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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24:Porch(回廊)(1 / 1)


这颗曾跳动在黑浑尸体内的巨大心脏,被黑色水幕抽出的一极瞬,四周变得暗沉下来,且嘈杂异常。我的耳畔边满是沉重喘息,以及各种动物怪吼。视线像被罩上一层纱,显得朦朦胧胧。依稀可辨的,这或许是个牲口棚,周围乱窜的巨大黑点是赫斯坦牛。

牛栏被各种板材封闭,在屋企中央开了个天井,倘若降雨,雨水会滴入预先挖好的石槽,以供牲畜们饮用。远处传来几声狗叫,空气清冷且湿润,黎明似乎就要来到。

我正纳闷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时,旋即被拉回后裔葬地的祭坛之上,四下窜流的厚积气流逐渐现出形体。那是阴云密布的高空雷区,时不时在各种角度凝聚起紫金色暗流,并散发强烈弧光,聚拢成气泡后不停炸开。

放雷现象在这座玛斯塔巴实属再正常不过,它本来就叫雷音瓮或风暴瓮。但石穴中正在上演的这幕,与之前都有所不同。不论密音还是天音乱坠,它们的精准度都不高,需要人为引导或以密集程度才可重创目标。气流空弹则完全是两回事,它就是盯着四下乱走的人而炸裂。起先让吟词弄得头昏脑胀的我,并非在自己走地坑,而是在不断遭遇层层滚雷被推飞到了石穴的另一头。换句话说,这个貌似天然洞穴的绝大墓葬,其本身就是个庞大放雷场。

不存在歌者,也没有躲着个凶煞在散播毒咒,造就鬼音的元凶,正是无处不在的尖石群。之前它们移动幅度很小,吟词显得虚无缥缈;而今则是疯狂鼓噪,那种怪音便响彻天际。我不知它们是什么,但几乎能够肯定,这是某种防御石机,能将威胁墓主的人集体催眠。

现在被困祭坛之上,妖树的根须破土而出,缠住双腿并迅速殖生,我几乎成了它的一部分。指望着剔除空间已无法办到,寄希望山根前的人们援手更是痴心妄想。倘若没有对策,很快我也将被高度钙化,成为奇形怪状的珊瑚。

我支撑不住躯体的支离破碎,无力地跌倒在地,被烧断的胳臂随即让体内长虫产生反应,眨眼间便将它们续接起来。躺过缅床的现任女魔,果然与寻常半妖区别甚大,光是痊愈速度就非比寻常。但这只是杯水车薪,拆房子的永远比建房子的要快许多。夜贝们哪怕加班加点,也扛不住四面气流空弹的不停炸裂。

人之将死,自己可以感觉得到;半妖之殇,也是如此。我感觉浑身上下每一寸骨骼都被折断,已呼不上一口气,再多的愤懑和不甘,都在无情现实前变得不值一钱。牺牲一人救助所有人,或牺牲所有人救回一个,该如何选择?我的答案是前者。既然这是个时空崩塌交错纵横的世界,必将会存在无限个我。在这里死去,将在他处重生。按照范胖所推崇的超炫理论,死仅仅是种感官,让你将所有的苦痛都体验一遍。

我能怨恨大肆淫威,此刻正躲在妖树树干内遨游的那只妖孽吗?不能,对它而言,我们才是侵入者,并且用心极其险恶想要再度宰了它。换在现实中,人家这叫正当防卫。我的意识已趋于模糊,吟词乱窜的大脑再也无法思考,在雷电交加中缩成一团。

恰在此时,就仿佛时间被打断,不仅鬼音戛然而止,就连气流空弹都停歇下来,四下变得极度沉寂,一下子将我从死亡边缘拖了回来。

“这,发生了什么?或将要发生什么?”我试着挣扎着起来,双目惶恐地注视着妖树。

暗藏在枝干中的骨屑也同时安静下来,四下里都在发出嘁嘁喳喳的细微声响,不知在预示什么。我敢肯定,那不是我造成的,而是有另一股非比寻常的外运之力所导致。

两道透着死亡气息的冰寒铰链如流星赶月,自当空刺下,速度快到连半妖目视也难以捕捉。它们锲入山石,将困住我脚踝的根须生生切断。我一个倒栽冲摔下祭台,还未等明白,同一方向又风驰电掣轮滚来一团圣埃尔摩之火,将大半个身子烧成焦炭,被这股外运之力推挤,我一下子翻出去几十米远,同时背后身来几双大手,一把将我拖入地坑之下。

