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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 Fleece(敲竹杠)(1 / 1)


napo作为意大利南部最大都市,每年夏季都会招来世界各地数以万计的观光客。这些人,总是流连忘返于蛋堡、悬崖、教堂,再或是两西西里王国古老皇宫。在导读手册中,这些场所也是整个亚平宁的外乡人必到之地,如同朝拜,旅游刊物红星加粗框标识,最被人认可。可能,那裡便代表著整个napo人文景观。站在呆板破石下拍张照片,做个常规姿态,最终被存放进他们或她们的相架框裡,成为一种记忆,一种乐趣。

然而,napo最神秘最迷人之处,并非是这些摩肩接踵只有外国人与外乡人并存之场,而是只需最简单地仰起脸观天,看那被古旧建筑割划成一块块不规则形蓝天星空的旧城区。每当夜幕降临,napo人就习惯性地走出各自大门,在街上瞎逛,几乎没有任何目的地,单纯地为了閒走而閒走。

这个城市的人特别喜爱吃,相互之间打听,新开的餐馆菜式怎样?价格如何?一旦被说得兴起,几个人便相互掏口袋凑钱看看够不够,随后抽著烟缓缓朝那走去。他们之间交谈时,具有一个意大利其他地区人所不具备的特徵,那就是都不看对方的脸,双手插在兜里,腿脚打鼓点般抖动,嘴角叼著烟。他们的眼神游离在周围,除非被人问起,十来分钟裡是不会盯著你的脸和你说话。城市裡的黑帮说话也是这个姿态,只不过区别在于人群数量更多,分站在建筑前,个个抬头或者低头一边整衣一边捏著已经烧到手指的烟蒂一刻不停弹,口吻皆风轻云淡。遇上街上疯跑的小孩,隔开很远就大呼小叫,轰赶开去。而也有不识相的不以为然的小孩从他们之中穿插著跑过,则逮住大声骂几句,或者拧住打一下头,然后看你跑远。基本上,他们从不会为难小孩,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些人就住在附近的各个门洞裡,抬头不见低头见,每家每户都认识,这些小孩有可能就是邻居家儿子,也可能是对面窗户别人家外甥。

而在我们这群儿时的玩伴中,也有俩个这种气质老气横秋的半大孩子。起初以为他们是兄弟俩,但据知根知底的人说这两人只是相互住得比较近而已。很难相信起码要长我们五、六岁的傢伙会跑来一起玩,因为意大利的小屁孩们,从小就喜爱和比自己大一些的孩子玩,儘管别人不搭理你,但也要死活混进去玩。常常爱虚报岁数,当被问及怎么那么矮则声称营养不良。而这两个人却反其道而行,并且愿意遵从这块地面小孩划分出来的规矩,如套上统一的袖章、不带帽子、不许背地裡告密、以及凑钱出来买烟抽。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们住在距离我们马尔西人聚集地很远的西北方,人口密度更稠更複杂的大市场。从他们那裡赶到这边,开车也需要10多分钟,而这两人没有自行车,每天都靠双脚走路,下午缓缓地来,夜晚缓缓离去。

其实,我早就认识他们,他们也是黑帮学校的插班生。比我们高几个年级。这两人虽作为高年级生,却总爱跑来我的班裡,坐在课桌上,靠著窗台抽烟,很少说话,总将脸凑向窗外,漫无目的地看著操场。如果不到我们班,就爱躲在学校的天台上,逃课睡觉。我过去很少关注他们,因为这两人不搞勒索,也不爱与人交流,在这个学校活得就像世外桃源裡的那种人,不问世事。学校有什麽打架斗殴,一概不参与,永远保持中立,只是与我们这一班的人比较好,常常会来劝阻头脑发热的傢伙,将人拖开拉走。

反正,这是两个极其古怪的人,我已记不清他们是怎麽跑来社区,与我们一起做无聊的事。他们衣著古旧,但被自己父母重新裁剪一番,却也得体,并且那些旧衣服的料子真好,虽然我们穿得五颜六色的,但比起他们着装,一股浓浓的廉价味。听别人说他们是皮切利尼人,从马泰利卡山区搬来城市居住。他俩父亲是同乡又都是手艺人,同在一家修车厂裡上班,而他们母亲则保持农村人特有的习俗,不工作,只在家裡忙家务和带小孩,以及顺带帮厨别人家。这俩人时常被父母打,家里人管他们吃閒饭的,因为这种岁数条件差的男孩,通常下课后便赶回去帮助家人干活补贴家用。只有他们如影随形,沉默不语,皮厚不怕打,也不愿改变常态。每天下午,插著裤袋叼著烟嘴閒步走来,然后和我们一群人在酒家后街踢足球。他们不喜爱动,一直担当守门员。

