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必定之死(1 / 1)


“你来了?“

垂眉低目的神甫只低吟一声,自身后悄然响起的脚步声亦是停息了。紧接着,便有年轻人出声回应道:“罪人业已伏诛。”

“很好。”

那神甫点头作了赞许。而后,他便是攥紧着手中玫瑰念珠,自跪垫上起身;在那几株方烛映照之下,只见他缓缓转身过去,将那张暗藏阴鹫的沧桑面庞,再度展现在了那低头不语的谦卑之人面前。

“你是有福的,孩子。”吉勒斯佩大主教肯定着年轻人的功绩,他说:“为了维护神圣者的无上威仪,你是自告奋勇并挺身而出的英雄,为我们除去了那个犯下奴役之刑的罪人。你是我们的英雄,我们是要奖励你的。”

大主教脸上露出了些许欢欣,他在胸前郑重其事地画了个祝福礼;然后又抬起手来,将手中那串施请过祝福的玫瑰木念珠,亲手挂在了这年轻人的胸前:

“你有为主献身这等英雄之举,这是极大的功业,圣女神也将会赐福于你。说吧,你还想领受何种奖励?”

“为神圣事业献身,已经是无上的荣耀,我不奢求什么物质上的奖励。”

见这年轻人将头颅低垂地是愈发谦卑,大主教的心中不由得对他生出了几分怜爱及欣赏——只见吉勒斯佩扶起这年轻人的手掌轻轻拍打着,口中关切到:

“你且说来听,精神上的荣耀要去受领,物质上的激励也不要推辞。放心讲来就是。”

“还是不了,我已谨记住了您对于我的赏识,这样足够了。”

那年轻人仍是婉言谢绝了大主教的好意。紧接着,就只见他抬起头来,面容却是如死水一般的沉寂:“我是来向您辞别的。”

“啊这样啊,马车和房子我已经提前替你准备好了。”

吉勒斯佩仿佛早已知晓了他的动机,只是云淡风轻地回应一声,然后便向着他交代起来潜逃事项来:“待会等出了城门,你就往西北方向直走两公里左右,守路人小屋前。我已经叫人守在那边,你就做马车和他一起去避风头等我通知,骑士团这里我来替你出面。”

自己好不容易才在民团里面插下楔子去——虽然只是个不入流的骑士,但胜在履历清白简单,在官面上完全查不出与自己的联系;就这样一次性浪费了,也属实是可惜。

顿生惜才之情的大主教又拍了拍他的肩头,柔声鼓励了对方一句:“这事情你做的很干净,那些个俗人这么长时间都搞不清楚情况,你应该是要感到自豪的。”

“不是的,主教先生。您近日深居简出不知晓,这次行动现在已经暴露了。”年轻人突然哀叹起来,身形止不住地发颤“骑士团联合那些逐风者的佣兵,正在全城搜捕在骑士团里的供职的文员。我想,我被捕恐怕只是时间问题了。”

话音未落,原本还是神情舒缓的大主教登时瞪大了双眼,险些就是要叫骂出声响来!

所幸他的智慧与理智,强迫着自身迅速冷静了下来——虽然事情态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但还不代表自己没有抽身的机会。眼下自乱阵脚,只会将优势拱手让人。

霎时间,冷静下来大主教再次瞟了年轻人一眼;只不过这一次,吉勒斯佩的眼神当中却是夹杂了些许不易觉察的怨毒:“那你还不抓紧撤离,怎么这样敢大摇大摆地过来找我的?”

年轻人的回答倒是显得十分得体,只听他说:“我是想来提醒您,叫您撇清我们两人之间的联系。毕竟明面上我是个乡土教派的信徒,很少是会出入教堂的,如果他们抓到什么蛛丝马迹查到您身上,您大可以装作毫不知情。”

“这种事我自然是会去办的。”吉勒斯佩先是一愣,随即神情复杂地凝望这一年轻人;原本捏着念珠串的空手,突然下意识微微抓了两下,过了有那么半分多钟,大主教方才讷讷开口:“你抓紧去找件修士袍乔装打扮下,然后先走去码头,再走地下水路出城去。”

言尽于此,心已是急如焚的吉勒斯佩大主教果断背起双手,在独立祷告室里一刻不停地来回踱步,着活像是热锅上的活蚂蚁一般。一门心思谋划着要如何撇清自己与他的关系,而不是叫佣兵们顺藤摸瓜,把自己也给牵扯进来。

只不过就在吉勒斯佩大主教绞尽脑汁的档口,那个年轻人却还是站在原地不动:不仅是不逃跑转进,转而是眼巴巴地望着这位神甫教父,一副无处可逃无家可归的落魄委屈模样。

“怎么还不走?你这要是被给他们看见了,不是诚心想叫我出事嘛?”

