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巧合（1 / 1）

农庆的出现，还要从十天前说起。

京都东城门外的柳园茶座，既是出城的第一站，也是回城的最后一站。送别的人在此折柳寄情，迎接的人忙着递茶洗尘，迎来送往，煞是热闹。

“正则，你可算回来了。”这人声音洪亮，言语间透露着久别重逢地喜悦。

聂正则略微整理了下衣服，含笑走了过去。“听闻你在吏部大受赏识，这意气风发的样子着实令人羡慕。”

汤远维上前拦住他的肩膀，“表兄你可快别恭维我，一大堆破事搞得我头都大了。快跟我来，我专门拿了父亲上好的明前茶来迎接你。”

还是那么急性子，聂正则在心里笑。

先前两人一起入太学，而如今对方在吏部堪当重任，自己则成了西南王府一个甚至不算官员的小小府卿，境遇可谓天差地别，每每想起来总是心有介怀。难得的是，汤远维还如先前一般待他亲切，心底的那些不舒服也被驱散许多。

汤远维将人印至窗边位置，当日天清气朗，微风吹动舒服极了。

“你能回京可太好了，虽说陆兄给你安排的掌史只是个做记录的小官，可也在官员序列，往后有的是机会。”汤远维发自内心地高兴。

聂正则嘴角有了一抹苦笑，那金贵的明前茶喝在嘴里全无味道。

他轻轻叹息一声，“惭愧。”

“嗯？”汤远维疑惑地看向他。

“当下官制改革正在关键期，你可知，陆兄为何冒着落人口实的风险安排我入京？”聂正则幽幽开口，眉间有些驱散不去的阴霾。

汤远维摇摇头，“说起这事，我确实没想明白。”

聂正则嘴角扯出苦涩的笑容，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一吐为快，“我在大理碰到一位故人，那位故人如今生活惬意。我并未与之相认，却十分小人行径地将她的踪迹告知陆兄，因为我知那人正是陆大人朝思暮想之人。”

汤远维瞪大了眼睛，“那位故人？”

“你我都认识。”聂正则惭愧地低下头。

“你是说，”汤远维惊讶地连鼻孔都在放大，他不自觉地惊呼，“丁香？陆兄原来身边的那个丫头丁香？她没死！”

聂正则点点头。

“哐。”

窗户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俩人皆被吓了一跳，待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窗户的扇叶已掉落，一个高个黑脸男子像个罗刹似地站在窗外。

“她在哪儿？”男子低吼，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这一下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周围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汤远维认出了来人，“农副将？”

农庆并不搭理汤远维，只是死死地盯住聂正则，那模样像要把人生吞活剥，“她在哪儿？快告诉我！”

聂正则虽听说过丁香有个未及相认的兄长，但他与农庆并不相识，自然也搞不清楚当下状况。与之相反，汤远维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只是这事未免太过凑巧，他担心若是被陆珣亦知晓农庆从他这里得知丁香下落，俩人之间恐生嫌隙。

于是汤远维便尽力打圆场，他起身向农庆说，“农副将是要知道谁在哪儿？难道您还认识当年聂府里的丫鬟吗？”

农庆平日里是沉默寡言像跟木头一样，但他并不痴傻，也见多了官场里的处事圆滑。所以他看都不看一眼汤远维，上前一步，隔着窗子一把拎起聂正则的衣领，双眼似能喷出火来，“告诉我，丁香在哪儿？我妹妹在哪儿？”

难得听见农庆一开口说这么多话，这当口汤远维还分了下神。不过他还是上前一步，扒住农庆的胳膊说，“农副将，光天化日你一武官做出这种举动简直是给兴义军抹黑，快将人放开。”

可农庆的胳膊像是钳子一样硬，汤远维无法动他分毫，眼见聂正则的脸因为喘不上气来而憋得通红。

汤远维大喝一声，“你究竟是要取人命，还是要问消息？”

这一声大喝让农庆稍微恢复了些理智，他的手略略松开，却依然拎着聂正则的衣领。

聂正则是儒生，讲究礼法，被人如此质问实在是一种羞辱。再加上他近年来的际遇，对脸面之事更是看得重了许多。此时他觉得屈辱，可他甘愿领受，他从心底里觉得这是对自己的惩罚。

“快说。”农庆再次低吼。

汤远维担心农庆手上没轻重伤了聂正则，可聂正则却全然无害怕的样子，只是抬头低声问，“你当真是丁香兄长？”

农庆眼眶瞬间通红，他的反应替他做了回答。

聂正则叹了口气，“人在大理，城外东郊一药庐。”

“啪。”话刚一说完，农庆便松了手，聂正则没有防备，整个人滑到桌子上。再抬头看时，刚刚那个凶神恶煞、气急败坏的黑脸高个男子，已不知什么时候翻身上马，只留给众人一个背影。

汤远维赶紧上前查看，“表兄，你没事吧？”

聂正则坐直了身子，尽量忽略周围人的目光，低着头说，“无事。”

“这人就是闷葫芦疯子，”汤远维愤愤地说，“你不知为了找妹妹，当年他在护国寺的废墟里生生刨了几个月，灰头土脸血肉模糊都没个人形，连将军的话都不听，最后还是陆将军下令将他绑走。不过这人也真是硬气，”汤远维口气缓和了些，“事后因为违抗军令受处罚时硬是一声没吭，挨完军棍还跑到侯府跪了许久，就是为了要回妹妹的卖身契。”

聂正则眼神暗淡，这让他想起了自己家人，与农庆为了亲人倾尽所有相比，自己实在是差远了。

看到聂正则消沉的样子，汤远维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今日亲自出城相迎，是为了给聂正则挣一些面子，可闹这么一出，倒是添了不少晦气，他这个表兄的背运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完？

“回去吧。”汤远维起身向聂正则说道。

对方点点头，站起身来跟着走出茶馆。看到地上农庆留下的马蹄印子时，聂正则在心里感叹道，“真是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