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少年两肩（1 / 1）

海聆帆微微抬头，直视着死鱼眼少年手中的剑，轻声道：“你要做欢落的英雄，杀了我这个罪人是吗？”

洛灰皱眉道：“英雄，罪人？”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剑，自嘲地笑了几声，把剑插在地上，倚剑而立。

“什么叫英雄？什么叫罪人？想要守护村庄的我可叫英雄，破坏村庄的你便叫罪人？恐怕英雄两字，我没有资格承担。”

海聆帆瞧见眼前的少年神色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洛灰缓缓道：“海聆帆，跟我说说，你和那条大黄狗的事情，说说你为什么讨厌这里，为什么和村里人不对付，可以吗？”

海聆帆疑惑地抬头：“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我记得我送过好几只臭烧鸡给你，你告诉我我想知道，就当是谢礼可以么？”

海聆帆不说话。

洛灰静静的等。

沉默半响，总喜欢的星空底下追月亮的胖男孩缓缓开口。

从大光狗的诞生之日说起，关于他和自己的一点一滴，都以平淡的语气，淡淡地说与身旁的死鱼眼少年。

说至那条胖狗子为了挣脱锁链而亡之时，海聆帆尽力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

可他还是红了眼眶，认真聆听的死鱼眼少年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深沉的忧伤的愤怒，在海聆帆终于忍不住颤抖了声音，红着眼眶低下头的时候，抬头深深呼了一口气。

随后他挺直腰杆，为刚才他说的那句想要杀了海聆帆表示歉意。

洛灰一系列的迷惑行为，让海聆帆摸不着头脑，他不知道这家伙在想什么。

洛灰始终没有解释半句，顿了顿，又问起了问题：“海聆帆，其实你也想像你家的那条狗子一样努力地挣脱束缚吧？可是束缚你的，究竟是什么呢？”

“为什么这样说？”

“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讨厌什么东西，我在你眼中，看不到你对这座村庄的半点喜欢，更多的是隐忍不住的痛苦与愤怒，你眼里的讨厌，便是束缚你的东西吧？”

海聆帆眼里闪过一丝被人看穿的诧异，随即露出熟练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内心，“我只是不满十岁的孩子，大哥哥你说的话，我好像听不太懂。”

下一刻，他却愤怒地卸下自己伪装的笑颜，自我厌恶般骂了一句自己。

然后暴露出略微狰狞的表情，对洛灰说：“如果把你放进在一口大锅里，锅旁围着一大群人，用他们锋利的嘴巴，吐出一句接着一句的嘲笑，眼里飘出一道又一道凌厉的戏谑与嘲弄，化为柴与火，烧开锅里的水，而你被困在，只能日复一日地忍受着残忍的烹煮，你会怎么办？

“我好像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自己被放进锅里，是自己的原因，于是把罪归咎于自己，一边和添柴加火的人同仇敌忾，厌恶自己，不敢奋力挣扎，逃出油锅，一边忍受痛苦。像是分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

“当有一天，忍受痛苦的那个我终于下定决心，选择反抗人们的目光与口水，反抗逆来顺受，做一个叛逆的小孩，鼓起勇气，杀死怯懦的自己，我应该怎么做呢？”

洛灰皱眉思考，没有回答。

眼前的男孩岁数虽小，眼里却露出成年人眼中惯见的忧郁感。

在他这个年纪，在这座弥漫着糖果味的幸福村庄里，显得格外违和。

这个敏感的男孩微微颤抖着身躯，“明明已经选择奋起抗争，用我自己的方式，努力做一个叛逆的小孩，再不要当人们的笑料，变得勇敢起来。

“可是为什么我却一点都不开心？我努力忍住哆嗦，却还是控制不了因为害怕而颤抖的身躯，甚至觉得当初就不应该选择和村里人作对，我想我是后悔了吧。

“但我讨厌后悔的自己，讨厌这样没出息的自己，很讨厌很讨厌……如果，如果我也可以像你和镜童一样勇敢就好了。”

他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到后来已经语无伦次，眼眶越变越红。脸上既有愤怒，又有痛苦，眼泪如泉水一样哗哗流淌着。