几乎被遗忘的圣火,是小苍兰的招牌,我揉了揉眼,一回头便瞧见僵死发硬的她,很显然,救我脱险的另有其人。随着视线逐渐清晰,我又见到另外几张熟悉的脸。

复原回来的博尔顿一干人等,全都聚在这个石坑之内。

“别抬头,你已被那东西收走心脏,是经不住一击的。”小屁孩一把捂住我的嘴,低语道:“先冷静下来,过去你救我,现在我来救你。那是个气涡场,这里是唯一的安全之所。”

“气涡场,那是什么?某种妖法么?”我点了点头,挣开他的手,问。

“哪来那么多妖法!你觉得这座石窟像什么?它像只倒扣的细腿花瓶,而怪树恰好在瓶口的正中央,并高高隆起。四周塔花尖石便是我曾说的‘猅’,它已是个成型并巨大的牌首。由于材质选料是燧石,所以空泡中含有大量氢氧。在不断摩擦中气体便被释放出来,很容易让怪树加以利用,最终成为浮动的积雷层。”他指了指热汗淋漓的希娜,道:“都怪她,我来不及喊出口就被驮到高台之上,再想离开可就难喽,因此中了道。不过,这种气体轻于普通空气,所以只需下到落差最低的角度,就能避开所有滚雷。”

“是勿忘我,对,是她,一定是她!”我昂起头极目远眺,想要找寻她的位置。

话音未落,便被稻草男孩一把揪了回去,他恼怒地低声喝问:“怎么?你还没将她干掉?不是让你阻挡她下石穴吗?”

我刚想将她的事解释明白,忽而望见女招待瞪着滚圆大眼,死死凝视着头顶。我也顺着视线望去,见聚成的气流空弹纷纷有了反应,它们撇开地坑,集体朝着正北方而去。

“在那!”我移出第三瞳,让绿线肆意平铺,很快在石穴天顶的某个位置发现个绿点,那正是销声匿迹的弥利耶。勿忘我也注意到妖树已盯上了她,正在加快手脚,像只老猿穿梭在嶙峋怪石间,躲避着不断袭来的滚雷。

“你们快设法救救她!”我急得手足无措,想窜上去被人按着,想大叫又气若游丝。

“救这个疯子?好让她在背后捅刀子?”博尔顿狞笑一声,道:“这就叫恶有恶报!”

“你们将一切都搞错了,她绝对没有发疯,而且,她极有可能是其他时空线里我的老妈!”要在短短数秒内将事儿描述清楚,我知道这不可能,便拧住博尔顿的衣领,说:“我最起码救过你两次,你还了我一回,还欠我一回。有关她是怎么回事。。。”

“来不及了!”女招待指着远方叹息道:“不论你想说什么,但她已经没救了!”

尽管弥利耶身轻如燕,但架不住成百上千的气流空弹扑杀,她那柔美身躯被击中,化作一团火焰摔将下来。祭台之上探出四道黑色水幕,像毒妇的舌尖卷住勿忘我,一把拖到妖树跟前,片刻间撕成碎片,强横得夺走了最后一颗心脏,原跳跃在小苍兰体内的水晶心脏!

我张大的嘴旋即被女招待剪住舌头,身子也被希娜庞大身躯压着,目视着她壮烈牺牲,却发不出一声呜咽。博尔顿故作惆怅地敬了个礼,假惺惺地说:“这也算死得其所,但冲着她拼命那股劲,反正我们‘世界之子’往后不会再找那群女魔的麻烦,也算是我对她的答谢。”

“你为何那么傻?非要顾全我性命暴露自己行踪?原来安娜所说的,在离去前与你面对面相视,就是指这层含义!我不想要这个结果,太艹蛋了,多么残酷啊!”我几乎飞扑出去,泪流满面地叫道:“妈,我还有许多心里话没吐出口,你岂能就这样粉身碎骨化为尘埃了?”

