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5. 七日之乱 其一 金冠之重（1 / 1）

战火再次点燃，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如果兵谏的众人不能斩杀雅拉，就会被他以欺君犯上的罪名反杀。这群人握紧了兵器抱着决以死战的态度。

“杀死那个吸血鬼！”他们靠着对未知的恐惧提振士气。一群人也精准地选择了敌人——就雅拉一个人。

宝座下面很快乱成一团。皇家卫队与武将亲兵陷入混战。双方的站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说不清战线在哪。敌人四面八方都有。

有人拉开弓箭对准雅拉。但不知为什么，拿弓箭的人会莫名地失去意识，转身瞄准骑士团的人。嗖嗖两箭，他们很快给自己招来了更多敌人。

“敢杀我兄弟！和你们拼了！”散兵游勇的各路骑士团，陆续参与到混战中。

雅拉一个人打一圈，也没见他吃力。不断被献祭的敌人是他力量的源泉。

这时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耍了小聪明。“趁乱是诛杀女巫的好机会！”混乱中一支冷箭瞄准了茜茜缇娅。

她正伏在查尼脚边，猛然一支箭飞来，歪了一点点，打在她裙子的褶皱上。

“！”

太子妃大惊失色，吓得缩成一团。查尼伸手去拉她。

这时查尼突然觉得脚底下有谁在拉着自己。低头一看，不是皇家顾问么！老儒生从宝座底下探出头，看样子吓得不轻。

“殿下切莫擅动。此时众意难违，弃卒保车才是啊！”

查尼翻着白眼，原来这家伙一直躲在自己身后！方才动手的时候，好些人吓跑了。尤其是服侍茜茜缇娅的那群仆妇，逃得一个不剩。

“弃卒保车？意思让我背弃茜茜缇娅吗？”查尼冷冷地问。

“殿下——！古来帝王都是孤家寡人啊，帝王要威震天下，就不能怀着儿女私情……”

“闭嘴吧。”查尼朝宝座下面踢了一脚。老儒生又躲没影了。

茜茜缇娅担心会连累查尼，也不肯更加靠近，低着头继续趴在他脚边。

希林倒是看清楚放冷箭的人了。那人畏畏缩缩混在乱斗的人群后面，希林又搭上一箭，正中那人胸口，只见他惨叫着倒下。

“杀了那个侍卫！”

又一阵刺耳的心声激起涟漪，循“声”望去东西两侧各有拿弓弩的人盯上了希林。

情急之下，来不及反击。

“咚——”一箭贴着查尼的华服飞过去，落在宝座靠背。亏的希林按住查尼的肩膀，箭矢未能造成伤害。

惊慌之际，另一人已经松开指尖，利箭离弦，正瞄着希林的胸口。

“哼，你死定了。”那人心里得意，嘴角一扬。

当时远观王座之上，希林洛斯正忙着安慰太子，眼睛都没有看别处。暗箭小人才如此得意。

就在箭矢飞到希林脸上的一瞬间，希林猛然转头，目光呆滞地凝视着那个人。

“！”

那人也愣住了。

一瞬间，好像有好几个钟头那么长。直觉的四面喧嚣的战场步入停滞，光鲜的颜色全都暗淡下来。

希林的双眸是唯一发光的部分。深邃的目光吸引着那个凡人。对方痴狂地凝视，无法移开视线。

沿着视线，希林轻易地探究到了对方的内心深处。一个浅薄的人，心底狭隘，就像木盒子那么大，一脚踏进去，容不下半身。

“你——？”

愤怒沿着这条视线蔓延。

难以言说的无尽黑暗涌进那人的心中。

还没来得及操控他，那个人就崩溃了。突然间抱头痛哭，跪下身子哀嚎，又乱撞弄伤自己。

他说不清那对视的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现在心里有无尽的恐惧和悲伤，已经痛苦得连一句话都讲不清了。

而那支半空中的箭，希林撇头闪过，箭矢落在宝座后面，击中了一位不幸的宫人。

希林一言不发地凝视战场。他颇有些意外，原来普通人无法承受这样心灵操控。若不是情急之下，他自己也从未想过如此取胜。

与手刃性命相比，究竟哪一种方式更加仁慈呢……亦或是同样地残忍？

查尼也呆坐着不动。

“殿下果然是仁慈的君主啊。”希林突发一句感叹，“即便面对生命的威胁，对作乱的小民也没有怨恨。”

希林方才感受到查尼的情绪，他怀着怨念并非针对某个歹人，而是思虑帝国的朝政，感叹草民的愚昧之类，非常空泛，太过深奥，以至于令人不知所云。

“哼。本来问题的症结也不在一两个人身上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希林手里还有十余枚箭矢，四顾战场哪里还有持弓箭的敌人他就出手。为了避免伤及太子，他走下台阶站在战场边缘。

艾利安也加入了混战。吸血鬼都是野蛮人么？他根本不分敌我，近身者杀无赦。

“我来保护太子的——”一名骑士团的小兵连话都没讲完。

有些胆小的皇家侍卫躲在他身后想借光都被他杀了。

战场逐渐分出清晰的区域，皇室一行人蜷缩在太子的宝座后面，荣耀骑士团的成员一再退让，聚在观礼台一隅，全员戒备不再出手。

进言的武将一方，被杀得越来越少，最终全员阵亡。

“殿下——！”濒死的武将捂着伤口，爬到查尼的宝座前。“佞臣不除，妖邪乱政，帝国，将永无宁日啊……”

