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生死（1 / 1）

这一刻，整个地下宫殿好似刮起了一阵风，拂过的地方都染上了斑驳的颜色，棋格边缘的小珠子有些许暗淡，空间所有的光线都凝固在风的中心点上。

这阵风的中心点是是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双手，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这双手其实已经看不见原本的形状了，表皮，筋骨通通掩埋在血液之下，粘稠的血液如同铠甲般附着在这双手上，它是这个这个场景里当之无愧的明星，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除非那个人愿意付出生命为代价。

吴对尚未十八，他自然不愿死在这里，他下来的目的是救命而不是送命。

所以他很认真地举起长幡，用幡顶对准血爪来的方向，仔仔细细地画了一个圆。他眼神十分专注，身体纹丝不动，只有一只手，一根幡在动，小心翼翼，一丝不苟，好似要画出这个世界上最标准的圆。

顾星海兵不明白吴对在干什么，他完全想不通他画这个圈有什么用。不过他也很干脆，想不通那就不想，只要撕开他的胸膛，自己也就不用明白这件事了。

顾星海故技重施，想要用左手把住幡杆，右手取其性命。眼前的幡杆还不似王林梦使出的“海天一线”那般浩若烟海，只需轻轻用力便触之可及。

他是这般想的，便也这般做了。伸出左手就要握紧幡杆。

可在他左手触碰到幡杆的一瞬间，他察觉到情况不对，他的手在接触到幡杆前他的手指感受到了一股气流，一股贴着幡杆，轻漫旋转的气流。这股气流紧紧的附着在幡杆让整个长幡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无论顾星海如何用力，幡杆都能轻易地从他掌心窝中溜走。顾星海很清楚，控制不住长幡的自己，会回到和王林梦一开始对战时的窘境，无论自己招式再狠，下手再毒，如果碰不到他，那一切都毫无意义。幡比手长，一寸长一寸强，如此浅显的武学道理在两个高手的对决中彰显的淋漓尽致。

吴对将杆子从顾星海手中抽出后，顺势将手中长幡舞动起来。只见得幡杆忽隐忽现，捉摸不定。人常说神龙九现，龙长眠于世，或高卧于云端之上，或隐伏于碧波之间，一生只临凡九次，非大毅力，大运气者不得见。如今这长幡在吴对手中使来就好似那隐于凡间的龙，顾星海感觉无论如何出招，他的爪抓向的地方如同浩渺碧波般将之包容，吞噬，然后恢复沉寂。

这平静的背后却始终给予他极为压抑的感觉，这平静的湖面下掩藏着一种恐怖的东西，一种即使是他都不愿敌对的东西。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甚至当他看着眼前少年带着悠远笑意的眼眸时他会怀疑这个东西是否存在。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那走遍天下只为寻得真龙一面的求道者，自己感觉龙就隐没于山巅云雾之中，可越是接近便越是害怕，期待越久越是安慰自己这世间其实并没有龙。这股恐惧感逐渐填满着他的身躯，未知，和惊鸿一瞥下的雪泥鸿爪带来的恐怖具象对他精神上的负担越来越大，令他的爪法似乎都有些迟钝了。

他的爪越来越慢，越来越慢，以快打慢的打法终于在爪法降速后露出了破绽。迅捷的爪竟然没有抓住慢悠悠的幡杆，双方速度和结果的不一致仿佛时空间在这一刻都产生了扭曲，令人感觉十分怪异。“啪。”长幡穿过了利爪，敲在顾星海的肩膀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顾星海只觉得自己左肩一麻，整个人的身子都朝一旁歪了去。

吴对前踏一步，反手将长幡斜撩自下而上拍中顾星海胸前，之后他攻势如潮水一般连绵不绝，长幡如雨点一般落在顾星海的身上，一身黑袍泛起阵阵涟漪。顾星海每次想反击之时，长幡就如同未卜先知一般率先击打在他的肩膀，手肘，手腕处，将他酝酿中的攻势全部化为乌有。无奈之下顾星海只好以最小最快的动作进行招架，尽量减少自己所受的伤害。

