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森海斓猴（1 / 1）

洛灰满心疑惑。

这姑娘故意用手指着月亮，是在嘲笑我相信大人们编织的谎言，还是在证明她拥有不怕被月亮诅咒的勇气？

正在此时，在厨房里做饭的贺尔零喊着死鱼眼少年的名字，要他进来搭把手。

洛灰起身离开。

不远处，挺着圆溜溜的肚子的胖男孩握紧拳头，目光紧紧追随着洛灰，却始终不敢上前，跟他说一声谢谢。

这个长得白白胖胖的男孩叫做海聆帆，和刚才一样，他常常被同龄的孩子们围着，玩着自己不喜欢的游戏。

他尤其讨厌捉迷藏的游戏，因为自己每次都会成为负责找人的“放屁大王”。

他不喜欢放屁大王，不喜欢游戏，也不喜欢和成群结队的孩子们呆在一起。

刚才要不是住在贺家的死鱼眼少年解围，他估计只能收起不情不愿的表情，继续玩着自己并不喜欢的游戏。

他默默地望着帮了自己的死鱼眼少年，不远处，蜷缩在长椅上的白发少女也正在盯着脚步轻快的死鱼眼少年。

夜风吹动少女的头发，月光落在她细长柔软的眼睫毛上，她低声道：“瞧你那小步伐迈得那叫一个轻快呀，去浓烟滚滚的厨房里帮忙有什么可开心的？不对，不管是砍柴挑水，还是上山干活，你这蠢蛋都是一脸幸福的样子，好像只要可以待在这座村子里，就是很幸福的事情了，蠢啊蠢啊，大蠢蛋。”

自从洛灰住进贺家以后，总会有一些好奇的小屁孩凑到洛灰面前问东问西的。

镜童也不是没有好奇心。

只是不擅长，也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的她，没法用孩子们那种自来熟的方法凑到洛灰身旁，和他说话。

她其实和胖男孩海聆帆一样，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也不擅长与人相处，只是海聆帆表现出来的是怯懦的讨好与频繁的脸红，而她表现出来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色。

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个一袭白色装束的贺家姑娘孤僻桀骜，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甚至讨厌这座村子的所有人，只喜欢坐在屋前的梨子树下，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她也懒得去解释什么，既然不被人喜欢，那她也就没有必要去喜欢别人。

久而久之，“朋友”两个字离她越来越远，和她谈得来的，只有已经去世的爷爷。

那个和她一样生有一对死鱼眼的少年也是个安静的人，这两个死气沉沉的人时常坐在屋外的梨子树下，距离不过过五步，却始终隔着一层厚厚的疏离感。

等到她从他的眼里读到他对这座村庄由衷的喜欢，等到他从她的眼里察觉到她对这座村庄由心的厌恶的时候，对于彼此的好奇心便已湮灭，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慢慢出现。

明明互不熟悉，也从未得罪彼此，却有一种冤家对头的奇怪感觉。

镜童回过神来，瞧见那个身形魁梧，肚子圆溜溜的胖男孩海聆帆抬起肉嘟嘟的脸，正在盯着天上月亮撒腿狂奔。

从贺家厨房走出来的死鱼眼少年抬起一碗香喷喷的炸洋芋，朝镜童招手，让她过来共享美味，对方却不予理睬。

人家不领情，他也不会腆着一张脸上前，出自洋芋村的独家厨技油炸出来的洋芋那叫一个香啊，你不吃是你的损失！

洛灰坐在门槛上，边吃东西边看着名为海聆帆和胖男孩傻乎乎地追逐月亮。

平日里，这个笨拙的胖男孩总会因为脸上经年不变的傻乎乎表情，被孩子们取笑。

他像是没有感觉到笑声里的讥讽，陪着取笑他的人一起笑。

并没有多少人意识到，憨厚笨拙的他，在陪着人们大笑的时候，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以前，追月亮的男孩总被村里人称为欢落最具福相的孩子之一。

