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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兄友弟恭善人家(1 / 1)


国丧,语出《东观汉记廉范传》:章和二年帝崩范奔赴敬陵曰好周人穷今奔国丧当是。
自此凡帝、后、太上皇、太后之丧事,概称国丧,禁宴乐婚嫁,以示哀悼。
凡此时,帝必下召,王公臣子守制三年,民间三月。
再下召,以日为月,一年合九月,一月合九日,三年为二十七日也。
一般来说,王公臣子家,都会主动避讳,老老实实过了七七后,再守个大衍之数,凑足百天才敢行乐;民间则二十七日后便开禁,小民贫苦,废不得百业。
贾琼虽来了有半年,但对这些规制还是不熟,为掩自己的尴尬,吼了下人。
这一嗓子,差点把那小后生给吼哭。
贾环捂着嘴直乐,灵堂外进来两个小厮直磕头,喊客到是他俩,因为认识这位宝二爷,便没当回事,哪知道贾琼不认识。
“我、我”宝玉有些手足无措。
探春训了他屋里的丫鬟一顿后,他也知道了轻重,赶紧过府来吊唁,偏贾琼有“旨”,自家子弟的丫鬟婆子不许随主子进灵堂,老婆除外。
袭人等人都给拦去了偏堂等叫,他一个人溜溜达达进了灵堂,也没个人通传不说,还赶上和尚念经、贾环禀事,所以谁也没留意到他。
屏风后惜春的丫鬟入画一直盯着外面呢,见宝玉进来就被贾琼吼了,慌忙传话:“小姐,宝二爷来了,被训了。”
惜春哈了一声不为所动,二姐姐迎春可坐不住了,她虽不知道贾敬与四妹妹并琼六哥的仇恨,但她出于本能不想贾琼惹了宝玉,那老太太一回来要是听说宝玉受了贾琼的喊,贾琼高低都要挨骂。
慌忙站起身,惜春拉都拉不住,翻个白眼给姐姐,也站起身走到屏风前。
迎春细声细语的说道:“六哥,宝兄弟胆子小,你别唬住了他。”
她这小声小气的,外面怎能听得见。
惜春一跺脚,也想到了这层,看着自己的哥哥正在训小厮,一咬牙转过了屏风出去。
“哥琼六哥。”
“嗯?”贾琼一扭脸瞧见了贾惜春,顿时心生怜悯,哪怕不知道贾惜春的身世,也觉得她可怜;此时知晓了她的身世,又顶着她“哥哥”的名位,贾琼怎么能不更怜惜她。
虽说也不知道这妹妹知不知道过往的事,但言语间已经极大的和气起来:“没吃的了还是没茶喝,跟六哥说,准备好的来。”
贾惜春心里一甜,眼里化开了春风一般,指指还傻站着的宝玉对贾琼说道:“宝二哥好不容易来了,六哥莫在发火。老太太知道了,六哥要挨骂。”
宝二哥?
贾琼又一扭头,仔细打量起来,原来你就是贾宝玉啊?
好胚子!确实是个浊世佳公子!
什么叫做富贵人家无丑儿,求偶主动权拿捏的死死,一代一代的好基因流传下来,都是男俊女美。
贾宝玉作为荣国府第三代中最得宠之人,自然长得最得人意。
贾琼又看了一眼贾环,也挺俊,只是那街溜子般的气质太接地气了也不好。
“啊,宝玉来了啊。什么时候来的?为兄方才忙的紧,竟没看到。许久未见,又长大了啊,多大了?”
贾惜春皱皱鼻子,不愿见哥哥这样的尴尬,替宝玉答了话:“过年时刚见着没几个月,六哥竟忘了不成,宝玉哥哥今年十六了。”
贾琼一瞪眼:“不小了,怎地还这么的不懂事?自家的大伯没了,吊唁你都不来,你是找着被打屁股了吧。”
说来也怪,宝玉进屋后第一眼就瞧见了这位贾琼,顿时浑身便不自在起来,说不出来的哪里怪,直觉并不是除夕时在老太太屋中见到过的那位一般,心中一直发毛。
又被他的眼睛一瞪,更是慌乱,腿一软就给跪下了,嘴角一咧哇哇哇的哭了出来。
惜春一跺脚,过去就想搀起宝玉,想赶紧哄他莫哭。
刚走两步,贾环被贾琼一掐,顿时喊了起来:“孝子侄举哀!”