整个夏天,这两人每天都准时过来,心不在焉地和我们一起玩耍,眼睛则游离在不远处一个被漆刷成湖蓝色的窗户那裡。

这是我一个同学家,那扇窗是他家的阁楼,这个同学喜爱养鸽子,在窗户的后侧,是个巨大的鸟笼,每天弄得鸟屎满窗台。对我而言,就是处极其无聊没有一点新奇的宅子。

在那个年代,napo的时尚住宅区还相当少见,整个街区的人无论贫富,都居住在条件差不多的楼裡,唯一的区别就是有钱人一般是独门独户,并且房子是不动产;无钱之人则是多家蜗居一栋楼里。房东一般都在底下开店铺,关店门后驱车回不远的住所,这样的人家有不少,他们通常不止一套房子,无论贫富,都比较低调,不看脖颈那条时隐时现的狗鍊子,基本难以分辨出区别在哪。

我那个同学家就是标准的房东,他们在这附近开了个酒家,我们踢球的后街餐馆便是他家开的,招牌是卡佩斯特拉诺战士。馆子里菜做得极其难吃,但吃客却不少,一是因为便宜,二是因他老妈十分风骚,那些眼袋浮肿的秃头老汉就爱跑来这里。而他老爸是个瘸子,在店家裡帮厨,店子是他老妈祖上遗产,除了晚上睡一起外,平日裡就是个佣人角色。我的同学长相平平,丝毫没有继承他老妈的姿容,一张马脸,反应迟钝,无论学习还是做事都慢一拍。在我们看来,仅仅只比智障好一点。

但我绝没有想到,那两个古怪的傢伙,跑来这个社区的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我的同学。不,确切些说,是为了他的妹妹。

“霍利斯曼,你知道吗?那俩个傢伙,看上东尼家的妹妹了。”有一天,喜爱往脸上粘假鬍子的卡斯佩托家大儿子对我说:“我亲眼看见的,他们在酒家后街倒垃圾的地方,和东尼妹妹在抽烟。”

我觉得不太可能,因为东尼妹妹我几乎从没正面见过,只瞧见过背影,长长的马尾,身材肉肉的,一直就是个不会去注意的人物。这女孩和东尼是龙凤胎,只不过男婴早出来几分钟,所以是哥哥。而女孩从小身体就不好,直到我们开始在街上混时,才从家裡出来,去酒家帮工。

“有人会看上他家妹妹?”我不以为然,头脑裡出现我同学的长相,怎麽也联想不出他妹妹会如何标致。顺脚将球踢开,说:“这一大家子,就他老妈最好看,其他人我根本没注意过。”

随后的一周裡,越来越多的小孩有事没事就在聊那俩个傢伙和东尼妹妹的事,在他们描述中,平庸的酒家女也逐渐成了金凤凰,说得多了便让我想要去窥探一番。我带著几个跟我讨钱花的玩伴,跑去廉价味很浓的酒家,要上几瓶汽水、鸟肉和猪排,坐在靠窗位子,等著东尼妹妹来招呼。东尼老妈收了钱,忙裡忙外殷勤伺候,可能是下午没什么生意,只有几个码头工人在最后一桌打牌或瞌睡,酒家清淡得很。她无事可做,上完菜就坐在边上,同我们扯家常,香气扑鼻。时不时弯下身子帮我们分餐,露出那诱人的胸口。或许她认为我们只是小孩无所谓,此外这是她一贯招呼客人方式,所以也不奇怪,不然,哪来的风骚一词呢。

约莫几分钟后,她女儿来换骨盘了。这次,我终于看清他妹妹到底长啥样了。个子小小的,一脸麻子,皮肤却很好,身材还是那样肉肉的。我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哪里漂亮,这样的女孩街上一大把,她只能算是个次的。我很后悔居然花光零用钱来看一个长得并不咋样的女孩,而且还要付玩伴们的饭钱。

