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黑暗中,女子的眼睛里扑闪着金色的麦田,……麦田无边,在日光下的和风中摇荡着金光闪闪的麦浪,满屋子就弥漫开浓郁的麦粒的香气……,女子无限向往地对母亲说:“娘,麦子已经动镰了,明天我就去拾麦穗。”

母亲心里难受,不知道该对女儿说什么,就嗯了一声。

母亲和女儿饿得睡不着觉。愈加难捱的饥饿使母女更紧密地依偎,仿佛以此或能够把自己填进彼此的肚腹,也好为她稍解肚中滚动不休的饥苦。

白日里也不知隐藏在什么角落的虫子、蛤蟆什么的小东西,在天幕上泛出星点的时刻,陆陆续续开腔,鸣奏起各种音调,渐渐混成交响;

但绝不是饥饿的哀鸣……

荒年,村人都逃荒去了,人去村空,后来陆续回来,也有一部分人在外面落了户再没有回来的。村户本也住得比较松散,老妇人的家在村子的至后边缘,左右相邻都是荒弃的破屋烂院,不知是不是人已在外面落地生根不再回来,还是已经再回不来,没人知道。使得老妇人的破院,在夜晚虫鸣声中更显孤寂,形同荒塚;

又像被历史遗忘的义庄……

夜进深,半块月亮悄悄爬进院外梧桐树的树冠,又爬上梢头,偷偷摸摸蹲踞在梧桐树头顶最上一片大叶子上望风,不声不响为谁照亮了破败的小院。

一条鬼鬼祟祟的人影,在村中月光深处悠晃,就着清亮月光游荡到破院门处。

是村里的一个中年光棍汉,白日里见一个好看的年青女子领着一个瞎眼老妇人入了村子,破衣露肤,背一只不小的破囊袱,扣一口小破锅子,一看便知是外路逃荒至此,就留上意,认出那瞎眼妇人是村上一个多年前远走他乡的穷寡妇;那寡妇亲族稀薄,多年馑荒,逃得逃,死的死,如今村上已没有她的近人。

不知这人黑夜溜窜来此,是要做什么。那人阔厚的额脸在月光下有些反光,不知是汗还是油。月光沥进此人蓬乱支楞的头发里,整颗头颅在月色里宛如一只弥散着银灰光芒的刺猬。光棍汉敞着怀暴露着皱瘪瘪的胸腹,褶皮覆盖下的肚囊微凸而下垂,下垂的褶肉完全覆盖了扎腰的布绳。这人腿短裤肥,稍有罗圈,两只突甲黑垢的大拇趾头顶破了脚上的布鞋面儿,像泥洞里探出的黄鳝头。

人影被月亮铺到地上,稍稍拉长,影子的头就先抻进院子里。

夜风清爽,桐叶沙沙摇晃,那半月立于梢头,随叶起伏,如轻功高绝的夜行客,孤傲地漠然注视着破屋子的破门洞和破窗洞,悄然伸手推那光棍汉阔如面案的脊背,怂恿着他向院子里踏进两步。

光棍汉胸膛鼓荡得厉害,双腿微屈着站定脚,喘息有些急促,似乎夜惧,又似因期待而激动,隐在月光不及处的双眼热灼,直勾勾盯着黑魆魆的破门洞。

月光遍地晃动,眼前的破屋变成一跳一跳的黑瓦白墙,门洞和窗洞半明半暗,内里却魆黑深邃,像两张狰狞的豁嘴。满院荒草消失不见,光棍汉眼前开阔,似乎更使其笃定白日里某种揣测,不禁斗缩起双腿,股股尿意来袭。光棍汉呼吸越发紊急,强定了定腔子里的燥跳,深纳一口气,忽地一瞪眼,猝然对着屋门洞月光不及处吼了一嗓子:“谁搁那来!”(谁在里面的意思)

屋内母女临头一惊!

妇人怀中的女子更是被这静夜一声霹雳惊得身躯剧烈一抖,应着那一个‘谁’字吓出一个响屁!院中的虫鸣交响为之一静!受惊过度的女子惊魂飞散,下意识直往母亲深怀里钻。老妇人一惊过罢,只几个转念就辨析出这狂荡激动的声音是怎么一回事,同时从中听出几分久远村人腔调的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这人是谁?母亲搂紧抖颤不止的女儿,最初的一惊过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支肘翘起头听听那人接下来要做什么。

那光棍汉放出一嗓子之后,胆子就壮起来,放肆地踩着地上的人影又向院子里走进几步,就走到院中间。

短暂一片死寂,虫儿们噤鸣了一小会儿,许是意识到潜在凶险似已过去,才要试探着恢复鸣叫,冷不防那光棍汉突然又是一嗓子:“谁搁那来!”

光棍汉双眼放出狂热激荡的焦切光芒,故意放粗了喉咙压闷了声音以增威慑,吼吓时脖子一抻,眼一瞪,双肩同时向下一塌,矮墩墩的身躯整个儿一震,宛若一只趁月夜捕的猛然蹿向水面的河鳖。

眼前的屋子应声晃了几晃,似在威吓中战栗,屋里却仍什么动静也没有。

披了一身月光的光棍汉不见屋中动静,不自觉眯眼向屋门洞歪了歪薄而阔的右耳,横阔的面膛子上泛上一层青白色的疑惑,不禁脚下少许踯躅,双手没没落落在周身胡乱抓摸了几下,似有什么使他摸不着头脑,挠着耳朵犹犹豫豫对着门洞口走过来。

光棍汉丹田一阵阵向下冲突,每靠近房门洞一步,忍不住尿路就要把控不住。

老妇人听到那人脚步声近了,而女儿的身子已抖嗦得如同一只被猎狗人堵在死角旮旯里沥沥滴尿的小家犬。

女儿如此,老妇人又气又疼,内心里止不住一阵阵难过发堵;而那人的胆子随着一步步逼近屋门洞,越发放肆起来!

