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炼虫不及炼人蛊（1 / 1）

雪原的夜晚，风雪如瀑。李尚安来时的脚印已全然不见了踪迹，暴风如同猛兽般游荡，天地之间似乎没了界限，只剩下了一片灰白。

茅草屋内，李尚安已然窝在干草堆上睡熟。他已许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的觉，在家中时，长辈吩咐人每到卯时便来唤他起来修行风门咒，天长日久下来，几乎不到卯时，他便会条件反射般惊醒，巴巴的看着天边一点点的变亮。

不曾想如今在这陌生的地方，竟也能这样安稳的睡上一觉。

柴房内干燥温暖，柴房外却有一道高大的人影，轻轻的靠近了窄仄的小门。风雪扑着寒气，关不紧的门缝中漏进一缕酒气，李尚安躺在干草堆上，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他来做什么。

李尚安并没有动作。他仍正常的呼吸着，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手中的武器。

书虫今日震断了他随身带的刀，不过他在影市买过一把纯黑无画的油纸伞。那油纸伞摆在一堆刀枪剑戟中，显得格外独特，引人注目。

雪原的风雪太大，撑伞也挡不住几分，李尚安至今也未曾撑开过那把伞。他看着包袱里露出来的伞把，一手搭在了上面，一手放在门缝处，感受着门口人影的位置变化。

不知他是图财还是害命。

若是图财，李尚安其实并不介意多给些钱，至少那农妇给了他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休息看书。

正这么想着，李尚安听见急劲风声的骤变，抽出黑伞，几乎飞身站起，将包袱一把扯到了身后。

窄小的铁门被长刀劈开，暴烈的风雪裹挟着寒风，将方才他睡过的温暖吹的无影无踪。李尚安的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无名火，他看着门口扛着刀的男人，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方才为何没有炼化书虫。

“主人家，划下道来吧。”李尚安握紧了伞把。

“不必废话了，小子，有什么遗言，赶紧说，”男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老子没有时间同你浪费。”

李尚安看了看他身后，并没有看到那农妇。

“夫人呢。”

“问她做甚，你赶着见她就自己抹了脖子，老子让她亲手埋了你。”男人不耐的走了过来，“快些，别逼老子动手，老子动了手你就没这么完整了。”

不到万不得已，李尚安确也不想用那幽冥鬼火。他撑开了那黑伞，伞骨竟是白森森的人骨所制，一股浓郁的腥味直充鼻腔，伞线隐约可以辨别出是黏连着人肉的人筋，其上还滴着浓稠的鲜血，一时竟将那男人也唬的不敢再往前一步。

“你是诡修？”

李尚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是。主人家好眼力。”

“我不仅是诡修，我还想主人家做我炼蛊的第一个皿虫。不知主人家意下如何？”

“皿虫……”男人那双空洞畸形的眼瞪的老大，“你是蛊师……”

李尚安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一步步逼近了男人。

“我是蛊师，主人家该引以为荣，我会永远记得我的第一个宝贝的。”

书中所写，有一蛊名唤千机引，炼人而成，可操纵此蛊，以其为奴。炼此蛊时，皿虫越多，皿虫的真元境界越高，炼出的千机引便越强。

蛊为聚灵之长，咒为天地之力。普通修行者用咒，可借之力以修行者自身真元强弱而分。若以蛊借咒，其中奇巧关窍便可因蛊的不同与强弱而千变万化，不必局限于修行者自身的真元。

只是此地，缺一个炉鼎。

李尚安转了转手里的伞，抬起眼睛看着门外的风雪。

以风为火，以雪为炉？

伞上无名，可那男人看到这伞时的惊惶恐惧之色却是货真价实。李尚安伸出右手，将指尖的伤口点在了伞骨上。

本以为这是个灵秘法宝，却不曾想这伞遇到了他的血，竟突然自行撑开，飞出了他的手。那黑漆漆的伞面亮起了金闪闪的纹路，纹路合成了一张人脸的模样，人脸上挂着恬淡的微笑，竟是李尚安的容貌！

“公子饶命，公子饶命……”

“刀已出鞘，万无尚未见血便往回收的道理。”李尚安轻笑着，却也暗自唏嘘着不知这伞究竟作何用处。他看着那撑在半空的伞，还未待他试着操控，那伞的伞线与伞骨交汇之处突然弥漫起了一团黑气，黑气中伸出一只骷髅手臂，一把掐住了男人的脖子。

男人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壮硕的身体被一只骷髅手拎在半空，脸憋的通红。李尚安急忙走上前，想看那伞的详细，却在他走出房门时，伞中再次伸出了一只手臂，往关着门的屋中而去。

