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 第一章 海燕2（1 / 2）

“看我对你多好，为了给你个惊喜，连最后一节晚自习都翘了，一路上飞跑。”

几分钟后，岚枫家的客厅里，洛雪祈盘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擦着被打湿的头发，一边神态自若地吸着可乐。

“你确定不是为了避免下了自习有人在校门口堵你吗？”坐在她对面的岚枫叹口气，知道这家伙的话可信度向来不高。

“……啊，有那方面的因素，但这不是重点。”洛同学径直把对话中不太妙的那部分给省略了，“我有话要对你说。”

洛雪祈神色认真地看着他，微笑道：“高中毕业快乐！”

不要为了说这种没用的话就把高中生涯给翘掉了呀！岚枫本来是想这么吐槽的，可话到了嘴边就失去了声音。他就那么无声地张了张嘴，然后低下了头。

洛雪祈何许人也？岚枫觉得要是有人给他用这个问题出一张试卷，他多半要以交白卷收场。

对他而言，洛雪祈这个人实在是太复杂了。

这个女孩是岚枫叔叔的孩子，按理来说，有这么一个女孩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应该是蛮有趣的一件事，可是岚枫的成长经历并不好受。

有些人仅仅只是呆在你身边就会把你刺伤，而他们并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只是你太过平凡。洛雪祈就是这样的人。

她比岚枫优秀太多了，各种意义上都是。

岚枫高中选择了一所没人认识自己的学校一个人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避开洛雪祈。

可逃避归逃避，岚枫又不想逃得太远。如果洛雪祈真的有一天突然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他一定会无所适从。因为小时候岚枫仰仗洛同学借他零花钱，长大了他又仰仗洛同学借他抄笔记，他的人生里如果少了洛雪祈，估计会搞砸不少事情。

也许这种怂蛋的人生会被人骂活该卑微，岚枫也不想争辩，他就是没人家聪明没人家有耐心没人家心态良好没人家长得好看，就这样吧。

“有你的礼物哦，注意查收。”洛雪祈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扁平的包裹，连快递包装都没撕，就那么丢给了岚枫。

“这什么？”他有些好奇。

“世界的钥匙吧，大概。”少女一边回答一边幽幽地笑起来，琥珀色的眼瞳像是瑰丽的漩涡。

“听起来像是某种新型恶作剧啊……”岚枫发出叹息一样的声音。

不过洛雪祈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出神地眺望着窗外。

他看向女孩眺望的地方。

雨幕里，黑色的城市融进了夜色，钢铁的森林遮蔽了视线，只留下一道闪烁的缝隙。

缝隙那头，是沉默的城市高架桥和更远处泛起狂澜的湖面。

闪烁的，是被雨水击碎的倒影。

……

其实所谓“世界的钥匙”并不真的是一把钥匙，因为显而易见，世界并不是一扇门。它可以是任何东西，有时候甚至是一张纸——比如说大学录取通知书。

岚枫高考那天进考场的时候，监考老师像见了鬼似的狠盯着他看，因为他活像得道成仙了的出家人，那副神游天外的神情根本不是在考试，而是在思考人生。

这小子一定是因为过度紧张所以精神崩溃了，看到他的每个人都这么想。

只有岚枫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不能说。

他像平时模拟的一样一丝不苟做完了卷子，仔仔细细涂了答题卡。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看着芸芸众生为了人生的第一张门票冥思苦想，或者慌慌张张。

于是岚枫明白了何谓开挂。开挂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是因为努力地追求公平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知悉真相的可能。你不知为不知，能奈我何？

人们总是将作弊者想象为一夜之间神功附体的暴发户，像跳梁小丑一样呼风唤雨，但真正的作弊者很可能并不屑于此，他们本就是这一领域的巅峰，他们的存在便是规则本身，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的作弊行为无懈可击，无人问津。

临渊市立大学是一所位于南方的综合类大学，有点名气，但还没到喊出名字能让人类学术界抖三抖的地步，校区就在城市里，不是什么得坐着特殊班列穿过黑森林才能到的贵族学院。它很普通，学校的官网做的朴素庄重，内容也一板一眼，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一样没有，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岚枫之前查过这所学校的生源信息，完全按照全国统一的招生计划进行，没有特招生的先例。然而就是这么一所学校，给他莫名其妙地抛出了橄榄枝。

