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不救苍生枉称仙（1 / 1）

这雾，是他来雪原多日来第一次见。

若非雪原特产阴雾，便是仙游节的特产了。李尚安下了床，将窗户关上，坐在了底下烧的热热的榻上。

他对这仙游节越发感兴趣了。

“仙人，呵，什么仙人来之前还会起这种阴雾。”李尚安喝了一口茶，“就算真是仙，看着雪原雪灾连年，不仅不救，还特地来招摇过市，看着苍生受苦，可真是枉为仙。”

这个珊瑚楼也藏着秘密。五楼的客人，对面的客人，都是神秘的角色。

天色虽然未晚，可本就暗淡的雪天加上浓雾，现实世界比不夜渊还像幻境结界。仙游之前把整座城渲染的如同九幽现世，一时还真不好说这所谓仙人究竟意欲何为。

李尚安倒是不急。

他坐在床上，拿着那张只能遮住半张脸的面具，翻来覆去的看着。

这面具的用处至今不明。

鬼簪，血华盖，之后便是那指套和面具。指套李尚安已经用了几天，并无异样，也暂时无甚特别。这面具他也不敢轻易戴上，若是摘不下来，倒是得不偿失了。

“砰砰砰”

“公子，您醒着吗。”

门外响起小厮的声音，李尚安也顺势收起了面具。他下床打开门，见小厮端着一个木盘站在门口，木盘上摆着一只烤鸡，一碗白米饭，和一盏清酒。

“我没有叫饭啊。”

“公子不必担心，这些饭菜是我们店免费提供的。我们店兴许不是最豪华的，但一定是服务最周到的。您什么都不必自己动手。”小厮极为热情的走了进来，将木盘放在了桌子上，“再过一个时辰，仙人就要降临了，公子早些用完饭，也不耽误去看仙游啊。”

李尚安点了点头，默许了他的动作。

“看你这么积极，你一定是见过仙人的了。”

“公子抬举了，仙人的尊容哪里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看见的。”小厮挠了挠后脑勺，“仙人的身影都藏在大雾里，其中有仙使骑马带队，我们也只能看见仙使罢了。”

“仙使？”

“仙使是凡人，所以我们看得见。”小厮继续道，“仙使为仙人引路，为仙人维持秩序，公子也需要尊敬仙使啊。”

果真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尚安并不提问，也不反驳，只静静的听他说，不置一词。

天色渐晚，李尚安也不驱赶他，任由他打扫房间。他看着小厮不厌其烦的、一遍遍的擦着本就干净的摆设，低头喝着从未凉过的茶。

去见仙人，带不带血华盖？

李尚安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带上。他戴好了指套，在钱袋里揣了五个元玉，将包袱收进了柜子里。

“我出门，东西不会被偷吧。”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小厮噗的笑了，“我们店从来没有客人丢过东西，公子若是丢了东西，可以直接杀了我。”

李尚安笑着，不说话，转身离开。

街道上雾气浓郁，灰白的大雾中却没有几分水汽，充斥着强烈的阴气，触体生寒。路边的绳子上挂着纸折成的花灯，星星点点的花灯灯光中，明明灭灭的影子不知是人还是鬼，如同置身九幽般，阴森诡异。

李尚安撑着伞，低垂着眼睛，步步绷紧，走在大雾里。他四下并未看到人，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天地死寂，人鬼俱静。突然有一段歌声，飘飘忽忽，仿佛来自孤魂的口中，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

“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

“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

这迷雾深处隐约传来的歌声听的李尚安寒毛倒竖。他收起伞，退到路边，这才看见与他近在一步之遥处便有一排人虔诚的跪在地上，对着迷雾叩首磕头。

这迷雾的障眼之能竟如此厉害，不过三尺的距离，竟能隔绝人的听识和眼识！

李尚安也不愿做出头鸟，便学着他们，一同下跪叩首。

如此大的阵仗，这些仙人倒是十分注重表面功夫啊。也不知修的是何方道，不济世人苦，还在世人面前耀武扬威，让世人对自己那点拿不出手的本事歌功颂德。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

“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

“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

……

迷雾中的歌声忽远忽近，时而似在耳畔，时而似在极远处。唯有一阵马蹄声，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

