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黑暗中的一点光（1 / 1）

见到石亭来找农工拿东西，顾悦才想起来自己与陆珣亦也是许久未见了。

“他……你还好吧？”

本来是想询问陆珣亦的情况，可走近一看，石亭的脸色简直可以用灰白来形容了，整个人也不如往日那般精神，很是萎靡。

石亭揉了揉眼睛，很是疲惫。“爷很好，近日不过是劳碌了一些。”

最近她听说因为这次削冗首先拿京郊开刀，改革力度很是大，所以引起了不小的争端，甚至还有一些小吏为了保住饭碗而发生了流血事件。

“是因为京郊官吏冲突吗？”顾悦问道。

石亭没有回答问题，却突然虚弱地说，“丁香姐姐给我口水喝吧，这会儿子突然嘴干的很。”

顾悦看他气色不好，把他拽到椅子上坐下，“你先歇会儿，我给你拿。”

她不仅端了茶水来，还从灶房里拿了半碗粥，一碟小菜和半张饼。“快吃吧，你都累成了这样子，可想而见，他估计就剩半口气吊着了。”

石亭先将茶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拿起饼一大口啃下去，食物将他左侧的脸顶起了一个小包。就在他大口大口咀嚼的过程中，突然一下子就捂脸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顾悦一惊，“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农工此时恰好走过来，不明所以地看向顾悦，顾悦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然后打了手势让农工先走开。

顾悦将手轻轻放在他的背上，拍了两下，石亭却抽泣地更厉害了。

不过没过多久，石亭就将眼泪憋了回去，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

“丁香姐姐，”他的声音哭腔很重，“爷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如今除了你，也没人能体会爷的痛处，能安慰到他了。”

顾悦觉察出了情况不妙，“到底出了什么事？”

“你说的不错，爷最近因为京郊冲突焦头烂额，可这还不是最难的事情，最难的是，”石亭有些哽咽了，“府上的小姐也受到了牵连，月儿小姐她才刚满，刚满七岁啊。”

说罢，石亭再次痛哭起来。

月儿小姐，那不是陆珣亦的女儿。她记得张嬷嬷说过，小女儿是麝香所生。她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异常沉重，一个小小的孩子怎么会遭此横祸。

“到底怎么回事？小姐养在府里，怎么还会被报复。难道……”她想到了当年良哥儿落水的事情，“是府里的人下的手？”

石亭又擦了把眼泪，“一个自杀小吏的亲娘是府上的乳母，她被人教唆下毒要害少爷小姐。少爷被救了过来，小姐却……”

这个吃人的地方！顾悦在内心吼叫。

一次又一次，眼睁睁看着身边无辜的生命逝去，即便她在这里生活了许久，却怎么也喜欢不上来。

“那陆珣亦呢，他现在如何了？”情急之下，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直呼他的姓名。

石亭沉浸在悲伤之中，未曾注意到这一点，“爷他，最苦的就是爷了。世子爷不赞同爷做的事情，爷已经好一阵子没回府了。这下又出了这档子事，爷就算是心里难过也只能自己扛着。”

顾悦了解他的脾性，何等坚毅和决绝，此刻就算是悲痛欲绝也能强忍悲伤，义无反顾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去。可越是这样，世人便越会说他冷漠，而他内心的枷锁便伤的他越深。

“怎样才能见到他？我要见他。”顾悦毫不犹豫地说。

听了这话，石亭停止了哭泣，抬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与吏部隔街相望有处小宅子，本是供值当人休息之便，自从削冗令开始之后，其中一间屋子便成了陆珣亦的专属住所，使用频率比侯府家院还要高。

深夜，宅子内仍然亮灯的房间寥寥，陆珣亦的便是其中之一。

“我二哥时不时会过来与爷探讨问题，你扮作他的样子与我同行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石亭轻轻地说道。

“好。”顾悦此时已是一身男子装扮。

石亭推开房门，顾悦暂在屋外等候。

“爷，观枢司李大人来了，有事向您请教。”

顾悦在外听到石亭话音落后，对方一阵沉默，还以为要闭门不见客时，随着一句“进来吧”，她踏进了房门。

陆珣亦坐在桌案前，上面堆满了各色档案资料。顾悦从未见过他如此邋遢的样子，头发歪斜地随便一扎躺在背上，下巴长满了青青的胡茬，眼睛红彤彤的布满了血丝。可即便是眼前这副模样，他也依旧那般好看，像块落入尘土的美玉，虽有脏色质地却依然精美。

“你还真不把石亭二哥当外人，这般模样就见客了？”一开口，顾悦便揶揄了起来。

陆珣亦一怔，唇角不自觉上扬，“你怎么来了？”

顾悦走到他跟前，“许久未见，当然是想你了。”

这样直白的话虽然从顾悦口中说出再自然不过，但他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在他周围，大部分人说话都是绵里藏针、指桑骂槐型的。

“什么味道？”顾悦鼻子多吸了两口气。

“我已多日未沐浴，想必……”陆珣亦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顾悦蹲了下来，钻进桌子里，掀开他的衣服下摆，搞得他措手不及。

“你！”顾悦被自己所见惊地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出于职业习惯，顾悦对外伤的血腥、腐臭等味道十分敏感，刚一靠近她便闻到了一丝气味，蹲下来一看残肢竟然被磨出血泡，有的地方还化着脓。

“你是整条腿都不想要了吗？”顾悦气地朝他大腿处拧了一下。

陆珣亦哎呦一声。

喊了石亭拿了清水和药过来，顾悦小心翼翼地帮他处理好了伤疤。

石亭瘪着嘴说，“爷前几日回去忙月儿小姐的后事，还又被世子爷叫过去训了几个时辰，过后又忙公事，假肢一直在腿上戴着都没脱过。”

陆珣亦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闭嘴。

石亭低下头，拿着用过的带有脓血的纱布，端着已经浑浊的水出了房门。

“推行这项改革，你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吧。”顾悦抓住他的手，轻轻地说。

陆珣亦扯出一个惨淡笑容，“这还只是开始。”

顾悦硬生生把那句“值得吗？”给咽了回去，因为她知道他的答案依然是相同的。她花时间研究过削冗令，明白它能给朝廷、给百姓带来的益处，只是这益处并不会很快显现。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她从心里觉得像陆珣亦这般，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也不过是让衰败延缓一些。即便如此，她依旧敬佩那些改革者甚至是殉道者，因为他们心中有光，为了这一点点能够付出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