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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晋升考试(1 / 2)

石扳子和帕哲罗偷偷爬上了一趟运煤的列车,裹了厚厚的衣服,躺在最末一节车厢冰冷的煤堆上,这车厢没有顶盖,列车运行带起的寒风飕飕地穿透两个人的大衣,他们像两只老鼠一样,开始拼命地挖,终于在煤堆上挖出一个可以避风的坑,躺在坑里,望着空洞、漆黑的夜空,想着各自的心事。

夜深了,虽然躲在坑里,石扳子还是能感到一股冷风吹在自己的头皮上,身下的煤块硌得他睡不着觉。他翻了个身,听到帕哲罗也在翻身。

“真他妈冷!”帕哲罗小声抱怨道,好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是在探问石扳子要不要一起聊聊。在难捱的时候,有个人说说话总是好事。

“这些煤真是硌得慌!”石扳子扭了扭身子,也开口了。

“假如这次考试通过了,成了吠舍,你最想做什么?”帕哲罗问。虽然每个人都知道,通过考试成为吠舍比登天还难,但是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挡不住人们的憧憬。

“先带我爸去医院洗个肺,然后买个空气净化器,再来个制氧机!这样他的尘肺病可能会养好。还得给我家斧子买套新衣服,这样他就可以昂起头去神庙了。如果能再多攒些钱,就在城市花园——婆罗门的世界买一所大房子,把爸爸和弟弟接过去,再也不让他们住贫民区了。哦,还要买一块墓地,把我妈从乱坟岗迁过去,找人替她刻一块石头墓碑。最重要的是让我弟弟离开煤矿,继续念书,学法律。

“你不知道,当年我妈在一家纺织厂当工人,后来,发生了粉尘爆炸。我爸为了这事找过厂里,却被厂区治安队轰了出去。后来,遇难女工的家属们联合起来,一起披麻戴孝到厂里讨说法,这次,厂里不光出动了治安队,还请来了一个文质彬彬的律师,手里拿着一份大蓝字的文件和一本厚厚的《梵天法典》,宣称要起诉那些死掉的女工——违反安全生产制度,导致事故发生,造成厂方经济损失。当然,如果家属答应不再到厂里来闹,厂里也可以网开一面,不起诉那些女工,还可以帮助她们的子女推荐工作。

“这家纺织厂的主人是婆罗门种姓,拥有好多产业,咱干活的煤矿也是他的。首陀罗与婆罗门对簿公堂本就犯了下等人冒犯上等人的不敬之罪,而且历史上首陀罗从来没有在对高级种姓的诉讼中获胜;首陀罗又总是人口过剩,有一个工作岗位是不容易的;更要命的是,首陀罗敬畏一切印在纸上的东西,比如包装精美的厚书、大蓝字的文件。因此,多数遇难女工的家属都同意了厂方的提议,而少数不愿妥协的人,都被厂区治安队殴打、拘禁,听说还死了人。最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所以,我要让我家斧子好好念书,学法律,免得以后不明不白地受人欺负。”石扳子说着,脸上泛起了愁苦的笑容。

“你还有亲人可以想念!真好……”帕哲罗的话语充满忧伤,表情却像钢铁般坚硬。

石扳子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却一时语塞。

帕哲罗下意识地摸出烟盒,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烟了,于是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又塞回口袋,骂道:“他娘的!十坦卡一包的烟都抽不起了!下次发工钱了,老子买它十包!你看,我现在一个人好得很,没亲人,也没牵挂,没压力。我只需要照顾好我自己。这次要是能成为吠舍,有了钱,我就开一间自己的工厂,雇佣很多很多首陀罗!到那时,我要抽一千坦卡一包的烟!我要住在工厂附近的大宅子里,不用每天挤公交上下班,哪怕只有一百米,我也要开车上班!我还要娶三个吠舍女人当老婆,吠舍女人都身材匀称而且有教养。首陀罗女人要么瘦得像骷髅,要么胖得像死猪,而且都粗俗得要命。当然,家里的佣人只好用首陀罗。我要雇三个厨子,一个做面点,一个做热菜,还有一个切墩打杂。每天吃饭用八个碗,有荤有素……”

帕哲罗越说越兴奋,其实他从没见过一个吠舍女人,也不知道传说中的大宅子是个啥样子,石扳子只是含笑听着,听一个身处孤独和贫苦之中的人诉说自己的梦幻,渐渐地,他眼前的黑夜变得模糊,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最终沉入了安静的睡眠。