过骂他两句似乎也是不管用的样子,实在是叫大主教有些恼火了。眼看着就要自己上手赶人了,但就在他抬手成掌前的那一瞬,吉勒斯佩似乎是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随即便是轻轻啧了一声,将那只作势欲打的手掌轻轻放下,转而在年轻人面前随意挥了挥:

“知道了,我会托人去照顾你家里人,你不用操心。现在赶紧滚吧,越远越好!”

“感谢教父您的恩情,儿子的家人可就全仰仗于您了!”

如释重负的年轻人眼中顿时饱含热泪,只见他顾不上情势危急:哪怕搜捕他的队伍,随时可能闯进教堂内部展开搜索,他仍旧是迅速跪伏在地,用力亲吻着神甫的鞋尖行礼致谢。

而后,他便是重新站直起了身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隐蔽的私人祷告室;只是这年轻人走步太过决绝果断,却是全然没能注意来自身后的那一道怨毒横生的尖利视线……

走出祷告室,又穿过那条四通八达的条石长廊,便是来到了那座为热恋情侣们所开放的幽静小院——今天不是什么假日,那些个青年男女们可能都在学习工作,并没有时间在此幽会,叫这间本就安宁的院落显得是愈发寂寥。

也就只有几个年轻的修士分散在庭院四周,或是埋首书卷,或是闭目养神,安静极了。漫不经心地对着院落扫视半圈,年轻人摁着胸前念珠串思索再三,还是快步轻声走出了小院,朝着正殿前庭的方向走去。

同样的,前庭内外也是一片冷清:空空荡荡的院落当中,只有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修士正端坐在长椅上,手捧着一本厚实的树皮经书,叫那满头青丝垂落于纸页上,一并细细研读着来自于尊主的启示神恩。

按照最开始的想法,这样的场景和人数并不合适。不过这年轻人似乎已经不在乎了,他像是倦乏了一般,几日以来令人提心吊胆辗转难眠的重担一朝失了,他不但是没能得到些许安宁,反倒是觉得这具躯壳有些空落落的。

不知不觉间,年轻人便是走到了那位女修士的身旁。定眼看了,他才发觉这位沉醉于书卷之中的修道姊妹,居然是那坊间传言当中受尊女神谕旨,由圣座亲自祝福的那位圣女殿下。

而恬静的圣女早已是注意到了这位面容愁苦的年轻人了,于是乎便是合上书卷,主动为对方让出了座位来:“我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啊?啊!我无意打扰您,圣女殿下,实在抱歉!”

骤然惊醒的年轻人只是神情慌张地摆着手,告罪一声便是转身欲走。但直觉告诉赛尔赫,对方显然是遇到了什么不方便倾诉的苦恼,分明是要来教座里找神官求个倾诉告解,却又碍于两人的身份之差而有所顾忌。

于公于私,若是因这些外物干扰而无法去救赎世人苦难,这岂不是在否定她这一生的信仰与坚守?

秉持着朴素愿景的修道姊妹赶忙上前拦住了这神情慌张的年轻人,并将佩着真丝手套的双手合十,顺势为他施请了一道宁神安心的神术:“如有什么心事需要倾诉告解的,我可以帮助您”

“还是不劳烦圣女殿下您了,我只是在这里随意转转而已,打扰到您实在抱歉。”

“请勿要为这尊女神赐下的名号所担忧,我同您一样的,都是祂的俗世子嗣,我们都是平等的手足同胞不是嘛?”

赛尔赫继续柔声劝慰着对方:“今天的功课比较多,我的手足们可能是比较忙的。我刚出来读书时没见到您,想来您很早就到教堂里来了。是没有等到他们来为您作告解吗?我谨代表他们向您致歉,如果您不嫌弃,可以把烦心事说与我吗?”

“我……那好吧,就劳烦圣女殿下您了。”

“我只是您的修道姊妹而已”

沉默了半晌,这年轻人仿佛卸下了心理负担,便是不由自主地坐到了长椅上去。他终于是开口了:“有个问题一直是在困扰着我,不知道您能否替我寻一个方向?”

