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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严冬(2 / 2)

很快,一篇新的指责唐奉之的文章刊印出来。

达希尔躺在摇椅上展开刊载此文的杂志:“……唐奉之从未说出‘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豪言,但是有证据表明他并非没有性需求,他与艾耶,一个婆罗门,始终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据首先披露他们关系的修罗记者所言,唐奉之经常出入艾耶的寓所,而艾耶也始终未婚,可见他们两人确有断袖之癖。

“唐奉之曾担任德高望重的婆罗门特尔的经营吠舍,在他担任经营吠舍期间得到了老特尔的谆谆教诲与大力提携,但他并没有学到老特尔的宅心仁厚,在唐奉之治下的厂区,在这个号称心和灵魂永远与首陀罗在一起的人的领地里,时有首陀罗坠楼身亡的消息传出,然而,他欺上瞒下的功夫到底是一流的,他竟获得了老特尔的信任,并被推荐晋升为刹帝利。可是,正如农夫与蛇的故事,唐奉之并未报答老特尔的知遇之恩,反而利用首陀罗的暴动,冷酷地杀死了几乎所有婆罗门和刹帝利,除了他的那个小情人艾耶。许多人都无法理解已经身居高位的唐奉之为何会参与残暴而粗鄙的首陀罗的暴动。其实,一旦身处更高贵的圈子之中,唐奉之的无知和浅薄就暴露无遗,他的所谓的学问经常受到其他婆罗门和刹帝利的质疑,也许,正是这种落差诱发了他的偏执病。矿区叛乱之时,唐奉之恰巧在矿区附近执行公务,偏执的他看到了这个机遇,抓住了它。其实,比起正在阅读本文的您来说,唐奉之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品行或才学,他只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方,说了恰当的话。他的欺诈成性,他的偏执成狂,也许还有一点运气,在那样一种特殊的情形之下成就了他。

“在矿区反叛之后,唐奉之曾因煽动叛乱而被捕入狱,但是在监狱中他并未受到虐待,也没有狱警强迫他劳动。据知情人透露,他在监狱中每天都可以读书,早晨有500毫升的牛奶,两个鸡蛋,以及200克的面包,中午还能得到四菜一汤,这四个菜往往是一份牛肉或羊肉,一份鱼肉或鸡肉,两份青菜,一份菌汤,下午有茶,晚上则是比较清淡的粥和咸菜,还有水果和干果作为宵夜。唐奉之的腿也并非像大多数出版物所说的是被监狱看守砍断的。事实是,起义军的炮弹在囚禁他的房屋附近爆炸,造成强烈震动,房屋坍塌,砸断了他的腿。监狱看守在撤退之前,在随时可能被起义军的子弹射中的情况下,还对唐奉之的双腿进行了消炎和止血处置,并把他留给了冲上来的起义军。这样的监狱,比起唐奉之掌权后建立的强制劳动制度来说,简直就是天堂。那些侥幸从唐奉之的屠刀下死里逃生的婆罗门和刹帝利,大都被安排到工矿企业和农村参加强制劳动,这些高贵的人们都受到了非人道的待遇,每天工作长达八个小时,吃的很差,住的地方地面上都是厚厚的污泥,蟑螂、老鼠乱窜。

“随着权力的巩固,唐奉之暴君的性格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疯狂,不只是老婆罗门和刹帝利,就连他的小情人艾耶也因为一言不合而成了强制劳动制度的牺牲品。到了唐奉之执政的后期,许多曾经跟随他一起打天下的首陀罗起义军首领也因为与他政见不合而被迫到工矿企业和农村参加劳动,许多人晚景凄凉,客死他乡。

“唐奉之最后的岁月,他的疯狂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据知情人透露,他的房间每天夜里都传来狼嚎般的恐怖叫声,他的办公室到处是撕烂的文件和材料,在这样一个精神分裂者的治下,人民将承受怎样的痛苦也可想而知,很多普通瓦尔那人像僵尸一样互相殴打、撕咬,那些高贵的老婆罗门和刹帝利,那些在科学、文学和艺术方面成就斐然的高贵的灵魂,只能在这场浩劫中默默哭泣,他们不为自己哭泣,而是悲悯地为全体瓦尔那人的命运哭泣……”

看到此文,达希尔慌忙向黄福平报告,黄福平倒是一脸淡然,说道:“本德•赛特这老东西想借诽谤唐奉之来赶我们这些人下台,不过不要紧,先让他出出气好了,毕竟,现在唐奉之还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待我把唐奉之料理好了再腾出手来处置他!把你手中的杂志收好,这正是他的罪状。”

“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达希尔小心翼翼地说。黄福平摆摆手,达希尔倒退几步,转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你就不要再写唐奉之时期的错误了,多写写今天瓦尔那人的幸福生活吧。”黄福平说道。

“是。”达希尔答应道,“写完拿来您过目么?”