其实,人本身就是这么矛盾,在嚣尘之海我与小苍兰待了大半年,感觉将天与地所有闲扯都道完了,只剩得枯坐发呆,好几天不发一言。临了才发现,还有太多我想知道的问题已永无答案。勿忘我也是同样,我甚至不知道她真名叫什么?住家在哪?除割人脑袋挣钱外还有什么爱好?生活中去什么社交场所?是否也像其他主妇爱勾搭健身教练?她那位金屋藏娇的老公啥模样?一切都是未知!虽相识一场,沉浸在爱恨交织间,实际彼此间陌生得可怕。

弥利耶菁英,狡诈无比的紫眼狐狸,沿路走来成为我既痛恨又深爱的女人,临了以一股清泉般的透彻,将集一身的丑陋卑劣荡涤干净,那曲线柔美的身姿,美出天际的脸庞,掩藏在朝露挂饰之下的嘴角透着笑影,葬身于血腥无比的雷音瓮地底,享年成谜。

小屁孩话音未落,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一下扑倒在地,就差原地刨个坑将自己埋进去。希娜也同样惊愕,忙将我扑倒,只听得耳边几十架波音客机低空掠过,整座石穴犹如核弹当空开花,以祭台为中心,强劲气流横扫过来,几乎将地面削去足足三寸!

人在这种气流爆炸中就像棵枯草,一下子被拍飞出去,根本无法把持自己。不论想抓什么,眼前都是流光掠影,天旋地转,什么都看不清。稻草男孩见势不妙,一把抱住我腰肢,在气团中来回冲撞,最终被卡在塌倒的尖石丛中才收停身躯,他口吐白沫,头一歪昏死过去。

我看着自己皮肤被飓风吹出一个个深坑,再到骨肉开裂,血光浮满眼际,骨断筋连不绝于耳,逐渐没了意识,软塌塌地趴倒在他身上。

这场风暴不知持续了多久,待我清醒回来后,风势才渐有缓和。但见整片石穴早已面目全非,獠牙般的尖石石面几乎被削平,拔地而起的地表巨石犬牙交错,满目疮痍。参照这副惨景,形容风暴为ef5级狂龙卷也不为过,若没有修士这只肉垫,我恐早已命丧黄泉。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但血气被抽空使不上半点劲来,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只能像条蛇那般在地上一寸寸移动。我的全身沾满黑绿色粘液,显得湿漉且滑腻,撩开衣衫去看,又寻不到伤处。但见毛孔变得粗大,它们似乎是打体内渗透出来的。

肉眼可见的气流在半空中无序地乱窜,相互撞击之下纷纷化作乳白色浓雾,一下子被打散了视觉。我伸出双手乱捞,好不容易抓到只手,拖到跟前一看,是小苍兰,她的躯壳被甩在一大段朽木背后,所幸未遭破坏。

这是哪来的朽木?石穴之下全是碎石子,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我心头暗叫一声不好,便竖起耳朵细听,四处都是oan,但雾气越来越浓,肆意乱走很快将迷失了方向。既然肉眼窥视不了,唯有使用第三瞳,通过绿线铺就去找到她们,刚想侧转眼仁,我便感到钻心般疼痛。继续尝试几次,一次比一次剧烈,我只得熄了念头,再图他法。

究竟过去了多久?我抬起腕子去看,计时器也在适才的风暴中被撞坏了,数字停顿在零点不住闪烁,想要知道准确时间已变得毫无可能。

“扶我起来,我好像肋骨全断了,”角落里传来一声呼唤,那是稻草男孩,他也似我那般,浑身淌遍黑绿色粘液,滑腻得像块肥皂。见我过来他翻了个身,续接上来气,便一把抓住我袖管,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腕表破了,而且更糟的是,我好像再也看不了了。”我伸出半个肩膀给他支力,才让修士重新坐起身来。这家伙手脚不打弯,死沉死沉的,令人累得眼前发黑。

“这雾是哪来的?刚才究竟怎么了?”闻讯他大吃一惊,伸手抱住我的脸左右端详,问:“你看不见了?是一点视线都没有了吗?”

“我没瞎,我的意思是再也透不了了。你还是别管浓雾怎么来的,要命的是这段朽木。我怀疑,那只妖孽可能已经复生,咱们要立即找到其他人,再定计破它!”我将小苍兰的遗体在身旁搁下,问:“你不是有那什么铁妆壁花的小盒吗?先施将起来将大伙聚众过来。”

“结蓝草只能扭曲地形,却无法拨开迷雾,这种事只有你们獍行办得到,可惜那只万恶的紫眼狐狸已经上西天了。”他叹了口气,掏出eed点燃,问:“现在可以说说了,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间成了你老妈?”