薄如黑纸的影子拨开遍撒地面的如水白月光,幽灵般往屋门洞里游去;那人故意踏地有声,一脚跨至门洞前,猴急的脑门儿率先探进门洞口。

“作死!”

凭空一声厉斥!光棍汉体躯骤而一缩,见鬼般猛地一声嚎叫,扭头就跑!

惊惶的光棍汉什么也还没来得及看清,极度的激动兴奋夹持着不上不下的对臆想中未知的恐怖存在的恐惧,一颗燥乱的心更是悬上了喉咙眼儿,正使其陷入一种从所未有的激荡、恐惧、迷茫又刺激的半失魂的妙不可言的状态,万不料迎头一记凄厉之极的鬼叫突然自死幽的黑暗中炸响!

直如厉鬼扑面!

那光棍汉大惊之下裤裆里猛地泚出那股蓄突已久、原来竟刺痛难当的陌生热尿!仿佛厉鬼附背,瞬时噬尽他全身精气,失魂间双腿一软,几乎扑跌在地!

奔跑中光棍汉张大嘴巴,双眼半阖、身僵腿软,两步一泚尿,每一泚都几乎令他精神虚脱而险些跌跪了下去。

尾随而至的月亮做贼心虚猛打了一个寒噤,一时像个受惊的猴子上蹿下跳着比他窜得还快,很不仗义地跳过头顶时在其泛着幽黄的额脸上一踮脚,嗖地一下蹿进前方的梧桐树冠里去了。那人逃姿怪异,像只二足奔跑的蜕壳龟,跑起来似跌非跌,张嘴抬头,满脸被抽了魂的痛苦状,双眼一股股失神,七股尿从屋门洞泚到院门口,股间风凉一片,又湿又黏。脚下也没个准头,不巧一脚蹚到院门处土疙瘩里风吹雨淋冒出一角的半块门垛砖。那乌七八青的半砖头在月光下像一块会发光的豆腐卤,应脚飞出去七八步,人经一绊,立时就地跌了个黑狗抢屎。精魂大泄的光棍汉滚了个轱辘,爬起来就向来路拐了个弯,顾不得脚是不是痛,大概踢掉了拇趾指甲否,别别扭扭两腿似夹非夹,一溜影儿逃回村中来时的月色深处,很快销匿了动静。

女子缩在母亲怀里,像一个大受惊吓的小生灵,一阵阵哆嗦。老妇人知道她怕的是什么,既疼又气,搂紧她对她说:“我儿,再不能这样!再恶的人也有怕角儿,你越怕他越欺你,不想受辱就得拼命!”

“知道不!”妇人抖着胳膊厉声训斥怀中的女儿。情深意切,巴不得女儿应声就成为自己想要她成为的人。

女子对母亲的话大大敬畏,屈声在母亲怀里小声答应:“知道了,娘”

缘是,母亲好多话对女儿交待,巴不得一句话就交待清楚,好教她铭记于心,照着去行,又切切地说:“记着!逮着什么是什么!别怕!摸到砖头是砖头!摸到石头是石头!知道不!”

女子小声说:“知道了,娘”身子仍抖嗦得像过筛。

娘说:“别怕,出了人命娘替你抵着!”

女子忍不住哭出声,一声声喊娘。

寂静的月夜,破屋洞传出女子的哭泣,时而哽咽,院中真切,院外听来若轻若无。一阵风吹过,飘忽入村,个别未曾入眠的耳尖村人似听到坟茔里磷光闪闪的幽哭……

墙根里疥哈蟆噤了声,好久不敢‘咯咯’,蚰子试探着叽啾一两声又不敢叫了;藏身遍处的叫虫们许是也吓坏了,好久不听吱鸣。

月亮被那一声‘作死’吓得浑身发冷,照在院子里的月光像秋月一般寂静清凉,有几分寒意。女子冷得一阵阵哆嗦。

为了预防万一,女子依着母亲的教训从包袱里掏摸出一件东西搋在怀里,又在屋里天洞下寻摸出几块大块的瓦片堆在身侧,触手可及的地方。

夜深时,婆婆对怀中的儿媳说:“我儿,村里有我一个近门的堂哥,明天你领我去找他,他若在,我求他给你说一家好人家……”

女儿慌了,流着泪对母亲说:“娘,你别找,我不说!”

母亲知道,这孩子,心意已决,就心中忧伤……

后夜里,又有人在院外装神弄鬼地怪叫。屋子里没有动静。人就不敢踏进院子,只在院子外面徘徊。

月光从屋顶天洞斜射在后墙上,宛如黑墙上凿出的几个不规则的亮窟窿。月光又从破窗洞射进来,覆盖着女子和母亲的下半身,像轻如无物的月光毯。

好久,虫鸣又起时,大献殷勤的月亮见母女不领情,趁她们迷糊时又悄悄把月毯从她们身上移开,拎走了。

女子躺靠着母亲,手里紧抓着一块瓦块,心里虽然还怕,但没再怕得那般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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