屋内守灵值差的人烧纸献香呜呜哑哑哭成了一片好不热闹,惜春咧着嘴回了屏风后干嚎。
贾环溜出去命人放炮,三声追魂炮响,更显悲氛,哎呀了一声也觉得是少了唢呐的追魂。
他也有跟随的,是他亲舅舅赵国基,过去问舅舅:“京城里哪有好的鼓乐班子?”
赵国基想了想有了主意:“素来京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鼓乐班子都是贱籍下九流,想来都在北城,去那打听错不了。”
贾环大喜:“把香给我,舅舅快去找一个不,找两个班子回来,日夜轮替着奏乐。”
赵国基略略皱眉:“如今是国丧,不许动响器,这样是不是易让人说嘴?”
“切!你瞧着吧,那凤凰过会儿就要去找戏班子了,一准是琪官那个班子。舅舅你说,是唱戏的罪过大,还是鼓乐班子的罪过大?”
禁宴乐婚嫁,这乐字指的便是优伶娼乐,那边天家办丧事,你躲在家里或是勾栏接着奏乐接着舞,白事主家不办你办谁。
贾环有主意:“禁的了活人,能禁的了死人?我只找吹鼓手,这不算违禁吧。”
赵国基点了点头:“倒也是。可是戏班子?”
“你操那心作甚。”贾琼撇撇嘴:“我算看出来了,就这位琼老六,绝对是个坑死人不偿命的主。瞧着吧,宝那傻小子一准入坑,还是他自己跳进去的,拦都拦不住。”
赵国基噗嗤一笑,也觉得贾环说的对,替别人操这心做什么,先去挣钱才是。
“那得嘞,让小厮放炮,别崩着你,我去去就回。”
“好好谈价啊。”
“错不了!”
甥舅二人怎生谈价未知,贾宝玉却在缓过神之后,期期艾艾的与贾琼“谈价”。
“我认识一个朋友,叫琪官,他有一个班子,经常给王公家唱堂会,规矩礼制都懂,戏也好。”
“不行不行,国丧期间不能动响器,一旦让外人得知了,岂不是全家都有了欺君之罪。”
贾琼真如贾环说的一般,对贾宝玉开始欲擒故纵。
违制这种事,宁荣两家就要做得多多益善才好。越不让做什么,越得敲打着他们做,不是说谋反都不怕吗,听个戏怎么了?欢迎来抄家。
宝玉是个外慧内憨人,越不让他做什么,他越想尝试一番:“琼六哥,我那朋友自国丧之日起便断了进项,慢说三年,便是三个月,他也熬不住的。”
贾琼让他跪自己身旁,耐心教导:“帮朋友是仁义,守国丧是忠孝;你可以私下里帮衬他一把,但不能让咱们家陷于不忠不孝。私下里你懂吗?都是朋友,常走动走动也是人之常情,私下里哼唱几句不为过。”
聪慧如宝玉者被醍醐灌顶:“极是极是!他来咱们家吊唁,在后院里不动笙管笛箫清唱几场不算过。”
“胡闹!”贾琼脸一沉:“他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国公家进戏子朋友,这是有辱门风!”
宝玉一拱手:“懂了,不进灵堂,只在外面磕头走动当做帮闲。”
贾琼好不烦躁:“你走吧,快歇着去吧,少来烦我。要钱去找尤大嫂子拿。”
“诶!”宝玉高高兴兴又给贾敬磕了几个头,兴冲冲的出去找朋友。
贾琼有些于心不忍,这么个傻子,是怎么让众多女儿喜欢的?刨去他富贵子的身份,还剩什么?
娘老子的,忘了他的皮囊!
姐儿爱俏,古今同理!
摸了摸自己的脸庞,骂了一句人渣,厂妹给自己尝其甜时,何尝不是冲着皮囊?就自己这副皮厚心黑的灵魂,有何可爱之处。
“六叔。”贾蘭捧着纸笔跪坐到了贾琼的身后。
“怎么了孩子,是要尿泡吗,去吧去吧。”
贾蘭红着小脸直摇头:“侄儿不是要如厕,是要问六叔,方才您与宝二叔的对话,要不要写下来,又该怎么写?”
