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公子。（1 / 2）

犬吠过后，落针可闻。

亭中女子依旧执礼不动，脸庞上笑容生硬，等到小姐点头答应才收手入袖，微微低眉站至一旁。程铮并未就此离去，反而迈步入亭，将长剑搁置在桌，大大方方落座，没有使唤眼前日夜相伴的丫鬟，亲自捻起紫砂壶，斟满两杯茶水，一杯轻轻推至右侧。跟着进来的少年本来有些忐忑不安，见到小姐推给自己一杯热茶，也就顺势坐下，撩起长长的袖管，两只小手捧起杯壁，呼呼吹着热气。茶是采摘自游梦湖的新茶，茶叶翠绿卷曲，如鸟雀小舌，色泽澄清无杂质，香气芬芳扑鼻，饶是更爱喝果汁的程颖珂，也忍不住咂巴了一口，随即舒爽出声，一脸老神在在的表情。

石凳硬是硌人，程颖珂挪了挪屁股，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悄悄督向身旁悠闲品茶的小姐，和角落里不置一词的铃儿姐姐，感到有些奇怪。多多会凶人，自己是知道的，也正因为这点，少年从不敢主动摸它，哪怕心里喜欢的紧，也只敢远远招呼几句。直到这些年见过了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儿，程颖珂也渐渐摸清了门道，原来这条小黄狗极有灵气，只会朝生人龇牙，特别是见着了那些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官老爷，叫唤的最凶。可转念一想，铃儿姐姐服侍小姐这么多年，往日里别说是招惹多多，就连狗头也是摸过的，怎么这会儿就不一样了呢？

程铮放下热气腾腾的瓷杯，转过头，一如既往的浅笑道：“小颖珂，除了前面说的那些，天街上还有个最好玩的地方，猜猜看是哪里？”

年年宅在屋里的小门童当然猜不出来，掰起五根手指，说了秋千鱼塘大草坪等地儿，都被她一一驳回，最后皱巴着脸蛋，破罐子破摔般两手一伸，半个人瘫在了桌面上，讨饶道：“哎呀，小姐你就告诉我吧，我实在猜不出来啦。”

大小姐白衣挂青桌，一手托腮，笑眯眯道：“嗯？要叫我什么？”

程颖珂一拍额头，老气横秋的叹息一声，声音细若蚊蝇，“好小姐，亲爱小姐，亲亲爱爱小姐。”

程铮哈哈大笑，心满意足的拍了拍他的小脑袋，慢慢收敛笑意，望向亭外古色古香的屋舍，慵懒道：“是双龙摊那儿的一个击技擂台，可热闹了，守擂的是个女子，还是个身手很高很高的女侠，打跑了不少绵城好汉，就是长得丑了点。”

唤作铃儿的丫鬟睫毛一颤。

程颖珂哦了一声，显然并不感兴趣，捧起茶杯吸了一口，思考着应该如何回话，不料小姐已经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呀相中了她的剑，便让一个朋友上台去打擂，谁知道好端端的一个女侠，竟然哇的一声扯掉脸皮，变成了张牙舞爪的恶鬼，一下子吃掉了好多人呢！要不是你家小姐运气好，恐怕也已经给人家生吞活剥了。”

说这话时，她假装受了惊吓，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一手按着胸脯，好让随呼吸起伏的浑圆饱满微微收敛，不至于撑破衣裳。这般添油加醋的言论，自然是唬的小门童一愣一愣的，小脸刷就白了，顾不得被杯壁烫红的小手，着急道：“啊，小姐有没有受伤？我这就去取药来！”

程铮狐媚一笑，自有万种风情流泄，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随后有意无意瞟了一眼角落，似是失去了逗弄兴致，终于开门即见山，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是啊，这样的倒霉事儿，怎么偏偏就能找上了我，你觉得呢，铃儿？”

终于揭开了那层窗户纸，女子闭眼咬唇，认命一般俯跪而下，额头贴地，“铃儿该死。”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的程颖珂站跳起身，这才发觉握杯之手异常滚烫，吃痛哎哟一声，连忙把茶杯放回桌上，来不及擦拭甩溅出的几滴茶水，就要去扶铃儿姐姐，只是身旁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他又僵在了原地。

“勾结江湖门派，你好大的胆子！”

小门童毕竟自幼在程家长大，见识过许多形形色色的人物，再怎么天真烂漫，也知晓接下来的谈话，不是自己能听的了，于是他叹了口气，回望一眼表情陌生的小姐，默默退出了石亭。

四下再无旁人，程铮直立起身，气恼的浑身颤抖，抓起桌上那柄乌黑透亮的祸根，厉声道：“不愧是我相知相依的好奴婢，知道我钟情铁骨剑，甚至清楚我的每日行踪，换作别人，还真做不得此事！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抛出了什么样的筹码，能让绛竹宗拉下脸来杀人？”

铃儿抬起头来，就这么保持着跪地姿势，面色无悲无喜，平静道：“少城主仇家本就多，奴婢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好，好一个顺水推舟。”程铮好似被触及逆鳞，猛然捏紧剑柄，只是身前的丫鬟还是那般平平淡淡，丝毫没有惊恐之意，合起眼帘，仿佛听天由命，终于得到了解脱。良久，迟迟未能等到长剑出鞘，铃儿睁开眼，微微歪头，目光疑惑，善解人意的往前挪了挪身子，突然展颜一笑。

那是一种从未在小姐面前流露过的心绪，女子笑声婉转曲折，何止百转千回？向来以乖巧懂事示人的婢女，在这一刻竟是媚态横生，眼神迷离，如丝如雾，她轻唤一声：“小姐～”

鸿蒙之间如闻钟鸣，得知真相的程铮脸色苍白，身形不受控制的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了石凳上，失魂落魄的喃喃道：“怎么会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