这次勘察后,街上的小孩都知道了俩个皮切利尼人和酒家女的秘密,只有我同学东尼蒙在鼓裡。每天都有人说,例如在桥上见他们三个一起走;或在风味街上吃肉串;还有在冷冷清清的公园河边坐著等等。每个人都对酒家女兴趣勃勃,这个女孩在众人谈论间似乎变得迷人起来,儘管她依旧是土了吧唧的店家服和满是尘土的牛皮鞋。我在这种氛围裡也被感染,逐渐发现这个肉肉的女孩似乎也确如众人所说般,好像变得漂亮起来。这种群体症候情节很奇特,俩个皮切利尼人比我们年长,他们喜爱的东西一定要比我们有品味,虽然他们是山里人,但到过许多大城,见多识广。而且他们衣服料子好,比我们懂穿,而且也都有女孩暗恋他们。他们怎麽可能会喜欢那种庸俗之辈?除非是我们眼光差,要不就是他们瞎眼了。

女孩真的喜爱一穷二白的他们吗?他们招引这女孩又为了什麽?我始终搞不懂他们之中的那层关係,到底这女孩喜爱他们中的哪一个?于是有一天,我带著玩伴去酒家把东尼妹妹约出门,哄她买零食吃带著离开街区,去附近宠物店走走。

女孩很贪吃,只要随便买一串东西,她就乖乖跟著你走。她知道我是她哥哥的同学,不觉得陌生,而且也根本不怕几个男孩把她带去较远的风味街。

我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你的秘密了,女孩傻傻地问是什麽事?我说我们全部人都知道你和皮切利尼人的那些事。她一脸茫然,既不否认也不感到意外。我提给她一串土耳其人的烤肉问:“你到底喜欢他们之中的哪个?”

“我都喜欢,我从来也没想过,我觉得我和他们之间没问题。”她忙不迭地伸手接过,一边吃一边答。

“唉,我的意思是,你总会更喜欢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吧?你看,你不可能俩个都喜欢是不是?这就像你老妈只有你老爸一个男人那样。”女孩的愚蠢让我很生气,我急于要套出话来。

“但是,我的确是两个都喜欢,我没有做过比较,他们都对我很好。你也对我很好,请我吃东西。”她嘴裡含著东西,口齿不清地答。

“那不一样,我如果不请你吃东西,你不会跟著来。而他们即便不请吃东西,无论何时何地,你都会跟著去。”我望著她,叹道:“所以我们和你之间关係是正常的,而你和他们一点也不正常。”

那一天,傻女孩跟我废话了很久,等于什麽都没说,总之,从她嘴裡道出的秘密,就是她同时喜爱这两个傢伙,而这两个傢伙也同样都喜爱她,并且三人之间很奇特地没有矛盾。

我的脑海裡出现这麽一副情景,在一片绿荫丛生的梦境世界裡,两个皮肤很黑的王子,和一个有点胖的公主相亲相爱,最终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这是梦境,而不是现实。现实是那两个傢伙获悉我单独找过傻女孩后,特地跑来找我麻烦。

“你想干什麽?我现在禁止你再去找她。”高的那个将我推到牆角,狰狞地说,另一个则在边上望风,抽著烟斜眼瞪著我。高个继续说:“你再敢找她麻烦,我就揍你。”说完,朝我脚边吐了口痰,俩人恨恨地勾肩搭背走了。

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公平对待我,虽说表面上我们不再谈起此事,但他们不再理我。甚至有一次他们从老家回来带的几大袋扁豆乾和肉乾,一块都不分给我。人很奇怪,虽然这种小吃根本就难以入口,任何店里的蛋糕都比农副产品好吃百倍,但我觉得这是种侮辱,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的权利被剥夺了。我虽不甘心,但也无计可施。以至于看见那个蠢女孩独自坐在后街吃得满脸碎屑,便从她手中袋子夺过一把没命地奔逃。以此来弥补自己失去的自尊心和平衡感。

我必须得做些什麽来报复这俩个可恨的傢伙。

门口传来我姐姐吃东西的声音,她们从不会与我分享。咔嚓咔嚓的,每个人都那麽自私。我躺倒在床,将这些天所发生的事串起来想对策。我堂堂霍家的小儿子,岂能受这俩鸟人的气?

