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相见(1 / 1)

岁月如梭,一晃已是十八年光景。崇祯十五年二月,张献忠进庐州府,知府郑履祥遭其斩首示众,陪都应天府已近在咫尺。三月,松山城被围半年终破,蓟辽总督洪承畴被俘,锦州守将祖大寿独木难支,也即率部出降,困扰八旗铁蹄廿余载的宁锦防线彻底瓦解。十月,庐州总兵黄得功大败张献忠于安庆府潜山县,张献忠败投李自成,李自成于年前已克洛阳,福王朱常洵被其烹杀,与鹿肉共煮,史称“福禄宴”,又大败陕西巡抚孙传庭,大部盘踞中原,佣兵百万,如日中天。此时大明帝国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福建省泉州府晋江县郊,远离战火的南国,春光一如既往的动人烂漫。县外五里的官道上两个壮健脚夫抬着一顶精巧的红缎小轿,一骑青骢马在前开路,马上是一青衫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顶文士巾,手持一柄折扇,面目甚是俊美,寻常姑娘家看到也要自惭形秽。这书生模样的少年蓦地勒马停步,只见他眉头微皱,朗声道:“何方朋友再此迎客,还请献身便是。”

只听两旁树林沙沙声响,蹿出八个提刀汉子,领头一人兽皮为衫,身材魁梧,粗眉大眼,往那一立倒也是凛凛一条大汉,手里提一把足有三尺长的九环砍刀,显是分量不轻。这汉子开口道:“倒是奇了,你这小秀才眼力倒是不错,保了你这匹不错的马儿。”两个手下会意,上前收拾了路中几枚半埋在沙土中的蒺藜。

原来这少年涵养颇好,知道是有山匪劫道却说“迎客”,只听他抱拳道:“好汉这兵器看着不轻,手下想也有些了不起的艺业,如今社稷危难正是用人之际,何不报效朝廷,反再此做这等无本买卖?”那汉子听他话虽客气,人却是并不下马,冷冷道:“做那些官府的爪牙又有什么好?老子便是受不得那狗官的气,再此做这一亩三分地的头头。”

那少年微笑道:“常言道,己所不欲乎,勿施于人也,阁下受不得人的为难乎,却来为难小生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一行也。”那汉子听他之乎者也,话里有刺,更是不悦,狞笑道:“爷爷们向来劫财不劫色,你这兔儿爷嘴上这般厉害,大爷今天就给你松松胯。”此话一出,身后一片哄笑,更有几个好事手下纷纷吹起口哨。

那少年听得他出言侮辱,脸上一冷,片刻又露出微笑道:“这般热的天气,披着层畜牲的皮也不热么?”话音未落左腕微抬,那汉子只觉眼前一花,胯下一凉,低头看见自己两条黑毛丛生的大腿,原来被那少年暗器打断了裤带。他登时气往上冲,嘴里喝到:“小兔羔子倒有些玩意!”他两步踏上,跃在半空,右臂伸长,一招“五丁开山”对那少年当头劈下,怒火攻心之下,这一刀竟使了七八分力。几个手下深知他们首领的功夫,想到这少年立时连人带马被劈做两段的惨状,纷纷微微侧头,不忍再看。

可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金铁剐蹭的声音,又听一声大叫,旋即是大刀和人体砸在地上的响声。众人均感惊奇,刚要回头观看,倏听一阵风声,只见一道黑影来回穿梭,这些普通蟊贼怎见过如此身法?片刻之间纷纷被卸了双肩关节,瘫软在地,呆了半晌,方才大声哀嚎起来。

却说那汉子一刀刚劈出,已生后悔之意,他料这瘦弱书生决计不能抵挡,自己在这官道上公然杀人若被见了,可谓后患无穷。尚来不及他多想,只看得那少年不慌不忙,折扇一合,持扇的右手轻轻一抬,扇身已架上自己刀口。他顿感大奇,这小小折扇又如何当得自己运上八成力的大刀?随即一惊,自己这刀竟劈扇不断,又见那少年右手一带,一股柔力带着刀锋在扇上蹭下,火星迸射,发出摩擦之声,原来这是柄铁骨扇。只听那少年轻轻道:“去罢!”手腕一送,汉子虎口一麻,大刀脱手,身子在空中无处着力,只飞出一丈开外。他一跃起身,不及思索这奇怪少年的来历,便听身后手下一片惨呼,忙抢上两步,蹲下查看,见到七人全已双臂脱臼,大声道:“着了谁的道儿?着了谁的道儿?”

他这两句话说得甚响,只是到第二遍已经语音微微发颤,纵然是想给自己壮胆,也深知绿林上的人,倘若在手下面前露怯,此后怕是难以服众。只是心下实在是害怕之极,刚这少年出手,这一抬,一带,一送三式甚是精妙,那股柔力更是上乘武学的运劲法门。然看他年岁,内功修为必定有限,自己与他缠斗一阵,尚有取胜之机,但这片刻间将自己七八名手下制住的本事,自己实是万万不及。他寻思:“索性三十六着?罢了,这些兄弟也算随我出生入死,而且有这位高人在,又能逃到那去?”脸上终于露出颓唐之色,对着路旁的树林道:“张大年今日认栽啦!还请前辈对我这些兄弟手下留情,小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哈哈,小爷我的后辈,功夫可不能似你这般稀松平常!”只听一声长笑,一棵树后转出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来,面貌竟是和那书生一般年纪。他一身黑色劲装,相貌是远不如书生俊美的,但剑眉星目,自是一股勃勃英气。纵知是敌人,张大年不禁低声说道:“好少侠!”

