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墙里秋千墙外道（1 / 1）

寅时一刻，珊瑚楼四楼突然起了大火。

那火起势不大，却蔓延极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将整一层楼都变成了一片火海。霎时间，木质楼梯如同一条火龙，将整个珊瑚楼都卷入了炼狱，住客的号叫与求救声淹没在凛冽的寒风与暴雪中，而与此同时，两道晦暗不明的人影从四楼跳了下来，借着夜色与火光，消失在了黑夜里。

方知拄着手杖，从四楼窗口慢悠悠的落在了地上。随从替他系紧了大氅，他扭头看着熊熊燃烧的珊瑚楼，从茁壮的火焰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幽蓝色。

那是一抹他无法掌握，无法触及的幽蓝色。

是幽冥鬼火。

方知想到了这个名字，眼中顿时浮起了惊喜和兴奋的光。他的手杖在地上敲了敲，沉声道，“那个女的身上有伤，他们应该跑不远，追。”

“是，公子。”

同时。

缀着厚缎帘幕的马车上，李尚安在车前驾马，往北而去。一路寒风如刀，雪片冰冷，刮的他的脸颊生疼。

这正是去往毒蛇岭的方向。

“江姑娘，我们这是往哪儿去？”

“往江氏去。”

“既然姑娘要回家，我就不去了。等我把姑娘安全送到，我会自行离开。”李尚安说着，头也不回。

倒不是不想去，只是有些东西，还是要她主动给出来才安心。

至于为什么突然放火烧珊瑚楼……

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唯一一条能不被方知堵住的路了。不为江雪迟，而是为了他自己。

“公子随我长姐叫阿迟吧。”江雪迟道。她撩起车帘往后看，灰蒙蒙的天地间，似乎有一行黑影在远远靠近，“是方知的人追来了。公子，马车不及他们飞的快，若不杀了他们，今日我们恐怕都走不了了。”

“倒是从未见过这样迫切送死的。”

李尚安上回被人这样穷追不舍的时候还是因为他体内的幽冥鬼火火种。他回想起自己来到雪原的因由，一时怒上心头，掌心真元捏起五个红色的小珠子，随手朝马车后扔了过去。

江雪迟看着他的动作，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

五颗血红色的蛊珠并没有实体，在呼啸的风雪中本不显眼，却随着靠近目标而渐渐变亮。在其光芒变化中，小珠子也如在毒蛇岭山腹中一般，爆裂成蛇花，至于那些追来的人如何惨叫，李尚安自是听不到，也不甚在意。

因为他又丢了五个蛊珠过去。

方知的实力不可小觑是真，方知的手下自然也不能薄待了他们。

只是他仍不知道方知为何一开始不与他撕破脸，不过即便方知真的没认出他来，眼下既派人来追，倒不如李尚安主动出击。至于那梦魇究竟出自谁手，也暂且无从得知。

马车过了毒蛇岭，李尚安悬着的一颗心这才安定了下来。他此时倒有些后悔没有炼个人偶为蛊，至少现在也不用自己坐在这吃西北风。

天色暗淡，雪片逐渐变的精致小块，风却不见小上一分。无山无树，更无人居，眼前是一片单调的灰白，长久不见旁的颜色，李尚安一时只觉得视物都受了几分影响。他四下看了看，整个世界便仿佛异世，除了这辆马车，是那空空飘浮的小舟，孤立无援。

“不知此地距离江府还有多远？”

“按此刻的速度，大约还有三个时辰的路。”江雪迟道，“江氏坐落在清州以北，前面三十里便是清州了。只是清州城大，直穿过去也要耗费不少时间。”

“清州？”

“清州繁华，是雪原最大，也最人烟阜盛的城池。江府在清州城正北十里的折竹山上，而雪人君也住在清州，所以清州应该是整个雪原最安全的地方了。不出意外的话，方知追不到这里来。若是出了意外……”

江雪迟的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声音淹没在了路上的风雪里。

若是出了意外，便是雪人君与方知勾结，纵容方知为祸洛城。雪人君是雪原的人间君主，乃无上仙尊钦定的人选，而洛城的仙游节顶着的正是无上仙尊的名号，这自下而上的整条关系链，恐怕都已是一团污秽。

“别想那么多了，”李尚安自己把整个脉络都想了一遍，出声安慰道，“至少眼下只有洛城出了乱子，雪原大小城池村镇数十上百，若是其他地方都安安稳稳，实在不必如此悲观。”