我的眼前再度现出勿忘我那对深黛闪亮眼睛,她调皮地眨了眨,随即被浓雾吞没。我猛一激灵,不由想起她过往的手段,伸手拧住修士衣领,问:“你说她会不会又在耍诈,采用那什么眠月镜棱?既然她能骗倒我们,也同样能欺骗那只老妖!”

“痛!痛!我说你这丫头怎么精力那么旺盛?我都快被你搞死了。”稻草男孩龇牙咧嘴怪嚎着,趁我松手抽身出来,道:“眠月就是幻术,炮制出自己的镜像,原是作为诱骗追兵踏上歧途的一种逃命手段。但人形是静止的,它无法动弹,受到冲击便破了魇道,更别提还能让老妖掏走心脏。所以无论紫眼狐狸如何狡诈多端,这回是真的战死了,节哀吧。”

闻讯我瘫倒在地,嘴角抽搐,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且,你也亲眼见证了,被那鬼树一把扯过的,是个有血有肉的实体。”他自顾自说着,忽然一拍脑瓜子,唉叹起来:“我又大喇叭了,怎么老是记吃不记打。”

“算了,若你故意说些好话,我会更加难受。”我茫然地撩拨白雾,低语道:“可这又要如何解释,十年后她仍然活着?不管怎样,我一定要将她带着离开这里,好好下葬。”

“这样吧,我答应你。哪怕紫眼狐狸烧成了灰烬,我也会拣拾遗骨,打造只丧戒,留给你作纪念。”他拍拍我肩头,喃喃自语:“按照圣维塔莱她们的信仰,这样紫眼狐狸便永远陪伴在了你身旁,作为守护灵庇佑你一生平安。”

“丧戒?那是什么?”我从未听过这个名词,不由一愣。

“那是文艺复兴时期的习俗,中途丧偶的伴侣,会取下对方的遗骨,打磨制成指环。一旦戴上就代表终身服丧,不可再谈婚论嫁。而到了近代,则成为某种纪念,叫做哀悼对戒。不再野蛮地采用人骨,代之以黄金白银,在戒指内侧镂刻上彼此名字。等到活着的那个重新娶妻嫁人,便投入烈焰或河溪,宣告一段姻缘的终结。”他活动着僵直的脖颈,颇不自然地撇撇嘴:“当然现在早没人还记得这套旧俗,可能也就皇室成员会如此吧。”

“我知道你恨她无故偷袭,但不必为了逗我开心而那么做,没准她也着了道成为珊瑚灵芝,就像之前的你们那样。”我活动着手脚,见自己缓过些劲来,便支起身问:“你好好想一想,还有其他什么办法能打破目障?”

“不知道这行不行。”稻草男孩若有所思,一把掐灭烟掏出个物件,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见过这鼻烟壶般的小东西,那时初遇他与拉多克,一起闯仙境的人茧披挂时,为了彼此不离散他给每个人都抹了一些,唯独我除外。见我心生困惑,修士指着小瓶,又说:“这叫阿里阿德涅之绊,是无形的气味牵绳,专用来应付迷宫般的环境,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阿里阿德涅是古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的女儿,她的兄长是只牛头人身的怪物,被囚禁在地宫之中。雅典人每年必须进贡七对童男童女以供其食用。英雄忒修斯替民除害,踏上小岛,阿里阿德涅为之深深倾倒,便借给他线团和魔刀,最终杀了怪兽。

而铁布利希的阿里阿德涅之绊,是一种特殊气味,即便中了目障也能在空气中嗅到,很快便能找到彼此。他撕下小苍兰裙边的一角,在瓶中蘸湿递来,让我与他分别朝两个方向摸索。一旦寻到人就在对方的下颚和眼皮底下抹上少许,那样便等于被标记。

“虽说在物理记忆中此事已变得依稀难辨,但我记得当时你说它能使人保持外型不失真,所有人都抹了,唯独漏掉我。”我颇为不满地捣了他一拳,问:“你为什么总在骗我?”