“轰”

一声巨响，茅草屋轰然倒塌。飞扬起的尘灰与杂草被大雪压了大半，那只手臂从坍落的废墟中抓出一人，那人正是李尚安来时为他安排住处的农妇。

实话说来，李尚安并不想将她也作皿虫。即便她未曾阻拦自家官人对自己起杀心，却也从头至尾并没有参与进来。只是眼下这伞已然将她扯了进来，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救。

黑伞旋转着，黑雾缭绕弥漫开来，李尚安负手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这外溢的邪气之浓郁，即便李尚安尚未修行都能察觉到。这伞似是炼人而成，那人骨人肉人筋都货真价实，甚至还瞧着十分新鲜，仿佛那躯体的主人才刚死不久。

只是这伞抓了他们夫妻，眼下要做什么？

帮他炼蛊？

正当他动心起念，那伞突然转了起来。白骨手抓着两个人的脖子，很是轻松的将他们的头拧了下来，随后黑伞开合，竟将那两颗黏连着皮肉和鲜血的头颅彻底收了进去。

李尚安这才意识到，这伞是靠他的意念操控。

“既然如此，便为我炼千机引吧。”

黑伞似乎听懂了他的话，重又打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片刻后，它收起了黑气，合上了狰狞可怖的伞骨与伞线，伞面上的人脸也消失不见，安静无害的飘浮在了李尚安面前。

一根带着裂纹的白骨从伞中掉了出来，落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按照蛊咒中所写，这根细短的骨头就是千机引了。李尚安却也不知怎么用蛊，他扶起那扇被男人劈开的门，将干草搬出一垛来，堵在了门后。

若非突发此事，他倒还真是小瞧了自己在影市买的这些东西。

那把伞瞧着普普通通，竟能为他意念操控，作为炉鼎炼人成蛊。

李尚安坐在了角落，将包袱打开，摊在了地上。他在影市买了两本修行书籍，一本蛊咒，一把黑伞，两瓶三阶星玉露，一张只能遮住半张脸的面具，一根样式最为简单的玳瑁簪，还有一副黑缎指套。

除了星玉露，全然不知作何用处。

李尚安看了看门外的风雪，这雪如同一场天灾，虽是雪原，却也实在下了太久。门外积雪已没大腿根处，不知他走时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人心有十一至十三窍，一窍一心海。心窍中有七苦树，七苦树植于心海畔，不因心海生灭而变化。”

“心海养真元，心海生则真元生，真元灭则心海灭。心海无穷尽，无边界，可纳天地万物，可容前后光阴。”

“灵养真元，灵即真元。真元灭则灵散，入冥篁之气。冥篁之气充盈九幽，满溢则入轮回道。”

如果人心有十一至十三窍不等，那大约十三窍者天生强于旁人。

至于自己有几窍，李尚安并不知道。从前在家中，他也只能拿到堂兄读完不用的咒法秘籍，更不必提教授课程的先生，他更是无缘学堂，无缘求知这些知识。

如何探索？

李尚安求知若渴的翻着书。他正跟着书中所说，宁神静气，眼观心……

“呜”

一声响亮的狼嚎从方才倒塌的前屋废墟方向传来。

广袤原野中，漫天大雪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声狼嚎委实是有些奇怪。且不论周围无山无林何来野狼，便是真的狼，也不会独独一匹出来觅食。

若是人为拟声，又是什么人在那里？

“呜——”狼嚎声似有加长。

李尚安静静的坐着，岿然不动。

“呜——”

第三声。

无人应声，唯有漫天风雪的呼啸之声，夹杂着什么东西走在废墟上的窸窣之声，不免有些诡异。

“瞧着像是大雪压塌了屋子，那对夫妇好像也不在屋子里。”

“影市也不过这两三日，怎么会没有人到这里来……”

狼嚎消失，传来了两个人交头接耳的说话声。只是人声低沉，李尚安并不能听的十分真切。隐约似是有人来寻那对死在他伞中的夫妇，只是大雪与灰尘压了残肢尸首，也没有太重的血腥气。

莫非这对夫妇住在这片雪原中，就是为了堵截从影市出来的客人，劫财劫宝？

如此下去，看来此地不能久留。

柴房本就破败，掩在废墟后，天亦尚未亮起，两个人并未察觉这茅草屋后还有一间完整的柴房。李尚安听着两个人的脚步远去，动作轻慢的收拾了包袱。他用房中的干草扎了一件蓑衣，披在了身上，离开了茅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