那劲装少年却不看他,倒是向那书生抱拳笑道:“郑师弟,你这一手‘绵劲‘的功夫,可俊的很呐!”那书生在少年之前出声时便已下马,此刻更是快步上前,行礼到:“诸师哥当真是谬赞小弟了,你这顷刻擒七人的鬼手神功,远胜小弟十倍。”那诸师哥笑道:“什么鬼手神功了?到底是你们读书人会说。爹爹他老人家总说本门武学讲究以慢打快,我这不孝子偏不爱学那上乘功夫。”

听到此处,张大年不禁露出惊恐的神色,问道:“二位少侠可是诸……诸长风诸老英雄门下?”那诸师哥转身笑道:“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号是上浩下奕,你所想的诸长风诸老英雄,正是家父。”他笑容一收,又道:“你这一手‘枯木刀法’也算小成,是莆田少林寺的玩意,听你自报家门,是大字辈的俗家弟子,怎的在此地做这等劫道的勾当,不是污了宗远大师的名?”张大年面露惶恐之色,嗫嚅道:“小人家中变故,迫不得已落草为寇,怎敢以少林弟子自居?大年之名亦不敢用,本以用回之前俗名张高瞻,今日得见少侠神迹,不敢隐瞒师承,方以大年相称。”诸浩奕笑道:“是了,你怕小爷我处置你狠了,是以借着少林名头吓唬我来着,这叫做‘狐假虎威’。”

被一语揭破心事,张高瞻双膝一软,就要跪下,诸浩奕突然抢上一步,单手轻轻一托,他甚是坚决的这一跪竟是跪不下去,只听诸浩奕道:“泉州府的事,又怎有家父不知的?你父亲为狗官所害,病重不起,你不得以做此营生,家父早知。小爷暗中察你许久,你一向只劫富商官员,不害性命,不伤女子,尚无大过。只是你先前只因郑师弟相貌俊美,怎出言侮辱,已是不该,又一言不合,竟下杀手。若不是我这小师弟一手好本事,他焉还有命在?”

张高瞻听得一半,又是惭愧诸浩奕察己许久,自己居然浑然不觉,又是感激他父子体自己苦衷,并不出手惩治,也不报官。他本也不想害了这郑姓书生的姓名,只是听他一提官府,二有打断自己裤袋之辱,一时气急出了重手,但既已至此,也不再辩,当下暗运内力挣开诸浩奕的手,右手向前划个半圆,大声道:“小人罪行深重,自知无幸,只求少侠通报令尊,善待家父,也请少侠不要为难小人这班兄弟,他们都是讲义气的好汉子。”他一边说,左手已在怀中摸出一把短剑,对着自己心口刺去。

那郑师弟站的较远,想搭救已来不及,只能张口惊呼,只听剑刃入肉之声,张高瞻瞪大双眼,低头见到剑尖已经刺破皮衣,抵住胸口肌肤,鲜血自剑尖一点一滴滑下,却是诸浩奕在这瞬息之间左手捉住他持剑的左臂,右手抓住了这短剑剑身。他颤声道:“诸少侠,你这又是为何?”

这短剑何等锋利,张高瞻又是死志甚坚,诸浩奕空手去抓,割伤深已见骨,但他神色丝毫不变,淡笑道:“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一死了之,岂是大丈夫所为?你老父本已重病在床,你这一死,他便如何?”张高瞻方才也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此刻细想此中关节,不免冷汗直流。诸浩奕又道:“郑师弟,你怎么说?”那郑师弟笑道:“我太极门原于道家,阁下也曾是佛门弟子,自古佛道是一家,小弟该当称一声张世兄。眼下满清鞑子虎视眈眈,世兄这一身好武艺,怎可随意轻生?家父在南洋也有些产业,素来深恨胡虏,世兄何不投奔家父,共谋抗清大业?”

张高瞻一愣,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令尊可是郑飞虹郑大官人?”郑福松之父郑芝龙字号飞虹,原是海商富豪出身,如今虽已入朝为官,民间仍多称其为郑大官人。郑师弟笑道:“正是,先前不敬,还未通名,小弟郑福松。”张高瞻伏地拜道:“郑大官人在东番抗击红夷的事迹,福建百姓安有不知?小人今日得蒙两位少侠点化,郑少侠,是知遇,诸少侠,是救命,再造之恩,万死难报。将来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听他说的恳切,两人也知需受了他这一礼,于是待他说完,再将扶起。张高瞻又从怀中掏出少林秘制的金疮药,郑福松拿块手帕为诸浩奕裹上伤。

张高瞻回头道:“诸位兄弟,愚兄之前猪油蒙了心,甚有不是之处,今后愚兄决意投奔郑大官人,抗清报国,各位不愿同去,愚兄绝不强求。”七条汉子相顾而视,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大哥!”诸浩奕赞道:“好丈夫!好汉子!”嘴上说着,手上不停,眨眼工夫将七人脱臼的胳膊尽数安上,出手之快,接骨之准,众人心下皆暗自佩服。

张高瞻看了看路上候在轿旁的脚夫,向二人抱拳道:“天色不早,二位少侠早些上路,小人带兄弟们回寨收拾,择日再当登门拜访。”二人分别回礼,当即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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