“是,是保持外型不失真,你不是始终这副孱弱又迷人的外貌吗?我又没在指我们。”他吞吞吐吐地敷衍着,一拍我屁股,道:“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开始吧。”

很久之后,拉多克剃刀告知我,在仙境闯人茧披挂,只要人聚得一多,外加大声喧哗,幻象便无法奏效。他们随“世界之子”大队人马在上面破默环阵时,没人往身上涂抹精油。那东西就是专用来对付迷宫的,他故意不给我抹,是借故好将我拘在自己身旁。

一路无话,接过濡湿的薄锦,我开始向左侧摸去,顺脚走走便脱离了石穴边角,很快见到了起初躲藏的地坑。位置仍旧没变,以这个参照物,高台应该在二百米之外,只要不跨越红线,基本安全仍能得以保障。我正小心翼翼走着,迎头撞上一条黑影,它似乎也发现了我,默默地停在原地。我撩拨着浓雾,向前摸过去,辩出其个头矮小,显然不是妖孽。

“獍行姐姐?”听见呼唤,黑影明显有了反应,它回应着慢慢靠上前来,这果然是小屁孩。见面后他显得很是激动,扑倒在怀中,一边在我身上擦着鼻涕一边瑟瑟发抖。

“其余人呢?”刚开口我就咽了回去,这根本就是句废话,若小屁孩知道他人下落,怎还会惊慌失措,显然已落单很久了。我掏出薄锦,给他涂上精油,示意循着气味往其他方向寻人。但他被吓坏了,再不肯独自乱窜,我只得将其驮到背上,继续向前爬去。

沿途我将勿忘我发疯缘由向他描述一遍,问他怎么看待此事。博尔顿寻着了伴,慢慢神态平稳下来,他想了一会儿,也釐不出头绪,只推说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是几点?”他一拍我肩头,问:“时间过去了多久?我的表坏了。”

我拿过他腕子一看,果真如此,时针停在零点不断打转。此情此景只能判断得出,气流大爆炸那会儿,正是血月期结束的时刻,所有人被拍飞出去,手表也在同时被震破。

老贼见又与我独处,小短手开始不老实地往我前胸袭来,一摸蘸得满手粘滑,便做出把持不住平衡的丑态抱紧脖子。我早被他吃尽豆腐,本就不当回事,便调侃他回家后也别再当什么智者,赶紧找个老伴过回平淡人生,免得欲火中烧时辰未到便一命呜呼。

“说什么呢?我纳闷的是,你身上哪来的蜚髓?”他凝视着指尖,自言自语。

“应该是体内渗出的,但没任何痛楚,只感觉全身气力被抽空了,蜚髓是什么?”

“就是云诺虫死后腐化出的脓液,你总拍过蟑螂吧?一鞋板子上去虫子不是被打得肠破肚烂么?蜚髓就是那种东西,只是色泽不同。”他将脏手在裤腿上擦擦,忽然问:“诶?你再试试,看看能否使唤羽蝶?我当然知道下到蝃池后你便断绝了它们,但不是有夜贝吗?你在身上开个口,试着蔓出它们来。我负责任地告诉你,你现在已夺回了人类之躯。”

“你是说,我已被剥夺了半妖之力,而重新变为人了?”也许他本意是为讨我开心,但真要为人却总有些遗憾。迫在眉睫的巨大威胁,葬主末裔要如何铲除?显然我已无计可施。

“铁仙女也好,云诺虫也好,他们原本是人类,是受了老吕库古的荼毒而成了妖怪。但他们并未吞过妖心,所以我在想,你们这些半妖或许会有所不同。”见我沉默不语,博尔顿还以为我正为此兴奋难捺,便催促道:“恢复人身,你全部的体感都将回来。饥渴、疲倦、刺痛以及各种生理需求的欲念,比起一具什么都感受不到的妖躯好得不止百倍。我也从未见过还有人能再变回来,这对我而言是全新领域。赶紧试试,我太想知道答案了。”

话音未落,他掏出削苹果的小刀,毫无预警地朝着胳臂刺来,我全无提防痛得龇牙咧嘴,脚步打滑摔将在地。正待张口开喷,见其目露绿光,正阴惨惨地笑着。臂弯间的缺口,缓缓爬出一只夜贝,掉在碎石屑之间。小贝似乎感悟到了什么,拱着肥胖身躯朝前爬走。

“没用的,我早就试了各种办法,返金线,獠吼,迫出黄酱,没有一件能办得到,你还是别做白日梦了。羽蝶可能是刚落回人躯,一时它们还未死透罢了。”

“那刚才的刺伤呢?你且稍安勿躁,我知道夜贝干嘛去了。”他示意我看向自己胳臂,被水果刀割开的皮肉很快收口,恢复得没有瑕疵。博尔顿指了指夜贝拱爬的方向,道:“那个位置,我敢肯定就是高台下的水塘,它们必须入水才能化身为蝶。”