当他连续挨了十六杖之后，他终于寻到了中间的一个空当，黑衣鼓起，化作一道魅影脱离了长幡的覆盖范围。吴对并不惊讶，也没有追击，他站着看顾星海逃走，动也不动。

顾星海大口喘着粗气，正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之时，浑身上下突然传来一股剧烈的痛，身体里的每一个部位仿佛都错位发出呻吟，疼的他腿上突然间乏力，单膝跪地。

吴对说道：“舒服吗？”

听到这三个字的顾星海顿时明白了他想干什么：“疼……不过他应该比我还疼吧，呵呵。”

吴对看了眼王林梦，后者依然在闭目疗伤，一言不发。他用长幡尾端在地上点了点：“我其实不是很懂，秦朝都过去多久了，你们这在想些什么。”

顾星海正想办法调息压下疼痛，对于吴对的话语置若罔闻。但一直躺在边上的顾星河接话了，对于这个问题，他远比他兄弟的执念要深：“你知道什么！”

他躺在地上，看着棋格上的秦字：“你认为我们的现在是怎么来的？祖辈们一直记得这个字，想要拿回这个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知道些什么！”

吴对无动于衷：“所以呢，你们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们该懂的。”

“嘻嘻……嘻嘻……”淅淅索索的笑声回荡在这个大厅里，明明是笑，听着却像深夜里孤苦女子的哭诉，荒野坟地前的低吟。

顾星海五官因为痛苦皱在一起，可是他嘴角依然挂着笑，整张脸显得特别扭曲：“命……又是他娘的命，你要这么说的话，那我倒是要看看这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他五指捏成利爪，直直插进自己胸膛，骤然他一张脸因为疼痛变得狰狞，不过很快就平复了下去，他眼睛里带着自信和好奇：“我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家伙，小小年纪能有这样一身功夫，可是很可惜，今天你和他，必须陪我死在这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兄弟，兄弟也看着他，面无表情，他可能这辈子没有这样说过话：“只能陪你到这了，这两个碍眼的人我会替你除掉，之后的事我就无法知道了。你从小脑子就比我灵光，家族使命也压在你的身上，你的计划我不是很懂，但我希望你能将它给完成。如果真有命中注定的事，那我替你死在这里，或许是我唯一能接受的命。”这种他从未接触，从未有过的情感，叫做温柔。生与死最后的时刻，他学会了用温柔的姿态做最后的诀别。

“日蚀大法你们都知道了，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们面对真正的日蚀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一瞬间他气势比之前强了一倍不止，浑身变得通红，和之前侯笑笑一模一样。只是他浑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在向外渗血，“如果有命，那你的命就是死在我的手上。”

在此等威势下，王林梦都不得不睁开双眼，产生了一丝名为害怕的情绪。眼前的人，甚至不能算人，浑身是血形销骨立，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可是那一股滔天的杀意，清楚的告诉所有人他还未死，而且此刻的他甚至是他这一生中最强的时刻。

身体血液的流逝，自身的伤痛让顾星海的思维越来越恍惚，他很明白他快死了，也许以后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顾星海这个人了，但是，这足以让他发出最后一击，以他生命为代价的一击。

血人动了起来，没有任何的花里胡哨，直直冲了过来，依旧是右手高举，朝着吴对向下撕去。这一击当真好似煌煌烈阳下坠，没有人能躲开，没有人能幸免，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阳落到地面上，焚毁万物。

没有办法，躲不过去，吴对整个身子战栗，他人生从不后悔，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后悔。

自己为什么不早杀了他？为什么要和他说些命理？

他功夫很好，见识很广，可是如此壮烈，如此妖异的功法，他也从未见过，这凝聚了顾星海毕生心血的一击，笼罩住了这一方天地，带着无数冤魂的哀鸣，狠狠地朝吴对袭来。

吴对别无他法，只能强行使出刚刚未使完的“云崖游”杖法，试图将其爪上的力量化去。

然而只一霎，长幡应声而裂，这杆他师父用了几十年的长幡，在这一击下断成两截。

下一霎，爪击撕过他的胸膛，长袍应声而裂，顾星河的爪却遇到了一个金属制的东西，这块金属顽强地抵抗着血烈爪的攻击，两者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最终这个物件还是被爪撕的四分五裂，可顾星海用生命换来的这一击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整个身子彻底软了，瘫倒在地。

顾星海说出来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话，对着吴对：“那后面有龙吗？”

吴对看着一地碎裂的物件，有些悲伤，但是他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有的，我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