雅拉不慌不忙走到武将身后，一剑击断他的脊背。武将挣扎了许久才最终毙命。

至此，犯上之人悉数斩尽，只有少量的皇家卫兵还活着。

查尼半晌说不出话来。

外面的角斗场上，彩旗翻到在地，四处狼藉。受伤阵亡者不计其数。大的队伍尚且有善后，有些散队的人就放躺了。

“殿下……”雷莫斯提议道，“此生暴乱告于段落，请在臣等护送之下返回皇宫吧。”

查尼咬着嘴唇，他很生气又不知该朝谁发火。

“我不想当皇帝了。”

这话说的声音太小，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不想当皇帝了。”查尼拢一拢头发，把金冠摘下来拿在手里。“太子也不想当了。懂我意思吗？”

众人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更是生气。

“这些枉死的人，就是为了和我争论该和谁结婚该宠幸谁吗！就因为我讲一句话、一时心情不好、或者不想搭理他们，就要这样？”

“是的，殿下。任何人试图忤逆圣意、欺君罔上，或者没说话却拿刀尖指着您，都是死罪。”

“谁规定的！”

“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无上的权力容不得半点冒犯。”

“可他们明明就是因为我的过错才死掉的。我如果……”查尼很烦躁，他不知道怎么措辞去表达这种感受。实在说不清楚，他索性金冠扔出老远，落在死尸当中。

“我连王子也不想当了。什么都不想当了。我本来就是个乡下男孩，现在我想回去继续种地当老农民。帝国谁爱管谁来管，反正我不想管了。”

查尼手一摊。

雷莫斯听了非常震惊，他狡猾地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也没急着表态。

雅拉啧啧舌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我不当王子的话，你也就没有义务保护我了，不是么？”

“对。道理是这样的。”雅拉微微点头。

“还有你们这些侍卫和仆人，都是公职，没有义务服侍我。我走的话，自己去喊一辆出租（马）车回乡好了。”

众人只当这是气话，谁也不顶嘴。

“茜茜缇娅，我们仍旧是夫妻关系。你乐意和我回乡种地吗？如果你看中的是荣华富贵，那你自己留下。凭你的姿色谋生很容易，我又不是不知道……希林你呢？”

查尼又看看希林，希林不知所措。

“你不是骑士团的成员，没有义务守护皇权。但种地的话，我可能养不起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查尼站起身，貂尾的长袍也扔在宝座上。

“行了，没什么好纠结的，我自己回家算了。”

查尼站起身，踢开脚边的茜茜缇娅走下台阶。他瞥了一眼希林，径自就走。

“等一下！”茜茜缇娅急了，连滚带爬追上去，抱住查尼的腿。“别走，不可以……”

“殿下，您这样耍性子，皇宫里病重的老皇帝、年幼的弟弟小昆王子都不管不顾了吗？”希林也发问道。

查尼叹口气。“我没想过那么多……都说父皇时日不多，让小昆带着他一起回乡也不错。帝国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

“不可以！”茜茜缇娅温柔地抱着查尼，伤心地哭泣不止。这算是他们婚后最亲密的时光了。“我不应该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下令废黜我就可以了，你还是备受爱戴的继承人啊……”

查尼又一阵头疼。

“你没听懂我的话吗？我不想当什么狗屁皇帝，这和你没有关系。”

“可我也不想当一个农妇！”茜茜缇娅生气的样子很凶悍，吼声吓到了查尼。他还没见过美人撒泼呢。

“王妃的身份是我一生最为光耀的荣誉。我宁可身穿华服头戴金冠而死，此生此世，就停留在最光鲜的时候就好。”

茜茜缇娅不是说着玩的。她放开查尼后退了几步，夺过希林手里的长剑。

（希林可不给，二人纠缠了半天。就记着她老是玩这一套，前一秒含情脉脉看着你，顺手就把腰间宝剑给抽走。吃了好几次亏，这回没门！）

“哈哈，行，挺好。”雅拉笑了两声，在一旁鼓掌。“有这份觉悟，算是承得住金冠之重了。”

茜茜缇娅瞠目质问：“你什么意思？”

“王妃娘娘，你作一阵差不多就行了。刀剑无眼，破了相就真不能戴金冠了。”

茜茜缇娅默默松开手，不再争抢长剑。帝国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就是皇帝皇后必须是“完美”的人，没有畸形、残疾或者不雅的伤痕。

现在形成了一个悖论的局面，如果茜茜缇娅自刎而亡，查尼的皇位危机就自动解除，没有必要流亡；而如果查尼主动流亡，茜茜缇娅又不甘贫困执意要自刎。

而如果查尼一如既往地默默走开，静观事态的发展，一切都不会改变，他仍旧是太子，缺失的岗位很快就会得到补充，谁也没有什么损失。只有……

“只有地上躺着的这些人，平白丢了性命。”查尼叹口气，他愿意拿自己的钱来安置死者，但他仍旧觉得愧疚，“我从未想过帝王的金冠如此之重。这些全都是我的罪孽。”

雅拉笑呵呵拾起沾血的金冠，舔掉上面的血渍又戴回查尼头上。希林去把查尼的袍子抱过来给他披在肩头，又帮他拎着长摆怕沾上地面的血。

“走吧。”查尼这句话讲得轻飘飘。众人陆续随行，鱼贯而出离开观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