按照他的解释,大致与我原先所想差不多,但另有差别。落回人躯后半妖之力将逐渐流失,但必然会伴有后遗症,也就是一部分神鬼之力将被永远留在体内。如果能使唤羽蝶,人根本不必费心去找,靠着这些女魔的小帮凶便能轻易发现踪迹。

果不其然,仅仅只过了几分钟,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夜贝化蝶绕了回来。我凝视着它,飞虫立即心领神会,朝着某个方向而去。我一把驮起博尔顿紧追,很快找到了下一个离散者—女招待露娜。她浑身衣衫褴褛,腿脚骨折,也是满身黑绿色蜚髓,倒卧在一堆渡鸦羽毛间。

“没事,她死不了的,咱们‘世界之子’的丧妇,体魄强健在暗世界里闻名遐迩。”小屁孩一吸鼻涕,跃下身来踢了几脚,见其有了反应便往边上坐下。我心想哪怕是个陌生人你也不该如此对她,更何况是忠仆!正待理论,博尔顿眼珠一转蹙紧眉头,问:“诶?獍行姐姐,这是不是我的的错觉?怎么感觉浓雾散去了不少?我又能瞧见你那美丽的脸庞了。”

还真别说,这的确不是眼花,可视度清晰了不少,最起码五米之内景致皆能看清。小屁孩示意我上前,伸手拔下几根长发,高举过头观察着发丝流向,又跑去左右两侧。时隔不久他回到原地,道:“确实是空穴来风,气流都指向同一方向,似乎正被什么东西吸过去!”

“恐怕葬主已甦醒了。”女招待支起身躯,一抹嘴角淌下的蜚髓说:“大爆炸时,我是被整段树干击中才伤了腿,而这处地穴之中只有那株怪树,也就是说它在当时就毁了。那怪物会怎样收拾我们?才是真正该关心的,而我却再也无力挥击飞镰。”

本以为小屁孩听闻此话必将吓得魂飞魄散,岂料他却显得异常冷静。博尔顿团着手扫了妖妇一眼,冷冷地笑了:“想要活命,却也不难。”

话音未落,他忽然手指前方嘴角抽搐,我忙侧转脸去看,结果什么都没有。见被他耍了,刚想厉声发问,一回头这小破孩竟在原地消失,寻不见踪影了。刚打算询问露娜,四周滚动着连连奸笑,那是博尔顿的声音,但想找寻人在哪里?实属水中捞月。这招正是他为了躲避被勿忘我发现,而采取的逃生术。

“原来你也精通这些异端邪说,那为何万事都指着我去冲锋陷阵?”

“嘻嘻,獍行姐姐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毕竟是一派大组织的头目,又岂能不懂防身术?这叫作骨肽赤甲,是专用来隐蔽气息不被人发现的秘术。其实你也可以,却不知方式,我倒可以告诉你,那样的话,咱们就互不相欠了。”博尔顿悠悠然收了神通,在十米之外的某片断石前站下,手中端着此前挺举过的那帘破布。

“原来是靠着这片毛毡?借我看看。”我大吃一惊,信步向他走去。小屁孩忙将破布收好,对我连连摆手。

“反正你以为是那便是好了,可我告诉你这毛毡不顶用。至于怎么回事?在你落下血点羊皮,成为獍行们的踏星者,并伏地宣誓永不冒犯我们‘世界之子’前,休想知道。你不是揣着那帘朝露吗?就用它好了。”

“朝露?”我这才想起,原本戴在勿忘我脸上的珠帘,情急忙慌下并没拿在手里,它应该是被别人收走了。我始终不知这个装饰物派什么用,可以肯定不是为了图美观。冲着博尔顿的口吻,那应该是弥利耶独有的另一大秘术的物引,难怪勿忘我对此避而不谈。

“东西在我这,但是,”女招待曲曲折折打黑夹克中掏出珠帘,提还给我,说:“这东西在天音乱坠的爆炸中被烧得变了形,已经济不了事。”

“算了,既然你们遮遮掩掩不肯示人,那也别告诉我它有何妙用!还是谈好的两万现金拿来,我已无数次死中求生,自然能再次挺过去。”回想我历次真诚待人,全然不顾安危,他们却依旧斤斤计较,实在叫人恼恨。我将朝露挂好原地坐下,不再理会俩人。

“啊?”小屁孩和女招待瞠目结舌彼此相望,他们像看个丑角般指着我,笑得差点岔了气,连连咳嗽道:“真没见过天底下会有这么蠢的獍行,她居然不知道血酬定律!”