江雪迟不答，瑟缩在厚厚的大氅里，看着路上的雪出神。

马车虽选的价格昂贵，在冰天雪地里却也无法全速前行。好在江雪迟在一片白茫茫中仍能辨别方向，她似乎已将这条路走了千百遍，毫无区别的景致中，她也能及时提醒李尚安转换方向。

清州城的轮廓很快便出现在了远处。

“公子送我到清州就好，让水仙驾车到江府就是。”江雪迟道，“清州有一间摘星楼，我在那里的账面上有不少钱，公子可以直接去住。”

“阿迟，”李尚安摇了摇头，“我要送你到家才放心。”

要送她到家，才能看看江府究竟在折竹山的哪里，折竹山又在清州的哪里。

“送你到家以后，我会自行返回摘星楼。我有那把伞，你不必担心我。你若是想我，来摘星楼找我就是。”

“好。”

倚在马车壁上的水仙打了个哈欠，伸手递给江雪迟一个新暖热的手炉。她百无聊赖的四下胡乱看着，隐约似乎从车窗飘起的缝里看到马车后远处，仿佛有几个黑影在靠近。

“小姐……”

“无妨，风大，到了就好了。”江雪迟顾左右而言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朝她摇了摇头。她将捂水仙嘴巴的手飞快的挪到了自己心口，对着回过头来的李尚安露出了一个虚弱无力的微笑。

李尚安不明就里的看了看水仙，回头继续赶车。

待到清州，一定要炼一个傀儡出来。

天色渐亮，清州的匾额也已经近到能看得清题字的笔迹，那笔迹苍劲有力，一瞧就是个颇有书法造诣的人所写。而匾额之下，城门大开，城门口只站着两个人，都穿的朴素单薄，不佩盔甲，似乎并不是寻常兵丁。

“他们是……”

“他们是防着有人在清州惹了祸想落跑的，据说多年来雪人君甚少露面，若城中有纠纷，也只是雪人君的军师出来解决，而其中有些道法纯熟的人会生逃跑的想法，他们俩就可以拦住这些人。”

李尚安不作一言，驾着马往城里走去。

如江雪迟所言，清州格外繁华，即便是大雪天，路上也已如风原集市一般，支起了不少包子摊与面摊。天色刚刚亮起。城中主干道上就飘满了早饭的香气，李尚安索性跳下了马车，买了几个包子，用油纸裹好，递给了江雪迟。

沿途店铺鳞次栉比，李尚安的目光却落在了一座五层高楼上。那楼自上往下看似乎是个圆形，外表与普通北方宅邸并无不同，正常里夹杂着些许奇怪，李尚安一时也想不到究竟是哪里奇怪。

“那是雪人君的尊邸。”江雪迟道。

李尚安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

一路上，成衣店，摘星楼，供给养元丹售卖的仙药行，李尚安都记住了它们的位置。他驾着马车穿过清州花了不少时间，自清州北城门而出时，已近中午。

折竹山就在不远处了。

折竹山，因山上长满翠竹而得名。只是常年不见阳光，却有江氏的灵气养护，因此折竹山上的竹子不至衰败，也生的不十分茂盛。而竹林掩映的半山腰处，便可始见青石台阶，干净工整，往山顶延伸而去。

李尚安跳下了马车，将马拴在了台阶前的几根竹子根部。他将江雪迟从马车里抱了出来，轻轻放在了地上。他转身欲走，江雪迟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李公子，快到午膳时间了，不如去家里吃了饭再走吧。”

她的一双眼神光清亮，看着李尚安时似有迟疑，又似有羞怯，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她指了指台阶之上的方向，见李尚安停步，又一时不知所言，垂下了眼睛，松开了他。

“李公子，你这一路也累了，跟我回府休息休息吧。”

“你受了伤，你回去吧，若带我一起，你该如何解释我的存在，你这江氏大小姐的清誉如何保全呢。”李尚安虽对她的净化术兴致极大，此时自然还是要拒绝她的，“我也好承了你的情，去住摘星楼啊。”

江雪迟不再坚持，看着李尚安的背影，方才堆积脸上的羞赧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眼中反而流露出了一分动容。她的右手不自觉的挑着自己裙边垂下的裙带，呢喃着，不知在说与谁听。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啊。”

“小姐说什么呀？”

“没什么，回府吧。”

而前面的李尚安已走远。他记住了自清州到江府的路，如今不驾马，也方便自己加深印象。这竹林幽深，比毒蛇岭好看不少，不知这山上有没有毒蛇岭上那样多的炼蛊材料，若是有，下次来时，可绝不能浪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