点卯画押是贾蘭的差事,可贾琼多留了个心眼,悄悄告诉贾蘭,要把丧仪之事完整的记录下来,一如史官一般。
不愧是爱读书的贾蘭,捧着笔墨跪在人群之后,事无巨细的一笔笔记下来,大有司马温公之样。
“嗯如实记载,六叔有时废话太多,可删减一二。”
贾蘭点着小脑袋又缩回了人后奋笔疾书,以贾琼对他书面上的了解,这孩子定不会说宝玉好话。
眼看就要正午,门外忽然锣鼓喧天唢呐声响,合着爆竹震震,一声接一声的高喊传进了灵堂。
“东平王府遣副长使前来吊唁”
“西宁王府遣子侄前来吊唁”
“南安王府遣子侄女眷前来吊唁”
“北静王府遣侧妃前来吊唁”
贾琼精神一震,知道大戏来了。
“主家孝子孝孙灵堂内跪迎!”赖二小跑至灵堂外高声大喊,如今他也就能做这个了。
贾琼示意停了念经,学着喊了一句:“主家孝子孝孙迎贵客。”
屏风撤去,尤氏带着惜春跪在前排,后面乌央央的一片白裙白花,等四家王府人依次进了灵堂后,肃然无声。
焚香,烧纸,一声举哀谢礼,整个宁国府哭声震天,便是无有干系之人听见此等声音,也会心有戚戚。
贾琼偷眼看过去,这四家以北静王侧妃为首,都随着她的动静行事,心中有了计较,果然是四王之首。
因国丧,各家勋贵有品阶及诰命者皆去了皇陵,但家中又不能无人主事,各家便报备了一些病假。
宁国府报备尤氏时症,荣国府报备王熙凤小产。
时症,季节性感冒也,重症者一命呜呼,轻症者不药而愈。
一个真,一个假,想来各家也是如此。
随着一声钟罄响,哀声止落,北静王侧妃先去扶起了尤氏,东平王副长使却来到了贾琼的面前。
说了一些四六八句,贾琼只跪着道谢,这些个场面话,听听罢了。
道谢过后请去宁国府正房饮茶。
灵堂摆在了祖祠西侧,正屋则要走府中正路,还有那么一射之地。
贾璜、贾珖带着仆人和步撵等候在外,请众人上了步撵后,尤氏步行陪着北静王侧妃和南安王府女眷悄声聊着,贾琼则在队尾。
正堂屋,香茗果点一应备齐,尤氏瞟了一眼落在最后的贾琼,心中赞叹了一声,族中子弟都如琼者,岂有不兴之理?或许老爷这场丧事后,就能消了那仇也说不定。毕竟人也死了,还能去找谁。
闲谈了几句清汤寡水,四王府之人便起身告辞,又左簇右拥的将之送出府门外,尤氏才放宽了心。
规制、礼仪、规矩是样样不差,这贾琼还真是个能为子弟。
尤氏高看了一眼贾琼,索性请他回正屋问话,有一件事,她有些拿捏不定。
贾琼坐在大门口,尤氏坐在主座,二人相隔能有着七步,又有丫鬟在侧,尤氏才张了口。
“六兄弟,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纵有些仇怨,可你看,当事者皆不在了人世,有些事可否先放下?”
贾琼直摇头,不可能答应她放下,做卧底不是这么个做法,就要针对着来,才能不引起怀疑,否则贾敬前脚死,自己后脚就放下仇恨,但凡有点心眼的也会起疑。
“嫂子莫说了,我已经是看在祖宗面子上应下了这场丧事。该我做的事,一样不少,色色办齐;不该我做的事,一样不少,件件不为。还请嫂子莫再要劝我了,一旦贾珍父子返回府中,琼撂下所有回我那三尺陋居继续隐世去。”
“你连声哥哥都不愿叫,却怎么称我为嫂?可见你心中还是有这个家的。”
“不然,嫂子进门尚晚,是事外之人,琼不是不懂规矩的人,不会迁怒于人;何况,琼还有事求与嫂子。”
“这可新鲜了,十几年不张嘴求人的贾老六,今儿倒求起了人?说说看,是要嫂子给你说房媳妇不成?嫂子应了你,一准给你找个好的回来。”
贾琼冷笑起来:“找回来陪着我喝西北风么?”
尤氏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过往或许是如此,但过了这场丧事,嫂子不信你挣不下一个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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