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树海的渊底(1 / 1)


风和日丽,鸟语花香。

地上散发出青草的芬芳。鸟儿们尽情地在玫瑰色的草地上奔跑,不时地打几个滚,踢几脚皮球。风车菊腆着一张喜悦的大脸,奔放地扭动着身躯。天空上挂满了美味的冰激凌,朝着路过的动物滴着黏糊糊的巧克力汁。

世界突然变得无比绚烂。只是绚烂得有些让人心慌。

显然,奇想神就是造成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刚才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基尼斯问。

“她一直是这样,现在不过是暴露了本性。”传颂人说。

“长久以来,她一直压抑自己的想象力,就是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情。”挂在传颂人腿上的狂信徒说。

“这就是为什么我必须消灭她。”传颂人说。

“你总能给自己找到理由。”狂信徒说。

貌似奇想神不怎么喜欢传颂人,也不怎么喜欢狂信徒。有一朵大象那么大的喇叭花,摇摇晃晃地走到了二人身前,然后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了满嘴獠牙。

传颂人脚下的大地变成了巨手,狠狠地闪了喇叭花一个耳光。当巨手想闪第二个耳光时,喇叭花啊呜一口将它吞到了嘴里,咬碎了。

一座山从天下掉了下来。当王言终于看清它不是山,而是巨人的脚时,他急忙将基尼斯拉开了。这一脚踩扁了喇叭花、踩扁了奇想神,也踩扁了传颂人和狂信徒。

但传颂人是不死身,她很快从扁扁的状态恢复了过来。狂信徒是灾厄之身,所以他虽然扁了,但没有死。

一双巨手从地上拈起了奇想神的薄片,轻轻一撕,薄片就碎成两片,飘荡在风中。

“终于,世界将回归它本来的面貌。”传颂人说。“原初的世界是一曲隽永的旋律,一切不协和音都应当被摈除。”

伴随着她的话语,有无数参天巨木拔地而起,形成了阴森的树林。

王言感觉不太对。他发现那些树好像有眼睛,而它们的眼睛都在看着他。

接下来,这些树木一齐倒下了,倒向他所在的方向。

“‘万花之印刻’,伪神退却!”王言洒出一圈心火,心火点燃了巨木。接着,他又射出一道心火,击穿了传颂人的心脏。

心火化作火焰之剑,聚集在王言手中。

“其实我一直都在隐藏实力,毕竟我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王言一剑砍下了传颂人的首级。“是你逼我动了真格。”

心火是神棍的克星。传颂人无法治愈伤身,她死了。

她的尸体涌出了血水,浸染了地面。她身下的血泊,开始向四周分流出细细的血流。这些血流仿佛有着生命,它们如树枝般延伸,不断接近着王言。王言疾退,而血流穷追不舍。他再退,发现自己无论退得多快,都无法摆脱血流。

传颂人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格,它只是原初神的代行者。原初神总会有一个代行者,所以杀死传颂人的人,就会成为新的传颂人。

王言转身狂奔,但那些原本倒下的树木重新站起,用藤蔓缠绕束缚了王言的四肢。王言没法再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血流往他身上钻。

而基尼斯的境遇并不比王言更好。他先于王言被藤蔓捆住,被无助地挂到了半空。一根被削尖的树干正对着他的心口。原初神不打算放他活路。

然后,奇想神站了起来。

她已被撕成了碎纸,没人知道她是从哪里站起来的。也许现在站着的她只是人们的想象。

奇想神想象出了一个坠落的天空。于是,天空掉下来了,原本是天空的地方只剩下了吞噬一切的黑暗。坠落的天空碾碎了巨木与密林,瓦解了原初神对二人的处刑。传颂人的血流被天空压住,再也无法向王言靠近。

“你果然是这个世界的祸害。”血流说道。

它不再向王言逼近,而是掉头飞向奇想神。血流之箭刺入了奇想神的咽喉。

而后,奇想神的眼睛失去了神采,嘴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用神明当躯壳,还蛮……新鲜的。”她说。

传颂人的意志占据了她的身体。如今,奇想神已成了传颂人。

她的美貌依旧。而如今,她的气质由冒失转向冷漠,又为她增添了几分冷艳的魅力。

新生传颂人的手中出现一把光之矛。矛尖指向王言,指向基尼斯。

“如今,已经没有神明能庇护你们了。”她说。

但是,空气中突然出现了许多泡——彩虹色的肥皂泡。这些泡泡在她身旁炸裂,驱散了她的光之矛。

她一下子明白了:它们来自于奇想神的想象。

“即使你占据了她的身体,她也不会停止想象。”扁扁的狂信徒奄奄一息地说。

于是,妄想爆发了。大地是原初神的化身,而如今土地与山石上都长出形状怪异却色彩绚丽的花朵。人们满眼望去,到处都是过度饱和的色彩,迷乱的色块令他们无法辨别自己身在何方。这片大陆的每个角落都被妄想填满了。

