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逆目萌芽（1 / 1）

海家屋顶，

伏着两个死鱼眼。

这两人昨天来这里找海聆帆，却扑了空，晚饭后，镜童便又领着洛灰来到海家。

少年少女像贼一样鬼鬼祟祟地爬上海家屋顶，观察着海聆帆的一举一动。

到了半夜，洛灰正要回家休息，镜童却拉住他不让他走。

“洛灰，你不是想让我喜欢上这座村庄吗？这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洛灰表示疑惑。

镜童沉默片刻，然后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也有可能，是让你讨厌上这座村庄的机会，咱们打的赌，你可能赢不了了。”

夜色最浓的时候，伏在人家屋顶上的少年少女肩挨肩睡着了。

隔天，白发少女醒来，她正想叫醒身旁的死鱼眼少年，却发现他的眉心，散发着淡淡的绿光，她以指尖触碰她的眉心，像察觉到了什么，纤细的手指微微颤抖，那双古井不波的眼眸也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洛灰恰在此刻醒来，将指尖放在他的脑袋上的少女猛然收手。

“你干啥？”

“没干啥。”

镜童别过脸去，神色复杂，泛起涟漪的眼眸渐渐添上一丝狡黠的算计。

海家院子里，海聆帆把胖乎乎的狗子扛在肩上，提上锄头，往子吟山走去。

村里人眼里泛着疑惑，不知道这个眼眶通红的孩子要干啥，沉默着跟在他后头。

子吟山算是一处风水宝地，除了贺家老爷子没有埋在这座山上，村里人去世的大部分人都埋在了这座山上。

有村民嘀咕道：“海聆帆这小子难不成想把狗埋在子吟山吧？”

果不其然，海聆帆把胖乎乎的狗子扛到山上，便开始挖坑，附近有很多坟墓，他却像没有留意到似的，继续挖着他的坑。

跟在他后头的人忍不住上前喝道：“海聆帆你干啥呢？子吟山葬着这么多德高望重的老人，你没看见这附近的坟墓吗，你想把一条狗葬在这里，这可是大不敬啊！”

海聆帆自然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可这里，是老胖最喜欢的地方，那条胖乎乎的傻狗常常跑到这里追兔子，在湿润的泥土上打滚，或者窜来窜去，找三叶子草吃。

他只想把自家的狗儿葬在它喜欢的地方，这是身为主人的他，能为它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村民们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地挖洞，纷纷上前，想要抢去他手里的锄头。

没想到这小子竟然疯狂地地挥舞着锄头，一时之间，竟然没有人可以近他的身。

在人们的印象中，这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性格温和，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做起事来也有点傻乎乎的。

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坐在地上发呆，或者望着天上的月亮奔跑。

从没有人见过他像其他孩子一样调皮捣蛋，没想到他静则静矣，一调皮起来就做出了这种超乎想象的事情！

“海聆帆，你是疯了吗？其他人死了狗，都是拿来煮了吃了，你倒好，有模有样的扛到山上准备埋了，要不要给这条狗举行一场葬礼啊？埋就埋了，可你偏偏要把它埋在子吟山，这是什么道理？”

“小鬼，你当真要为了一条区区一条臭狗得罪全村人？快点放下锄头！”

海聆帆累得气喘吁吁的，可他仍没有停下手头的动作。

“老胖它不是区区一条臭狗，它是……它是我的朋友！”

“朋友？”

村民们顿了顿，

随即大笑出声。

海聆帆握紧了手中的锄头，低着头，使劲挥舞着锄头。

他没有去看村民们的眼睛，避着他们斥责的目光，却没有办法避过人们的嘲笑声。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有人背着他的阿娘来到了此处，想让她劝劝自己的儿子。

两鬓泛白的妇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儿子面前，“小聆，赶紧放下手里的锄头，跟大家认个错，跟我回家。”

海聆帆抬起头，注视着愤怒的阿娘，眼眶变得更红了。

“小聆，你为什么要把狗带到这里来？你这样做，村民们会怎么看咱们母子俩，往后你要怎样过好日子啊？！”

海聆帆停住手里的动作，勾着腰，喘着大气，徐徐抬头，眼里竟是怒火熊熊，“为什么我们要非要顾及别人怎么看？为什只有顺从别人的目光，我们才能过得好？”

“小聆，你……你说什么？”

海聆帆轻轻抚摸着早已失去呼吸的大胖狗，沉声道：“咱们家老胖是比较调皮，嘴也很馋，可它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一个人，要说偷东西的话，它只偷过一次，受到惩罚以后，再也没有偷过谁家的东西了，为什么一定要给它栓上锁链？

“全欢落的狗都是放养的，为什么偏偏要将我们的老胖锁住？

“就因为有很多人觉得有老胖在，他们家的狗子常常遍体鳞伤的，所以就要控制住咱家的老胖，可明明是那些狗成群结队地找上咱们家的老胖，为什么不去锁上他们的狗，而把锁链套在老胖身上？

“阿娘，并不是咱们家的老胖做了多大的错事，你才选择拴住它，而是因为很多人都在要求你拴住它，你才会拿上锁链，顺从别人的想法，牺牲老胖的自由吧？”

“小聆，你这是责怪娘吗？

“小聆……”