仙使来了。

路边跪着的人们开始念念有词，各自祈祷着心里的愿望。李尚安却并不打算向这些虚伪的仙人求什么愿望，他将伞抱在怀里，偷偷抬起头，盯着眼前的迷雾，试图从中看出仙人的影子。

“诚心敬仙，仙人定会庇佑于你……”

喑哑的女声，似乎是开路的仙使在说话。

“仙人荫遮人间苦，尔等需心意虔诚，不得有妄念……”

李尚安默不作声的装着样子，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却在此时，他骤然感觉到一丝凉意，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骨血里被抽走了。

突如其来的不适让李尚安猛然清醒。他试图调动真元，发现真元虽尚在，却涣散的如同被外力打散，甚至还有丝丝缕缕在往体外溢出。

这仙游，果然有鬼。

李尚安看了看周围的普通人，见他们一如既往，只有自己一个人察觉到了异样。他也不再等，撑开了伞，挡在了身前。

不适感当即消弭。

与此同时，那仙使的马蹄声也停了下来。

“吾观今日信徒，中有心存妄念者。仙游乃上圣赐福，吾当替上圣清理门户……”

话音未落，一条蛇自迷雾中的雪地里朝着李尚安游了过来。那蛇通体赤红，眼冒黑光，如同在鲜血中浸泡过，蛇信丝丝，朝着李尚安扑来。

李尚安正欲拿血华盖挡下，忽有一道银白色的咒光从李尚安身后飞来，将那蛇圈圈捆住。他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这淡淡的清香在不夜渊，江雪迟牵住他的手时，他便闻见过。

能在此时出现，她在跟踪他？

虽如此猜测，李尚安仍不动声色，转身向江雪迟微微颔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公子言重了，以公子的本事，原不需要我救的。”江雪迟自然知道他的故作客气，“只是公子不必在这里崭露锋芒的，公子是诡修，在这里动手容易引火烧身。”

李尚安对她的戒备并不比对这些假仙人来的少。他看着她那张清秀的脸，唇角扬起了一个弧度。

“姑娘真是百晓生，什么都知道。”

“公子肯定也看出来了，这里面的都不是仙人，”江雪迟指了指周围的人，“若真是仙人，雪原岂会这样连年暴雪，颗粒无收？众生疾苦，倒是他们摆出这样大的排场，招摇过市……”

“想不到姑娘还有如此仁善之心，不过我想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李尚安声音温柔的打断了她，他站起身来，看着周围围过来的蛇群和惶惑躲开的人们，拄着伞看着她，“眼下的情形，姑娘可有好的处理方式？”

江雪迟点了点头，指尖再次亮起了一个银白色的光点。

“姑娘还是收了吧。”

李尚安抓住她的手，她指尖的光点当即熄灭。随后，李尚安打开了伞，那些赤色毒蛇如同入了深渊一般，有一条算一条，尽数被血华盖吸了进去。

炼蛊的材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李尚安抱着手，站在原地轻松的看着，而那迷雾却越发深重。原本灰暗的雾墙中闪起了闷雷，似那所谓的仙人在无谓的怒吼。

“尔等肉体凡胎，胆敢冒犯上圣……”

“仙使，我愿意将性命奉给上圣。”李尚安双手合十，打断了那深沉的女声，“只要上圣愿意替我完成我的小小心愿。”

那女声似乎也停顿了一下。

“要金银还是玉石，凡俗心愿，上圣愿赐尔以殊荣……”

“我要雪原春来花开，夏至日出，秋时落叶，冬来落雪。只要上圣愿卸去雪原连年雪灾，我便在此自刎，以报上圣恩情。”

身后的江雪迟看着他的背影，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浮起了一层水气。

“此事，上圣不能允你。”

“身为上圣，不救子民于水火，究竟圣在何处，又有什么值得我尊崇敬仰。”李尚安眼看着血华盖吸纳了数十条蛇，凝结出了两颗血红色的珠子。他伸手取了珠子，将其中一颗往仙使的声音处丢去，“不如让你跌落神坛，也来世间走一遭吧！”

“嗤”

珠子飞过，那仙使的方向当即传来了一声异响。与此同时，长街上的浓雾以极快的速度尽数散去，花灯明亮昏黄，似乎整条街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李尚安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珠子，将珠子揣到了怀里。

江雪迟目睹了李尚安炼蛊的全过程，却仍一言不发。她那素白的身影在暗处伫立良久，半晌后，静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