洛灰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

此前镜童凑近他的耳朵说：“洛灰，你说你很喜欢这座村庄，可是，你确定你能接受这座村庄的一切吗？或者说，为了继续生活在这座村庄，你宁肯蒙着眼睛过日子？”

挖出黑色大钝剑之前，他坐在言旁山，细细回想来到欢落所见所闻所想和一切。

这座村庄在他眼中，确实是一处难得的安乐地，然而，他却刻意忽视了一些并不难察觉的怪异之处。

生活在这里的人不多也不少，却从来没有人走出过这座村子，处在此地的人们是如何在时间的长河里解决嫁娶之事的？

人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皆是正常的，为什么村里人脸上大多都是一成不变的笑颜，偶尔露出泄露悲伤愤怒等神色，就会被视为异类？俗话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为什么此地不许任何人离开这座村子？

洛灰锤了锤脑门，死鱼眼中的光芒渐渐变得黯淡。

他不想承认，自己之所以刻意忽视这些一眼就可以察觉的问题，是是因为自己好不容易遇见了一处安乐地，找到了宋语甜和那群弃儿做梦都想抵达的“糖果城”。

如今孙总有的一切的一切，就像一个甜美的梦，他害怕深究下去，却打破这个永远也不想醒来的梦境。

他自嘲道：“还大言不惭地说要镜童发自内心地喜欢上此处，明明连这座村庄的真正模样都不曾了解，也不敢去深究，还敢说这种大话，洛灰，你可真有本事啊。”

这个嘲讽自己的少年看向海聆帆，“你说如果你能像我一样勇敢无畏就好了，可是我好像是一个胆小鬼……”

海聆帆望着神色黯淡的死鱼眼少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沉默无言。

直到傍晚，洛灰才缓缓起身，割断了海聆帆身上的绳索。

夕阳宛如燃烧的火焰，在逐渐模糊的小村庄上熊熊燃烧。

洛灰缓缓开口道：“海聆帆，既然决定好了自己要走的路，就坚定地走下去吧。”

洛灰站起身，燃烧的夕阳落在他坚毅的轮廓上，落在他的眼中。

海聆帆看见他那双逐渐黯淡的死鱼眼充斥着鲜艳的夕阳，然后说着海聆帆听不懂的话：“明明知道这个世界仍旧遍布着一群又一群肆虐八方的虎豹豺狼，我却想躲在此处度过余生，甚至不敢探究这座村子的真正面目，害怕会发现这座村庄其实并不是心中想要的乐土，真是个懦弱的胆小鬼！”

手执黑色大钝剑的少年极目远方，神色忧伤，仿佛在那刺眼的夕阳之中，住着他最想最想见到的人儿。

“阿语，我真是没出息呢，明明答应过老爹，要做一名真正的仗剑者，为弱者鸣不平，除尽肆虐八方的虎豹豺狼。

“明明答应过你，要找到一座美好的糖果城，我却想将手中的剑埋葬，在这座纷乱不休的时代，还有很多很多洋芋村，还有很多很多獠牙众，我怎么可以就此停步呢？”

洛灰的喃喃自语，海聆帆大都听不太懂，可他却下意识地抓住了“执剑者”三个字，细声问道：“执剑者？”

洛灰轻轻挥动手中的剑，“执剑者，也被人们称为剑客，是以手中剑为笔，书写生命之诗的人，诗的立意由胸膛跳动的心脏，身体流淌的鲜血决定。”

洛灰朗声道：“而我想写的这首诗，名为抗争，为天底下所有的不公而战，为除尽祸乱八方的虎豹豺狼而战！”

海聆帆感觉死鱼眼少年说的话文绉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在这个大言不惭的少年眼里感受到了火焰般的灼热。

仿佛有一头熊熊燃烧的狮子住在他那双死鱼眼里，心中的热血竟然随着他炽热的目光变得翻涌起来。

这家伙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让人觉得是大言不惭的空话，要是被久经世事磨砺的人听到，肯定会引来一顿无情地嘲笑。

然而，值此韶华，没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与桀骜猖獗的梦想挑在两肩，又怎能对得起“少年郎”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