两鬓霜白的妇人两眼通红，她深知自己的儿子不敢正视人们的目光，敏感自卑的性格极易受到伤害。

为了儿子，她一心避免得罪他人，以免惹来更多不怀好意的目光将儿子伤害。

此刻瞧见陷入疯狂的儿子满眼都是愤怒与悲伤，她才晓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忍让与顺从，根本就是一场南辕北辙的徒劳，不仅没能帮到儿子，还让他受到了更大的伤害。

妇人身旁的村民们逐一开口。

“海聆帆他娘，你儿子哪里是怪你，他分明是在阴阳怪气地责怪我们！”

“没错，说得好像是我们害死了他家的狗似的，给狗套上链子的又不是我们！”

海聆帆慢慢站起身来，“我只是怪我自己，怪我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

“总之，绝对不能让你把狗埋在这里，不然就对不起葬在这附近的老人们了！”

村民们一拥而上。

海聆帆挥动锄头。

“当”的一声，其中一个村民也拿来一把锄头，击落了他手中的锄头，接着合力抓住了他的手和脚，将他压倒在地，另一些人扛着死去的大黄狗，往山下走去。

“不要！”

海聆帆奋力挣扎。

可他的手和脚都被控制住了，这个动弹不得的男孩像是一条被锁链拴住的老狗，越是挣扎咆哮，越像一条愚蠢的老狗。

泪水夺眶而出，

徒劳的咆哮声嘶力竭。

忽然，鼻尖传来一阵淡淡花香，耳朵上别着一朵雏菊的麻花辫女孩缓步而来。

她走到海聆帆身旁，用手轻轻抚摸着海聆帆的脑袋。

海聆帆道：“花盎，我该怎么办？”

花盎甜甜一笑，伸出手来，“来吧，海聆帆，就让我们举行这场叛逆的反抗，打破关住我们的囚笼吧。”

话音刚落，麻花辫女孩身上便释放出一道强劲的气息，直接弹开了海聆帆身上的村民，海聆帆站起身来，慢慢走到花盎面前，牵住了她的手。

就在触碰到花盎的手的刹那，他感到胸中突然涌出一股翻涌不休的热息，如烧如灼，迫使他撕开自己的上衣。

随后朝天大喝一声，他黯淡无光的眼眸突然变色，瞳孔竟然变成了血一般的红色。

村民们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惊骇地看着海聆帆。

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你像是看到了众人看不到的东西，对着空气说了话，还将手伸到了半空之中，像在牵着谁的手。

紧接着，他的瞳孔变成了红色，在他身后，慢慢出现了一个猴身人面的怪物！

七彩斑斓的猴身，脸却是一个老妇人的脸，满脸皱纹，是死一样的惨白，正“咯咯咯”地发出诡异至极的笑声。

眼前所见的一切，令人毛骨悚然，有人直接被吓破胆子，大叫着跑下子吟山。

留下来的村民们也被吓得脸色苍白，哆嗦着身躯问道：“海聆帆，你怎么回事？”

海聆帆抬起红眸，“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带走老胖的，今天，我就是要把老胖葬在这里，谁都拦不住！”

人们交头接耳道：“海家这小子一定会被不干净的东西缠身了，要不咱们先离开吧，瞧这情况不妙啊。”

“不行，要是放任这小子胡作非为，咱们怎么对得起埋在这附近的老人们？”

一个较为年长的村民呵斥一声，接着吩咐几个村民把海聆帆的阿娘带回家去。

海聆帆的阿娘自然不愿意离开，她也被吓得不轻，可这个瞳孔变红的男孩是自己的孩子，怎么可以抛下儿子不管？

年长的村民叹了一口气，接着使了一个眼色，于是几个年轻的村民跳出来，准备把海聆帆的阿娘强行带离此地。

“放开我阿娘！”

海聆帆大喊一声，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扑向村民们。

“海家这小子一定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咱们不能放任他不管，为了葬在此地的老人，也为了救下这个可气又可怜的臭小子，咱们一定要将他制服！”

众人再次聚集在一起，团团围住了海聆帆，大喊着扑向海聆帆，想把他制服。

海聆帆抓起锄头，胡乱挥舞，混战之中，好多村民身上都挂了彩，而海聆帆手中的锄头，也被击落在地，头上也不知被谁手中的木棍砸中，鲜血狂涌。

愤怒的海聆帆握紧拳头，使出全身力气，反击围攻他的村民们。

“霹雳砰隆”的打斗声回荡四周，年幼的海聆帆像是变得了一个人似的，拳头如铁，力大如牛。

十几个成年汉子全被他打得吐血倒地。

没有任何人想过，海家这个性格温和的小屁孩竟然会有一天，对村里人下了这样的狠手，原本装满显而易见的怯懦的眼眸，此刻正绽放着凌厉的红光，稚嫩的脸颊上浮现一种罕见叛逆神色。

令人大感意外的同时，

也让人感到害怕。

海聆帆把胖乎乎的狗子抱到坑里，用手抓着旁边的泥土，撒在它身上。

眼泪哗哗流下，每抓起一抔黄土，脑海里便闪过一幅关于老胖的画面。

它屁颠屁颠跟在自己的身后的样子、它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在地上滚来滚去的傻样、它做错事情夹着尾巴委屈巴巴的样子、露出尖牙孤身对抗群犬的桀骜模样、满身是伤的回到家却满脸神气的样子……

倒在地上的村民呻吟不止。

海聆帆却好像在回荡四周的呻吟声中，听见了一声声犬吠。

他平躺在大地上，呆呆地看着无尽湛蓝的天空，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夏天，那条傻乎乎的胖狗叼走他的鞋子，站在不远处，调皮地甩着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