我开始暗中跟踪他们,我觉得这三个人不正常,迟早会做出些龌龊之事。由于我不敢靠得太近,始终也听不清在谈论什么,但他们的行为已越来越不堪入目,天色还不是很黑,就在公园水岸边搂抱在一块。我越发感到得意,我觉得这几个傢伙出丑的那天已经不会太远。

几天后,机会就给我等来了。那天是个极其炎热的下午,同学家餐馆歇业,他老妈要去郊区进货,他老爸跟著一块去扛东西,不到半夜不会回来。而学校由于前些天体育馆被人纵火烧了,上午来了些人做了刑事调查,下午学校停课。东尼跑来我家裡玩街机,几个玩伴也都在小屋裡坐著。原本说好过一会去后街踢球,但吃完果汁后,这群人赖在我家不肯走了,说天气太热傻瓜才去踢球。

我陪著他们一起无聊地坐著,突然之间就有了个点子。我故意去建议东尼把妹妹叫来一起玩,他回答说她在家睡觉。我很快想起中午放课时那俩个皮切利尼人鬼鬼祟祟悄然离开,这会儿没准,一定在他家裡,和那个傻女孩做些肮髒勾当。想到此,我不由为我的机敏感到得意起来。于是,我对东尼说你喜不喜欢手办?你想不想带它回家?他听完连连点头,我又说拿你家的金鱼来换。他急忙将手办往口袋一塞,拉我跑回家去了。

东尼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跑去厨房给我捞金鱼,而我则顺著楼梯走上三楼,也就是那个湖蓝窗框的阁楼小屋,从虚掩的门缝往裡瞧。果不出我所料,那俩皮切利尼人就在他家裡,正和他妹妹躺在床上抽烟。我轻轻推开门,因我并不想让东尼知道,猛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插著腰狞笑起来。皮切利尼人吓得抓起裤子跳下床,一个往床底钻,另一个想翻窗,但发现是三楼,一条腿架在窗台上来不及放下。两人惊恐不已,细观之下这才明白不是她家老妈,于是狼狈地问我想干什麽?我听得楼下的东尼已打捞好金鱼正在寻人,便用命令的口吻让他们躲到床底去,让傻女孩把门合上,这才假装逗鸽子,说他的金鱼颜色我不喜欢,让他再去换几条来,给他们争取时间。

等到东尼再次上楼时,女孩已经衣著妥帖地坐在床边开了门,东尼将装金鱼的塑料袋往桌上一放,便飞也似下楼回我家玩去了。这俩人方才从床底出来,喘著气问我怎麽会在这裡。

我扯谎说东尼硬拖著我来的,他要拿金鱼和我换东西,这两个头脑简单的皮切利尼人竟然相信了。他们对我表示感激,并愿意用一整袋豆干贿赂,让我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事。我则轻描淡写地回绝,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傻女孩坐在那裡,可怜兮兮地望着我,三人都知道我生他们的气,皮切利尼人表示不仅仅给我豆干,还愿意明天在巷子裡让我打一顿出气。

我只是摇头,什麽也没说讲,扫了他们一眼,说考虑考虑。两个傢伙这才下楼,从边门逃走了。我心中一阵狂喜,目的已经达成,之后胜利的天平已为我倾斜,我让这仨在精神上被夺了气,之后就任由我宰割了。

之后的一周裡,两个傢伙每天带著一袋豆干在街上等我,但我不是躲著不去见他们,就是见了也当没看见。

斯妲拉正在浇花,我闯进去翻她的书本。她闻讯扭住我让我出去,并且问在找什麽。我回答说想搞清某个法律问题。她变得兴致勃勃,问是哪方面的法律问题?我扯谎说电视上看的,如果说未成年的男孩和比他小几岁的未成年女孩发生关係,这算不算犯罪?

斯妲拉回答说当然算,儘管是未成年,但性质恶劣,哪怕是自愿男方也算犯罪。于是我心裡有了底,现在可以找他们谈谈了。

我约他们坐在东尼家酒店对面花房两楼冷饮店里,那里人多我是安全的。我故意说去做过法律谘询了,你们两人吃官司吃定了。

他们吓得面如土色,不断向我求饶,并且愿意拿出他们最宝贵的东西来换取不告发,并说自己从未想过自己的衝动会带来那麽多麻烦。其实现在想想,我当时可以制约他们什麽呢?什麽证据都没有,也不曾拿相机拍下证据,不过就算当时拍的话,相机也会被他们抢走。但那就是个很单纯的时代,那个年代的人就是那麽蠢,什麽都不懂。

两个傢伙隔了几天凑了一口袋东西给我,说这是他们最宝贵的东西了,如果还不行,他们愿意让我痛打一顿。我抖开口袋:口袋裡是一隻万花筒,一袋完整的肉乾,一个廉价的拍照小熊,几枚旧意大利军徽章以及一副缺了几个子的国际象棋。

