了去了。这颗石头的主人,那个少年,当日身受剧毒,危在旦夕,偏偏牛崇阳也在那时候命丧西州,谁敢说这二者之间全无干系?或者只是自己胡思乱想,但也可能互相牵连,事关一门兴衰,不容他心存半点侥幸,有半点闪失,他必须清除一切隐患。

他攥着石头离开祠堂,穿过一道偏门,来到侧院的铸剑室。

江南世家子弟大都有两件嗜好:炼丹和铸剑。

苏清河两样都占,炼丹之外他最爱做的事就是铸剑。汨罗庄的铸剑室很大,光十丈高的大熔炉就有三座,精钢铜金动辄以百斤计,连珍稀的博浪海赤铁也有四五十斤,这里炉火终年不息,叮当之声彻夜可闻,然而此刻这里却空无一人——苏清河在进密室之前已吩咐仇髻把人都支了出去。

苏清河掏出那块圆溜溜的石头,在手中把玩了一阵,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件罕见的异宝,假以时日他一定能参透其中的奥妙。

但现在,也只能怨自己福运浅薄,无福受用了。

石头被放在了铁砧上,苏清河挑了一把趁手的铁锤,丹田叫力,运于双臂,猛然间手起锤落,本该在铁锤和铁砧间粉身碎骨的小石头却激射而去,渺无踪迹。

几乎是同时间,就听得外间院子里传来一声惨叫。

苏清河手提铁锤,跃身而出。

一个青衣少年昏倒在院子中央,他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的是上等的木炭,一滩殷红的血正从少年身下漫出来,那枚肇事的石子此刻就停落在血水中。

确认四下无人后,苏清河箭步向前,捡起石子,用手帕包裹着,闪身就回到了铸剑室内,血水擦干,他发现石头的表面已经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真是一件好宝贝啊。”

苏清河狞笑着,将带血的手帕扔进了炭火炉,取了一副铁钳夹住石头放在炭火炉中煅烧了一盏茶的功夫,找了一块有凹槽的铁砧小心翼翼地放好,重新取了一柄铁锤,凝神运气,灌全力于右臂,操起铁锤连击十数次……

石子彻底粉碎。

他小心翼翼地将石屑收集起来,分投进三个炭火炉中,再用袍袖将铁砧和铁锤擦拭干净,一切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苏清河沿原路还回祠堂密室,然后再从密室回到祠堂,然后再离开祠堂回到丹房。一切都像没发生过一样。

……

午后与夫人对弈时,大总管顾山报告说铸剑室有个叫苏浪的烧火小厮,早上搬运焦炭时不慎摔了一跤,把脑袋磕破了,此刻仍旧昏迷不醒。

苏清河抢在夫人之前说了句:“打发去兰溪镇,别污了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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