他的录取通知书后还附有一封信，拆开空白的信封，素白的信纸上只写了两行字——

岚枫：

经校长同意，我谨代表学校向你致以诚挚的邀请。

在此静候你的到来。

信末的署名是路南行。

这信写得就跟闹着玩似的，岚枫不相信这个时代真的还有人用这种彬彬有礼的语调写信，而且还是手写。可他还是终究还是忍不住一遍遍地去看那端庄舒展的字迹。静候你的到来，多有魔力的一句话，就像召唤他的咒语似的。

“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考完理综的当天下午，街边的一家奶茶店里，他询问着给他带来这场意外的人。

洛雪祈穿一身蓝白相间的碎花洋裙，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咬着吸管望向窗外，漫不经心地晃荡着小腿，一下一下踢他的膝盖。

这么做会产生膝跳反应的啊混蛋。他尝试着挪腿躲开那只白色帆布鞋，可惜依旧每次都被精确命中。

“问你个问题，你觉得高考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洛雪祈忽然叹了口气，回过头问他。

“啊……怎么说呢，用公平的方式进行一场不公平的资源分配？”

“正确。”女孩用手抵着下巴，冲他眨眨眼，“这是导致一些人感到迷茫焦虑的根本原因。他们觉得自己在用十几年的人生为一个分数挣扎，而不是获取知识的实用价值。但这恰是当前社会状态下终极的公平，把所有的种子都丢在一个转盘里，抑制人为手段的后天培养，让他们比拼人最基本的耐心与毅力，让不愿上钩的人自行退出。所以这场游戏是在为了筛选而筛选，知识的实用价值不过是附赠的。”

“这么说，高考其实是个社会问题？”

“不错，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推行素质教育，显然只会让出身优秀的孩子变得更加优秀，老实说，这种会产生阶级矛盾的方式我也不太喜欢。”洛雪祈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岚枫终究还是控制不住，膝跳反应踢到了洛雪祈的腿。洛雪祈面露不悦，狠狠踩了他一脚。

“但不管怎么说，当高考结束的那一刻到来时，这个世界便不再对废柴们温柔以待了。聪明的孩子们都做好了准备向着他们的人生理想冲刺，只有笨蛋才会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从这一刻起，天才们逐鹿中原的时代到来了。”

“那……”岚枫有些口干舌燥，“废柴们岂不是很可怜吗？”

“当然很可怜——在战场上被你杀死的每个敌人都很可怜。”洛雪祈冲他吐了吐舌头，把杯里的奶茶吸尽，没有乘势而上的珍珠粉圆在杯底孤零零地躺着。

“你看起来没心情喝奶茶的样子。”洛雪祈指着他的奶茶这么说时，岚枫心领神会地把杯子推过去，洛雪祈心安理得地接过，毫不拖泥带水。

可能是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有些难看，洛雪祈说话的语气多少温柔了一点。

“其实从宏观角度来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废柴这种生物。他们只是没能早早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干什么，并开始努力，仅此而已。当然，也可以反过来想，把一个人丢在本不属于他的世界其实挺残忍的。”

她说着说着，眼神忽然飘向了别的地方。

“所以接受这份馈赠吧，你为此而生。毕竟，我也不能一直玩这场陪你长大的游戏。”

“啊？你说什么？最后那句声音太小我没听清。”岚枫是真的没听清洛雪祈在说什么。

“我说——”洛雪祈狠狠白他一眼，提高了音量，“这家店心太黑了，粉圆和椰果居然只放这么点！”

“喂，你太大声了……”

想要被店员用怨毒的目光注视至少别带上我呀……

长叹一口气，岚枫说道：“好吧，其实我多少能理解。这大概算是某种保险一样的东西吧，假如我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塌糊涂，至少还有一条叔叔为我准备好的路什么的……”

“真没想到，原来你很懂嘛。”洛雪祈惊讶地冲他眨着眼，“但有一点你搞错了，这可不是什么为了拯救你一塌糊涂的人生——至少在我看来你离糟糕还差得远呢，你只是无所适从罢了——这条路是为了送你去真正适合你的地方，老爸一定是这么想的。”

“诶，那可真是奇怪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人生的方向在哪里，叔叔却知道正确答案。说白了这不就是为了走捷径准备的借口吗？”

“这有什么不好吗？你以为大人生下来就是大人吗？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啊，这就好像在人生的岔路口上有巨人愿意让你站在他的肩膀上看世界，你不但不领情还给巨人脸色看一样，不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正常来说人不是得靠自己得出答案吗？”

“是这样没错，可你总不至于靠冥想来寻找答案吧？人们都是在眼前的路上边走边想的哦，运气好的话你会发现当你想清楚答案时，终点也离你不远啦。”

“那要是一开始就走了错误的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