晃动的车厢摇落顽皮的煤块,煤块滚落下来,不偏不倚地砸在石扳子的额头上,又跳到石扳子身边它黑色的同类中间隐藏起来。

石扳子睁开眼,揉揉额头,看着留恋夜空的最后几颗星在白昼中慢慢隐没。火车在丛林中行驶,石扳子贪婪地呼吸着林中清新寒冷的空气,这在他居住的工厂区是绝对不会有的。火车略略减速,密林变得稀疏,马上要到湿婆谷了。石扳子把帕哲罗叫醒,两个人从车上跳下,向站台走去。

这是一个小站,因为年久失修,站牌上“湿婆谷”几个字已经模糊不清。但是石扳子和帕哲罗对这个小站已经很熟悉,每年的晋升考试都是从这里开始的。车站大门、候车室、售票处全是木质结构的,有漆成绿色的尖顶,而墙壁、立柱则是深黄色,车站四周环绕着树林,一棵棵深绿的老松立在料峭的寒风中,一蓬蓬枯黄的野草伏在斑驳的雪地间。站台上已经挤满了衣衫褴褛的青年首陀罗。石扳子和帕哲罗加入熙熙攘攘的人群,缓慢地向出站口移动。从车站到真正的湿婆谷还有十公里的路程。车站外有不少拉脚的拖拉机和三轮车,当地村民不会错过这一年一度的赚钱机会。石扳子和帕哲罗也不问价,直接徒步向湿婆谷前进。

第一天的考试是体能测试,每年都一样,简单直接,就是爬山,从湿婆谷的起点,负重二十公斤,十小时之内,翻过湿婆谷南面的一座山,到达宿营地,并在那里准备第二天的文化测试。在这样的情况下,车站到湿婆谷的十公里是徒步还是乘车,就关系到体能测试的最终成绩。

虽然当地村民百分之百是首陀罗种姓,但是并没有对同样种姓的考生表现出丝毫的同情。雇车的价格高达三百坦卡一个人。石扳子他们辛辛苦苦一个月,也不过拿一千坦卡的工资。而石扳子和帕哲罗最擅长的就是爬山,多走十公里的路对他们来说不成问题。在矿上,很多时候都要背着沉重的工具、食物和水,在井下走一个多小时,这期间还要经历至少三次上山,所谓上山就是爬井下的阶梯,每段阶梯都是六十度以上的陡坡,有些地方通风不好,缺氧,可工人们被要求在指定的时间到达指定的工作面,否则就要罚款,经历过这样的锻炼,每年第一天的测试对于石扳子他们来说都是一次游山玩水,很多人十小时根本到不了宿营地,而他们总是提前三个小时到达。因此,他们绝不会为了节省体力而让当地村民讹去三百坦卡。

到了湿婆谷,漫长的等待之后,一列车队从山谷的另一侧开进来,前面是一辆军用越野吉普,坐着一个青年军官。这军官颧骨高耸,眉头紧锁,两只蓝色的眼睛厌恶地扫视着聚集在山谷里的人群。军用越野吉普的后面是三辆装甲运兵车,再后面是一辆宽大敦实的豪华轿车,接下来又是三辆装甲运兵车,最后是三辆军用卡车。这样的车队出现在这样的穷乡僻壤可算得上是稀罕事,那些拉脚的村民们刚刚讹诈了同为首陀罗的考生,现在正心安理得地坐在自己的破车上,一个个伸长脖子望着,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1)。

车队进入山谷后,并不减速,直接开进山谷中央,吓得人群慌慌张张地分向两侧。车队停下,装甲运兵车里蹿出荷枪实弹的士兵。这些士兵迅速地把人群从车队附近驱离。跟那些村民一样,士兵们对与自己同样种姓的人也毫不留情,任何由于拥挤而向车队挪动的人都遭到枪托的痛击,不管是考生还是村民。