“您但说无妨。”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他……呃,算了。我就这个事情想询问您,我是犯了件伤害到他人的错事的……”

而赛尔赫却是贴心地出声替他将话题控制在了某种程度上:“您不用这样拘谨的,我们只是普通的聊天倾诉而已,对吗?你所想问的问题,也就不一定是会在您身上所发生过的,也可能只是一个道听途说的而已,您觉得呢?”

“啊,啊!对的,假如,我们只是打个假设而已。”年轻人含糊不清地应和着,“假设有个人他犯下了一项无法被人原谅的罪过,假如。但做这件事并不是出于他的本心呢?”

“他有个拯救了其家族的救命恩人,他也是在对方的资助之下,才得到了重新过上好日子新生活的机会。他很感激对方的恩情,打心底里向着要回报给对方。然后这个机会给他等来了,对方需要有人帮忙,去伤害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那么您是厌恶,或者对这个人有好感吗?还是说,这个人他是同那位恩人产生了什么过节?”

年轻人只是摇头:“同这个人不大熟识,也谈不上什么厌恶或好感;只是当时想要替回报恩人,便是利用职务便利自告奋勇的主动去了。也是到了后面,才听说被伤害的那个人其实是个犯下重罪的人口贩子。而我对那个人用了私刑……”

“那,他是因为罪恶感而备受困扰嘛?但我想,虽然是出于私心而行动,但却是成就了公义,这本是不应该有着罪恶感的?”

“我只是困惑这个。您要知道,我是个一直追求着法律及正义,对于私刑之流向来是厌恶的人。但在这件事中,我却是同私刑者一样出于私心,才会去如此行动。哪怕我的行动结果,在一定程度上是得以体现正义的,但驱使我行动的想法却分明是非正义的,甚至于是罪恶的。”

“而那些我所厌恶的人,他们是反而得到了法律准许,可以合法对人贩头子进行审问的。但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解救那些被贩卖的可怜人;他们只是为了得到一些情报,甚至到最后,他们可能还会依照法律放走人贩子。但是从程序上来看,他们又确实是在恪守正义……”

“我的私刑行为得到了正义的结果,但是破坏了他们所要施行的程序正义,那我应该是无罪的吗?可我却又是实实在在地为了一己之私,伤害了一个当初在我眼中属于是‘无辜’的陌生人,那我应该是有罪的吗?”年轻人捂着脑袋呢喃着,“我不能理解。”

而坐在一旁静静聆听着的圣女殿下眨巴着眼睛,片刻过后,她方才是以一种极为严肃的神情认真回答着自己的看法:

“我想,若是公义不存,那么局限于文书上的正义也就不复存在。在程序无法为受害者伸张正义的那一刻起,属于公义的惩戒便是天然带有了不可磨灭的正义性。但若是不将正义书写于文书之上,那公义反倒是要蒙上了一层难以洗脱的恶。”

“有如天平两端,如何界定权重便是取决于砝码。但是依照我所奉行的教义之礼……”出于小宗派的赛尔赫修道士深呼吸一声,“如若正义不复,那便只求公义存真,再依虔诚智慧引领人向良善之境,重铸义理正道于人世间。”

若有所思的年轻人听罢,再度沉寂了有半晌。却是突然面容微笑,对着空气长叹一声,然后颇为郑重地站直身体,朝着为主动自己答疑解惑的圣女殿下鞠躬致意:

“……感谢您能抽出时间听我这有罪人的胡乱糟话,实在是劳烦您了。只是还有一件事期望您能帮忙。”

只见他从脖颈上摘下了那条晕染着神之祝福的玫瑰木念珠,将这极为珍贵的造物,小心交予圣女殿下底手中:“还请您能代我奉于圣女神座下,我的身体有些乏累了,期望仁慈的众生灵之母能原谅祂这不孝的愚钝子嗣。”

“啊!不打紧的,您且先坐着休息,我马上代您去办!”

“再次感谢您。”

捧着项链的圣女当即便是答应下来,将书本夹在腋下飞也似地朝着正殿大门抛去。

凝望这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界尽头,已然是瘫软在了庭院的长椅之上的年轻人,却是没有来地嘿嘿一笑——只觉得一种说不出来的自由感,逐渐充盈满了整具身体内外。

而后,他便是带着一种将要解脱了的轻松笑容缓缓合上双眼,用力咬破了那颗一直含在口中的炼金胶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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