白白胖胖的，

那叫一个可爱哟。

附近的大娘们有事没事，就喜欢逗一逗这个胖乎乎的小男孩，捏一捏天他白嫩嫩的手臂，弹一弹他肉嘟嘟的小脸。

小小的海聆帆没有办法拒绝人们出于喜爱的逗弄，不谙世事的眼眸里没有孩童特有的灵动，而是一种无人留意的不安。

在他两岁那年，背蜂桶的男人贺尔零突然喜欢上了画画，于是闭关苦学，最终成为了欢落唯一一个画家。

擅长给人画像的男人，经常给村子里的孩子们画像，条件是要请他吃一顿饭。

大人们来到贺家门前，排成长队，都想给自家的孩子留下一张画像。

海聆帆的阿娘也不例外。

她把熟睡的海聆帆抱到贺尔零面前，贺尔零让她给孩子摆一个姿势，年轻的妇人想了想，回家拿了一个盆子。

傻乎乎的海聆帆从睡梦中醒来，死死抱住了贺家门前的梨子树，就是不愿意放手。

周围的人们见到小男孩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大笑。

被人们的目光与笑声包围的小男孩低下头，哭得更大声了。

但他的哭声没有任何作用，阿娘还是把他放进了大大的盆子里。

起初，他还在大哭大闹，慢慢的，年幼的小男孩在人们的笑声里止住了哭声。

贺尔零提起笔，

海聆帆的模样逐渐被定格。

单看画像，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坐在一个忧郁蓝的盆子里面。圆溜溜的脑袋，头发稀疏，是与肥胖的身躯完全协调的大脑袋。

额头饱满，眉毛稀疏而短，如同细软的绒毛，在紧紧皱着，不肯放松。

狭窄的眼眶里装着一对黯淡的眸子，透露出来的，像是对这未知的大千世界的天然的恐惧与拒绝。似乎缺乏了年幼的孩子最应该具有的好奇与灵动，也像是企图认清这个世界的挣扎与坚持的眼神。

下一个是贺家小姑娘镜童。

安安静静的小女孩眼里毫无波澜，和大哭大闹的海聆帆形成鲜明的对比。

人们送上夸奖，却扭过头，对海聆帆丢去笑声，这一次，海聆帆没有在人们的笑容里哭出声来，而像注视着可怕的怪物一样，逞强地对抗着人们投在他身上的眼神。

不知道为什么，海聆帆不管做什么，看上去总是呆呆呆的、傻乎乎的，不像其他孩子那样爱闹腾。

旁人都在夸海家有个令人省心的乖孩子，他的阿娘却摇了摇头，“这么小的年纪就让人省心的孩子，最不让人省心了。”

其实不谙世事的孩童总能在平常的事物当中发现“宝藏”，只是有些孩子的行为显得淘气可爱，而在海聆帆这里，大多数人都喜欢将他的行为定义为“傻傻的”。

他总喜欢爬到废弃的煤炉子旁，用手去掏里面的灰，直到把自己弄成一个“灰扑扑”的小孩，别人喊他玩游戏，他摇头拒绝，却又会偷偷注目着那些开心玩游戏的孩子们。

这个矛盾的男孩总会跑到贺家门前的梨子树下，和贺家那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孩坐在一起，安静无言地遥望着远方。

只有她，不会将他当做笑料，投来讥讽的目光……虽然她也从不理睬他。

但海聆帆觉得这样就挺好，好多人却觉得这两个喜欢把目光投在天边的孩子，像是被困在了另一个世界了。

海聆帆的阿娘也这样觉得，她语重心长的对儿子说：“小帆，把目光丢在天边的人，会变得孤独的。”

然后强行将他丢入玩闹的人群中，让他和他们一起玩儿。

阿娘手里的竹条儿打屁股可疼了，海聆帆没有办法，只能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耍。

大家伙儿继续拿他打趣，他笑嘻嘻地望着笑他的孩子们，连逃跑也放弃了。

海聆帆慢慢长大，可认识他的人眼中，他始终都是那个傻乎乎的孩子。

拥有一副肥胖身躯的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给人一种笨拙滑稽的感觉……

人们给这副身躯安上“福相”之名，时常惹人发笑的笨拙姿态与别人给予的笑声犹如附骨之疽折磨着“福相”满满的男孩，最终诱发了名为自卑的毒药，致使他丢失了勇气，去面对自己、面对他人的目光。

欢落东部有个走肉洞，位于一处断崖底下，每逢大雨天，就会有一条山流悬挂而下，宛如一匹白练，遮住走肉洞。

大人们说，走肉洞里住着一种奇怪的野兽，每到晚上就会跑出来抓小娃娃吃。

所以欢落的七大规矩之一，是不让孩子们接近走肉洞。

每年惊蛰时节，洞口就会出现裂痕迹，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莫说小孩子了，就连好多大人也不敢去走肉洞附近转溜。

有一年冬天，海聆帆去放羊，天快黑的时候，有一只羊儿跑到了走肉洞附近。

他大着胆子跟在后面，却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砸在一根老树藤上，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才发现自己正睡在走肉洞洞口，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怪异的爪痕，像是被野兽抓伤留下来的痕迹！

被大人们带回家以后，他开始重复地做着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他好像变成了一只五彩斑斓的猴子，从一棵参天大树跳到另一棵参天大树。

脚底下不是土地，而是深不见底的海水，偌大的森林没有尽头，他一直跳啊跳，从一棵参天大树，跳到另一棵参天大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