待这些士兵开辟了足够的空间,豪华轿车的副驾驶的门打开,一个身着白衣戴红色小帽的侍者走了下来,他指挥士兵把卡车运载的东西一件件搬下来,运到豪华轿车附近。几个士兵熟练地将这些东西组装起来,十几分钟后,一个台阶、麦克风、扩音设备一应俱全的演讲台出现了,这演讲台五米见方三米高,有长而缓降的台阶通往地面。小红帽侍者碎步快走来到豪华轿车跟前,俯身敲了敲司机后面座位的车窗,车窗安静地降下去,一张肥白而厌倦的脸露了出来。小红帽侍者小心翼翼地汇报:“主人,一切就绪了。”这声音是颤抖而尖细的,似乎不是从一个男人口中发出的,而是从一个恐惧的孩童口中发出的。主人没有回答,只是略略点了点头,小红帽侍者立即轻轻打开车门,欠着身用手挡住车门框的顶部,那位主人从车里探出一只脚,光亮的皮鞋还没踏上地面,就又缩回车里。小红帽探身聆听主人的教训,身体微微颤抖,突然双膝跪地,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主人重新从车里伸出一只脚,踏在小红帽的背上,慢慢从车里探出头,这头顶是秃而油的,周围还剩下多半圈头发,然后是臃肿的上身,最后是肥硕的屁股。秃头主人站在小红帽的背上,昂首挺胸,胸前别着一枚长方形的金色徽章。小红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小心谨慎地呼吸,生怕胸腔过分的起伏会扰了背上主人的兴致。秃头穿了一身黑色的礼服,心满意足地环视四周,然后,踏上演讲台的台阶,慢慢登上演讲台。小红帽见主人已经上了演讲台,便爬起来,正了正自己胸前的徽章。这时,石扳子才注意到,原来,小红帽的胸前也别着一枚徽章,只是这徽章是圆形的,青铜色,图案看不清。

小红帽侍者肃立在讲台下面,轻蔑地瞟了一眼对着他指指点点的村民,又恭敬虔诚地望着自己的主人,就像一只趾高气扬的狗,随时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那青年军官早已从越野吉普上下来,背靠着吉普车看着秃头和小红帽的表演。当他看到秃头终于喘着粗气爬上讲台时,再掩饰不住鄙夷的神气,解下外腰带,在自己大腿外侧不耐烦地抽打着。

秃头扶着讲台的扶手,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颤颤巍巍地说:“欢迎你们来参加首陀罗晋升考试!你们身为卑贱的首陀罗,理应终生汗流浃背地劳作,以此洗刷前世因贪婪而犯下的罪孽。但是,你们之中也许会有个别杰出者,历经数劫磨砺,注定在今生摆脱这低贱的种姓,不再受诅咒,不再被厌恶,有资格成为一名遵纪守法的平民——吠舍。湿婆是毁灭之神,这谷地之所以叫做‘湿婆谷’,正预示着你们中的一些人会从这里告别过去,踏上全新的人生道路。毗湿奴说:‘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2)。’我期待看到新的平民在这里出现。梵天与诸位同在!”

秃头说完转身下了讲台,小红帽又迅速地趴在地上。

那军官重新系好外腰带,收起对秃头的鄙夷神情,大步跨上讲台,一双蓝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台下的众人。他言不由衷地拖长声音说:“感谢高贵的婆罗门——本德•赛特——对大家的训示。”他顿了顿,似乎打算恢复自己本来的风格。“我是埃贝克。这次考试的总负责人。”果然,变成一种果断坚决的口吻。“本次考试第一天为体能测试,你们每个人将领到一个二十公斤的包裹,这包裹与你们手腕上的色芯识别码一一对应。你们要带着自己的随身物品和这个包裹,在十小时内,翻越湿婆谷南面的象背山,到达宿营地。不能按时到达者直接淘汰。第二天为文化测试,将考察诸位在梵文、数学、科学、历史和礼仪等方面的素养。通过者将参加第三天的体检和虔诚度测试,这将排除各位携带传染病病原的可能,并防止思想不纯者混入吠舍种姓。”

听到这里,石扳子不由得想起过去几年参加晋升考试的经历——从一开始只能通过第一天的体能测试,到最近两年能够稳稳通过第二天的文化测试,却总是止步于第三天的虔诚度测试。所谓虔诚度测试,就是从婆罗门经典著作《梵颂》中随便抽出一个章节,参加考试者必须一字不差地默写下来才算通过。一个首陀罗出身的人完成这样的事情几乎是不可能的,背诵这几十万字的经典,很多高级种姓都是从牙牙学语的娃娃抓起。那位本德•赛特胸前的金色徽章其实就代表了《梵颂》,那是只有婆罗门才可以佩戴的徽章,标识着他们高贵的身份。首陀罗父母都要上工,根本没时间照看孩子,更别提教孩子《梵颂》了,况且,很多首陀罗父母自己也读不懂《梵颂》。石扳子就是从十多岁以后才开始接触这部经典的。虽然他脑子好使,记忆力也不错,可是面对这么大部头的东西还是力不从心,而且,这部经典是几千年前的东西,背起来生涩拗口,石扳子完全没兴趣。因此,他在过去两年的虔诚度测试中都交了白卷。今年考试前,他是背过一些《梵颂》了的,可是还是完全没把握,只希望考到的章节恰恰是自己背过的。

只听埃贝克继续说:“第四天,你们将打开领到的包裹,里面是今年特别加试的题目。”

“唔……”人群骚动起来——“今年还有加试?”