见我一脸迷惑,小屁孩走上前来,使劲拧了拧我的腮帮子,说:“你怎么能够那么幽默?那么可爱?两万现金自然要给,这是两回事嘛。但你亲口拒绝了血酬,可怨不得我更不能反悔。即便你不开口我也会拖你出去,毕竟你才是吕库古小姐,当然不会抛下你。”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沉闷的轰鸣,仿若头顶架着十多口铜钟被敲响,几乎刺破耳膜,令人满眼发花。我的反应尤为强烈,几乎被震晕在地。博尔顿大叫赶紧闭眼,伸出小鬼爪猛拽,当回过神来,却见自己与他俩卧倒在一个睡袋般的山洞间,豁开的洞口可以看清四周环境。这个异度空间般的地方又是哪里?难道它便是所谓的骨肽赤甲?

“是的,别多问,跟着我们朝前爬,步调保持一致。”小屁孩不耐烦地打断我唠叨,伸手抓过我指尖,示意学着他摆动身躯。我万没想到,这个山洞竟然可以移动,速度可快也可慢,全由躲着的人来操控。暗世界无奇不有,我再一次被震惊了。

“浓雾完全散尽了,我瞧见刑徒和圣维塔莱,他们也都活着。”博尔顿做了个噤声,让我透过洞口去瞧。此刻我们正藏身在高台之下,宽阔的视野可以覆盖一半面积以上的石穴,打北面歪歪扭扭过来俩人,正东张西望找寻我等的气息。但是,在他们背后冒出的,却一下子将人打入五里雾中,我瞬间不知自己身陷何处,连是不是还在石穴中都无法肯定。

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密密麻麻的塔花般尖石,早已消踪,在原先石面位置,浮现出迥异的怪诞。不知何时起竟出现了幽深的长廊,层层蜿蜒向上,犹如一座庞大无比的歌剧院。古典化的剧院,是个西餐金属盘罩形,或像只倒扣的大碗。为了让所有人都能看清舞台上艺人表演,将观众席建成各道包厢,有些是三层,有些是五层。你不论坐在哪个角落,视线都不会被遮蔽,能一目了然地看清整座剧院各个角落。

而眼前的地界,外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演化,不再是个倒扣的细脚花瓶,而化为巨大的攀旋回廊。只不过没有包厢,更没有各道门,而是条曲折的走道。层与层之间宽阔异常,建得高耸入云。这样的楼层足有八层,最高处明晃晃亮得人眼睁不开,仿佛悬着个太阳。

“这怎么回事?我们掉入了其他什么鬼地方了?”露娜憋着声低三下四请教博尔顿。

“别多嘴,这还是原先的葬地,场地未变但地境换了,我只是个开旅店的小老头,哪能一下子明白地外文明的歪门邪道?你让我好好想想。”小屁孩又做了个噤声,叫道。

“你且慢慢想,但要不要先招呼他们过来汇合?我怕俩人不明所以乱来,可能会发生意外!”我手指徘徊在长廊前的修士和希娜,问:“万一触怒了末裔。。。”

“挤不下了,你当这是车马店哪,叽叽喳喳的,真是被你吵死。”博尔顿恼怒地扫了我一眼,压低声调说:“由着他们去探路,也可知道该回避什么。”

“知道了。”我只得闭嘴,若再固执己见,无非是被他踢出骨肽赤甲。现如今我已不再是半妖,倘若真遇上凶物,则无力反击。

俩人站在廊柱前发呆,不久后像发现了什么,便朝着我们过来。我原以为他俩发现了我们,却不想接踵而过。修士拉着希娜的手爬上了断石,似乎瞧见了什么,总之神态十分古怪。

“天窍,我明白了!”博尔顿忽然狠狠地拧了把我的小腹软皮,痛得我一龇牙,他却不以为然,指着那盏透亮的太阳,兴奋地说:“横皇没有诳我,一切都是真的!你们瞧,返回我们自己世界的天窍,已经被打开了!”

与此同时,两条黑影连奔带跑,跃下高台,一下子退回到廊柱前,纷纷端稳刮刀和长枪,严阵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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