我最终也没打他们,因我看到了他们的诚意,自那次后,两个皮切利尼人再也没来过社区,即便在学校遇见,也会远远躲开,就像老鼠见了猫那般胆战心惊。

事隔多年,2010年时老家住宅区要被改建商务区,居住在当地的叔叔要我们回去谈遗产分割问题,就这样我重新踏上了十多年也没回过的马尔西人聚集地。我的玩伴们早长大成人,已看不出以往的模样,个别几个已经拖儿带女,当我再次把他们邀出来,去那家招牌是卡佩斯特拉诺战士的酒家坐著喝酒时,彼此之间无比激动,畅谈往事万分感慨。

东尼的老妈已经去世7年,这家店目前他们老爸是老闆。东尼早在三年前离开napo,成家后搬到阿布鲁奇附近的小镇生儿育女去了。他妹妹目前担任这家店的收银,店内早已不再是过去的模样,不仅仅是重新装潢过,而且菜式也变得好吃起来。店裡除了父女俩,还有两个小二,那就是当年的皮切利尼人。我从来也不知他们到底叫什麽,至今也没有问过他们。

他们大呼,老霍家的小儿子回来了,多少感到激动和意外,但他们是店员,不能私自外出,所以我那天故意吃得很晚,直到九点关门,然后邀上他们一行七人,来到当年踢球的后街,在地上踢著个刺梨罐头。

玩伴们已完全变成了那种手插裤袋,仰天或者低头再或者东张西望的老napo人模样,说话很慢充满倦意,一群人围成一圈,相互踢著那隻破罐头,相互询问这些年的近况。当我问起东尼的妹妹现在如何,两个皮切利尼人说自我去新大陆后,他们又混回来了。成年之后,高个的和女孩成了家,现在她已经是三个小孩的妈妈了。说话间,东尼妹妹从后门出来,打身边走过,朝我点点头,牵著小孩的手匆忙离开。

我瞧了她一眼,已经是个完全皮肤鬆垮肥胖不已的妇人模样,我已经再也看不出当年她隐约中还存有的些许单纯,丝毫遐想空间也消失了,变得庸俗不堪,难以入目。

我不由地想哭,努力地将脸扬起,望著那一块块被分割的星空,叹道:“整整十七年,这条街早已不再是过去那麽熟悉,我发现我已不再属于这裡。”说完,一行热泪顺著脸庞流淌下来。

“你怎麽了?”矮个的皮切利尼人问:“沙子迷了眼?我给你吹吹。”

“嗯,大概是吧。”我揉揉眼睛,望向他,问道:“那麽你呢?过去你们俩个曾是一样爱著她。”

“我?我现在住在他们隔壁。”矮个的皮切利尼人耸耸肩,笑了:“我是单身,这辈子不会成家,我喜欢过一个女人,那就是他家老婆,我想我不太会再爱上其他人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这傢伙一定会说我们农村人没见识不懂变通。但我很难说清这种感情,我只喜爱她一个,但是不能娶她,所以我就住隔壁,那样也真的感到非常满足。”

“其实我在很久前干了件荒唐事。”我揉捏著鼻樑,说:“我一直就把你们想成很荒谬很无良的那种人,但我今天才明瞭,这种爱情儘管离奇,但却发自内心。时光飞逝,我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在这条街上疯跑,打闹喧哗骂娘,我见到你们,我感到时间流逝是多么可怕,我們永遠也不可能再像過去那样。我承認,我剛才哭了,我感慨的是,你们已经变成了我的记忆,天哪,我也在你們心中成了回忆……我多麽希望自己长不大,我依旧想和你们在一起,无忧无虑生活,当我的小流氓头子……”

“呵呵,尽管不现实,但也有可能会实现。”高个的拍拍我肩头,说:“不现实的是卡斯佩托家大儿子车祸死了好几年,我们永远八缺一,可能的是,我们全部记忆都留在这个不久之后便要从地球上消失的旧街区,你听,你有没有听见我们当初的欢笑,依旧在这条后街迴盪?我们始终是好朋友,这一点不会变。这个世界我们终究要让位给小子们上,你家儿子,他家女儿。从他们身上,就会发现我们一直存在这裡,并永远也不会消失。”

我的眼前,出现了当年那个小瘦猴般的我,以及那个夏天,那群小孩,此刻正站在这条后街,变成一种永不磨灭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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