石扳子和帕哲罗面面相觑。

“往年不都是只考三天吗?”石扳子大睁着眼,问帕哲罗。

帕哲罗一脸茫然地反问道:“今年怎么回事?”

埃贝克不理会人群的疑问,宣布道:“到指定的卡车领取包裹,半小时后正式开始测试!”

石扳子和帕哲罗在初冬的山间愉快地攀爬,享受着冰爽的微风拂过脸庞的舒适感觉,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迎接这山中清新的空气。他们没有走大多数人走的大路,而选择了一条崎岖的小路,既然体力不是问题,为什么不趁这机会好好游览一番呢?这座象背山他们已经爬过多次,熟悉得很,不会迷路。石扳子仰头看着山坡上高耸的树木,枝桠上已覆盖了一层蓬松的白雪,毛茸茸的,可爱极了。不知是阳光还是微风,高处枝桠上的雪花不时轻轻飘下,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安逸而静谧。石扳子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摸近处枯草上的白色雪球。这雪球一触即碎,簌簌地落在地上。石扳子和帕哲罗继续往山上爬,淡淡的阳光洒在山坡上,林木稀疏的地方,阳光直接撒在两人的身上,暖洋洋的。如果不是心中压着接下来几天的考试,没人会否认这象背山是游山玩水的好地方。现在虽然也在游玩,终究无法尽兴。

正当石扳子踏着脚下厚厚的落叶,留恋于山中美景的时候,帕哲罗突然用力拍了拍他的胳膊,一个劲儿地用下巴点指着什么。石扳子顺着帕哲罗指示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不远的树下靠坐着一个人,破烂的棉袄,油兮兮的帽子,身边有一个和石扳子他们一样的包裹。“也是参加考试的。”帕哲罗说道。

石扳子绕到这人的面前。只见这个人双目紧闭,嘴唇干裂,面色青白,半坐半躺,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是晕倒了。石扳子用自己的脚碰了碰那人的脚,喊着:“喂,喂,别睡了,再睡就没时间了。”

那人微微睁开眼睛,虚弱地乞求道:“帮帮我,给我点吃的吧。”听声音好像是个女的。

石扳子把自己的食物和水分了一些给她。那人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帕哲罗问:“你叫什么?”那人仿佛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吃着。

很快,石扳子分给她的东西都吃光了,她才开口说道:“我叫拉济娅。”

“吃饱了就打道回府吧,就你这样的还想在十小时之内到达宿营地?” 帕哲罗刻薄地说。

石扳子埋怨地看了一眼帕哲罗,帕哲罗闭了嘴。

可是,当石扳子转回头,再看到拉济娅青白的脸色,也有点担心了,于是问道:“你是第一次参加这考试吗?”

“是的。”拉济娅说。

“哎,那你跟着我们走吧。”石扳子叹气道。

于是,石扳子和帕哲罗在前面走,拉济娅在后面跟着。走了不到半个小时,拉济娅已经被远远甩在了后面。石扳子回头向山下望去,只能看见枯树丛中一顶油兮兮的帽子在缓慢移动着。石扳子又看了看帕哲罗,帕哲罗知道石扳子的意思,瞪大了眼睛说道:“狗不能喂太饱,人不能对太好。我们已经分给她吃的了,剩下的事情她得自己搞定!”

石扳子劝道:“还是帮帮她吧,都是首陀罗,活得不容易呀。”

帕哲罗拗不过,只好又陪着石扳子往回走。

石扳子接过拉济娅的包裹,转身上山,一边走一边回过头问道:“你的体力怎么这么差啊?”

拉济娅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紧走两步,说道:“我每天要干十四个小时的活儿,加上耽误在上下班路上的时间,每天能睡上六个小时就不错了。这些日子又一直在赶路,怎么可能体力好?”