一些人意识到:唯有闭上眼睛,他们才能看到真实。闭眼时,他们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而睁眼时,他们却看到了最迷离的梦境,他们的大脑无法理解这些梦境,于是他们只好遁入疯狂。闭上眼睛是避免疯狂的唯一途径。

在那一刻,传颂人失去了她的力量。在那一刻,每个人的脑中都想着那疯狂的梦境,或是想着如何摆脱这疯狂的梦境,没人还记得对原初神的敬仰。神明们的一切力量都失去了源泉,人们想着的只有奇想神。

王言是为数不多的未被梦境影响的人。他的“万花之印刻”是神通的克星,保护他未受到那些狂乱的花朵影响。他趁机逼近了传颂人,用心火之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传颂人睁大的眼睛,吃惊地看着王言。

她并不吃惊王言会偷袭她。她吃惊的是自己会死。

此刻她失去了神通,已发现自己无法将意志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上。不朽的传颂人就此断代绝迹。

“你……杀了自己的神明?”这是她的遗言。

奇想神的身躯幻灭了。但王言并不觉得自己杀死了所爱的神明,因为妄想还在继续,而且向着更加诡异的方向发展。

只有梦境中才会出现的景象,不断涌现在现实中。梦是意识的投射,是人们被压抑的情绪的宣泄。而如今,他们的这些不为人知的意念,借着奇想神的神通来到了世间。

深藏在人们梦境中的恐惧,也陆续登场了。它们在花朵下匍匐前进,终于显露出自己的身躯。人们惊恐,尖叫,闭上眼睛。但即使他们闭上眼睛,这些恐惧之物也不会消失。它们开始用湿冷的指尖触碰他们。

这世界要毁灭。王言想。

但或许,一切都只是场噩梦,醒来就好了。他又想。

但基尼斯的情形很不好。或许他在醒来之前就会死去。

如果基尼斯是个普通人,大概他不会死。而且他一直以来都是个很普通的人。不幸地是,来到龟马大陆后,他的天赋觉醒了,还是真视系的天赋。这个天赋稍微有点特殊:即使不施法,该系施法者的感知能力也会强于常人。这通常来说件好事,意味他们能料敌先机,察觉危险。但不好的是:他们的感官实在太敏锐了。

于是,奇想神创造出的这个绚烂景象对他来说太刺激了,而那些隐藏在绚烂之下的深渊之物又太恐怖了。

“王言,我……”基尼斯失神地说道。“……好像看见了真理。”

而后,基尼斯四周的空间,被什么东西隔绝了起来。

古穆拉的空间没被隔绝,但他的感官被隔绝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他除了等待什么也没做。他位于世界形成之初,人类出现之前,万事万物都在缓慢地发展着。

他试着通过想象让世界的演化加速,但是他失败。这个世界不以他的想象为转移。

然后,他试着去许愿。人们的愿望会铸就神明,神明会满足人们的愿望。但他的许愿没有得到回应。他不知道是他一个人的愿望太渺小,还是神明遂愿的机制还没建立起来。

最后,他决定通过自己的双手改变世界。他试图砍倒树木,给自己盖一个房间。他用魔法砍向树木,树木纹丝不动。他想捡起石头砸树,结果发现石头捡不起来。他一脚踹到树干上,结果却踹了虚空,脚丫子穿树而过。

无论他做什么,都不能改变这个世界。所见皆幻影,而他分不清究竟是这个世界是幻影,还是他自己是幻影。

他发现自己甚至感不到风。即使奔跑起来,也听不到风声,感觉不到风掠过面庞。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肌肤长期没有接触到实在的物体,他的触觉紊乱了。明明没有触碰到东西,肌肤却开始感到被什么东西压到了上面。指尖有时会突然灼烧起来,下一秒又没有预兆地回复平静。

又过了一段时间,连紊乱的感觉也没有了。他的感官彻底麻木了,他负责感知触碰的脑区彻底退化了。他丧失了触觉。

与触觉一通消失的是味觉和嗅觉。而后,听觉也消失了。他记不起是自己遗忘了声音,还是这个世界最初也没有声音。接下来,他开始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否是幻觉,分不清眼前所见的花鸟树木和闭上眼后看到的万花筒景象有何不同。

当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时,视觉也消失了。

他感到一种深刻的恐惧: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存在。

在失去全部感官的如今,“存在”与“不存在”已不存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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