“你是做什么的?” 石扳子接着问。

“我在面包店工作。”

帕哲罗听到“面包”两个字立马来了兴趣,问道:“那你们面包是不是随便吃啊?”

拉济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转过脸问石扳子:“你们俩是做什么的?”

“我们是矿工,挖煤的。”石扳子回答。

拉济娅又转向帕哲罗,笑着问道:“你们在煤矿工作,家里的煤可以随便烧吗?”

帕哲罗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一幅屈辱的图画来:每天下班后,走出矿区前,矿工们都要被斜眼黑蜥的矿区治安队翻兜、翻包,以防止矿工们夹带私藏。石扳子也记起了从癞头的饭盒中跳出来的煤块,心想,他是怎么做到的?

拉济娅见他俩都不说话,就接着说:“我们店的经理宁愿面包发霉、扔掉,也不会白给我们吃。”

“为什么我买的面包里会有蟑螂?” 石扳子看着灌木丛的枝桠间附着的一只空蛹壳随口问道。

拉济娅很自然地说:“卖给首陀罗的面包都这样,蟑螂啊,蜘蛛啊,这些只是能看到的,还有看不到的呢!比如,各种工业添加剂呀,罂粟壳粉啊……”

“你们自己吃么?”帕哲罗问。

拉济娅苦笑着说:“本来,我们是吃小灶的。可是,后来,要降低成本……咳,自我安慰呗,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再说,我也不可能这辈子只吃面包,总得吃点儿别的,可是谁知道别的里加过什么呢?首陀罗嘛,都这样,互相毒害呗……”

石扳子发觉这个话题有些沉重,大家的脚步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于是打岔道:“如果这次考试能通过,我们也是吠舍了。吠舍不吃你们做的面包吧?”

“那当然!他们只吃专为吠舍生产的精品面包,就像我面包店的经理那样,他就是吠舍种姓。刹帝利和婆罗门有更高级的特贡面包,我听说,这种特贡面包从小麦的种子到灌溉的用水,从耕种到收割,从加工到烘焙,所有流程都很有讲究,而且都必须由吠舍完成,根本不允许首陀罗参与。”人一旦唠起自己擅长的话题就总是滔滔不绝,更何况又有人帮着背包裹。

就这样,拉济娅和石扳子他们边说边走,顺利抵达了宿营地。宿营地的大门口站着十几个士兵,他们担任体能测试的检核官,负责为按时抵达的考生们颁发合格证。此时,天已经黑了,周围的荒山野岭都是一片漆黑、寂静,这宿营地则更显灯火辉煌,人声喧嚣。

瘦弱的拉济娅在寒冷的夜风中瑟瑟发抖,她已经重新背起了自己那二十公斤的包裹,正快步走向一位检核官,检核官看了看她青白的脸色,也没多问,递给她一张合格证。

拉济娅向宿营地里面走了几步,就停下来等待石扳子和帕哲罗。又过了两分钟,石扳子和帕哲罗也领了合格证走进宿营地。这宿营地没有永久性的房屋,只有一排排临时搭建的板房。东侧的板房是留给女生的,西侧的板房是留给男生的。拉济娅跟石扳子和帕哲罗道了晚安,就向东侧的板房走去。

石扳子和帕哲罗走进西侧分配给他们俩的板房,里面没有床,但是有一盆炭火,这对他们来说已经很好了。帕哲罗靠墙坐着,拿出一本梵文书读了起来,石扳子则躺在地板上,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的文化考试,在宿营地附近的“湿婆谷晋升考试中心”进行。“湿婆谷晋升考试中心”是瓦尔那帝国官方的叫法,石扳子和帕哲罗则把这考试中心称作“马蜂窝”,其实这建筑的外表并不像马蜂窝,而是恢弘壮丽的马鞍形,但是在建筑内部,则满是窄窄的通道和小小的单人间。石扳子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褐色西服,走进分配给自己的单人间,这个单人间只有一平方米,一个小凳子就占据了四分之一的面积,石扳子别扭地坐在凳子上,放下一端固定在墙上的小桌板,弯腰伸手拿出放在小凳子下面的一小瓶水。帝国为了节约资源,这一小瓶水就是考生在这一整天里的全部给养。今天的文化考试要连续进行八个小时,期间没有休息时间,为了防止作弊,不允许自带任何食物和水,连外衣都要穿考试中心统一提供的,石扳子的那件褐色西服就是借来的。文化考试的前五百名有资格参加第三天的体检和虔诚度测试。

石扳子接过屋顶机械臂递过来的卷子,对着上下左右的十四个监控摄像头打了招呼,就开始答题。石扳子对文化考试信心十足,因为最近两年,他都通过了文化考试。

在另一个房间的帕哲罗则战战兢兢,他过去六次考试都是在第二天结束的。

八个小时之后,石扳子把厚厚的卷子和草纸递给屋顶的机械臂,把小桌板收起,站了起来,由于用脑过度且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他的头有些晕。

回到宿营地的板房,石扳子见帕哲罗已经在掰面包吃了,于是也盘腿坐下跟他一起吃。正在这时,一顶油兮兮的帽子从门口探了进来,是拉济娅。

人们在面临同样的挑战时很容易熟识起来。帕哲罗一见拉济娅,立即微笑着打趣道:“嚯,债主上门喽!”

石扳子略带惊讶地问道:“昨天分你的食物都吃完了?”

拉济娅不客气地承认道:“早上都吃了,不然怎么坚持到现在?”

帕哲罗递给她两个面包和一袋豆子,说:“只能再给你这些了,我剩下的也不多了。”

石扳子问拉济娅:“你来参加考试怎么不多带吃的?你不知道考试这几天我们完全不能与外界接触吗?”

拉济娅笑着说:“我本来是带了不少吃的,谁知在来参加考试的路上丢了钱。”这时候,她压低了声音,往门口看了看,说:“我习惯把一部分钱藏在袜子里,另一部分放在上衣口袋里。”接着,她恢复了正常的音量,“结果,放在上衣口袋里的钱被偷了,或许是掉在地上了,我不知道。总之,下火车的时候我发现它没了,但是从火车站到湿婆谷这段路还必须雇车,否则我连体能测试都过不了,可是我剩下的钱不够雇车。我好说歹说,才用自己的食物抵了一部分车费,如今我的兜里就剩下一张返程车票了。”

“你可真行!考试这几天你只能靠讨饭过日子了。”石扳子含笑说道。

拉济娅笑嘻嘻地说:“不过,现在看来,我的策略并没有错,幸运之神派了两位大善人帮我!”

这时,石扳子感觉手腕振动了一下。

“考试结果出来了。”石扳子紧张起来。

虽然很有信心,石扳子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攥紧左拳,左手手腕上射出一束光线,石扳子调整角度,让光线打在墙壁上,考试排名是30名,比去年还提高了两名,石扳子安心了。

拉济娅和帕哲罗的手腕也陆续振动了。拉济娅快活地攥紧左拳,左手手腕射出一束光线,照在地面上。石扳子和帕哲罗不约而同瞪大双眼盯着地面上的数字,异口同声地惊叹:“天啊!第1名!”

石扳子睁大双眼重新打量起戴着油兮兮的帽子的拉济娅,看着她青白的面孔,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除了瘦弱,没有别的特点。

帕哲罗则略显焦虑,他已经失败六次了,今年是最后一次机会,如果这次还是失败,就再没有机会成为吠舍了。

帕哲罗紧紧地攥着拳头,石扳子屏气盯着帕哲罗左手手腕射出的光线,拉济娅则撕着帕哲罗给的面包不停往嘴里塞。那光线先打在石扳子的腿上,数字按照石扳子裤子的曲面扭曲着,看不清楚,似乎是个三位数。帕哲罗调整光线的角度,最终清楚地打在墙壁上——479。

“万岁!”石扳子喊了起来。

拉济娅抻着脖子使劲咽下喉咙里的面包,咧嘴笑开了。

帕哲罗已经习惯了失败,没有为突如其来的成功做好准备。他愣了一会儿,转过身,从自己的大背包里翻出一小瓶酒,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这酒是我七年前买的,是为了庆祝考试成功而准备的。每年我都带着这瓶酒来参加考试,每年又都原封不动地把这酒带回家。今天,心情好!咱仨把这酒分了吧!庆祝一下,不管明天会怎样!”

“干杯!”三只水杯碰到一起,没有清脆的撞杯声,放了七年的酒也没有多少酒味儿了,但是喜悦的气氛不亚于任何一场欢快的聚会。

“你今年多大?”石扳子问拉济娅。

“二十。”拉济娅答道。

帕哲罗问:“你怎么二十岁才参加第一次考试呢?规定十六岁就可以呀!你今年才来参加考试不是会错过四次机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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