“不用了,这点小事,我相信你能办好。”黄福平微笑着说道。

达希尔陪着笑弯着腰关上黄福平的房门。

自从失业之后,癞头的“厂花”妻子便成天喋喋不休地埋怨他没本事。癞头从不还嘴,每天都出去找工作。一开始他还权衡薪水、工作时间、工作强度、福利待遇和离家的距离,后来,就只希望薪水高些了。现在,他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没有休息日,夜里回到家的时候总是疲乏得连洗漱都免了,即便这样辛苦,一个月下来,除了吃饭、穿衣等必要的开销,什么都攒不下。在存在大批失业者的情况下,在陌生的工作环境中,他钻营的功夫并没给他带来什么好处,有时候,反而成为他被工友们孤立、排挤的原因。然而,他竟觉得幸运。因为,比起其他露宿街头的失业者,自己总算还有一处栖身之所,虽然乔汉总惦记着自己这个二楼的房间,但是他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乔汉不出到一个令自己满意的价钱,自己是绝不会搬走的。癞头的第二个幸运之处是他的妻子,她虽然成天抱怨自己的丈夫没有赚钱的本事,却从没做出任何有损丈夫名誉的事情。与她的丈夫一样,她也从原先的化工厂失业了,经过一段时间的奔波,又在制鞋厂找了一份工作。很快地,生活的辛劳与重压带走了她的美丽容颜。照镜子曾经是她最大的爱好,现在,看着镜子里皮肤松弛的干瘪的脸,她发疯似地挥起凳子把镜子砸得粉碎。楼下立刻传来乔汉狂暴的咒骂声。癞头已经失去了安慰妻子的勇气,他默默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玻璃,匆匆下楼,不理会乔汉阴阳怪气的风凉话,径直赶去上工了。

又过了几个月,乔汉终于如愿以偿地迫使癞头搬走了,最重要的是,这只花了他很少一笔钱,因为癞头的妻子病了。乔汉叉着腰看着癞头吃力地把东西搬下楼,再挪出商店,心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他还记得癞头在矿区做过的那些事情。癞头把家从商店的二楼搬到了附近的一间小窝棚,自己依旧每天做十五个小时的工,妻子的身体已无法坚持整天工作,但也尽力打些零工补贴家用,她这时已不再抱怨了。

又过了半年,癞头的妻子开始拒绝去医院了,据她自己说是因为在菜市场的一个老大娘那里得到了一位不世出的神医的秘方,只需要每天喝些胡萝卜汁就可以医好自己的病,医院开的药方都没这秘方管用。最初,癞头还执拗地为她买药,但又过了两个月,癞头已凑不出她的药钱了,于是,也在心中默许了胡萝卜汁疗法。她就一直以胡萝卜榨汁为药,胡萝卜汁喝了很多,毫不意外地,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连走路都困难了,可她依然对丈夫说,就算吃了医院的药也还是这个结果。癞头不知道这样痛苦的生活何时是个头,也不愿多想,只顾熬着。直到有一天,他自己在工作的时候也吐了血。他的血弄坏了生产设备,因此,他的老板顺理成章地解雇了他。他昏昏地去医院做检查,此时,他已不害怕疾病,至于为什么要检查,他也说不清,只是在心底窃窃地乞盼着一种东西。当他走出医院时,有那么一霎那,他的心是喜悦的,他只做了最便宜的检查便得到了之前心底里乞盼的那种东西——他的确病了,而且病得很重。然而,喜悦过后,他又恐惧,于是,遏止了纷乱的思想,照例在回家的路上拐去一个菜市场买菜。

走在路上,他看见一个人靠着墙躺着,这本是不足怪的,张大牛当了矿主之后,巴卢特邦的其它企业的管理者和邦议会的议员们都心照不宣地纷纷效仿张大牛的做法。与这些人成为企业主同步,大白天靠墙躺着的普通瓦尔那人从无到有,再到司空见惯。最初,路过的人还低头询问,时间久了,人们连看都懒得看了,无非是累了、醉了或歿了。癞头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靠墙躺着的人,首先是因为他穿着矿区的工装,其次是因为这个人看上去非常面熟——一张鼹鼠脸。癞头弯下腰,仔细看了看,原来是矿区的孙阿龙,他的手无力地搭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手边是一只倒下的酒瓶,对于一个酒鬼来说,这样浪费酒精是绝大的罪过。癞头感觉到了一些东西,于是,他咽了口吐沫,轻轻把手伸到孙阿龙的鼻子下,停留了一会儿,已经感觉不到丝毫的气息。癞头站直了身体,仿佛从孙阿龙那里得到了某种启示。他没有继续往菜市场走,而是径直回了家。

他故作轻松地邀请妻子去餐馆共进晚餐,妻子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他们穿上最体面的衣服,去窝棚附近的小餐馆吃了晚餐,第二天,癞头拉着妻子手,慢慢走出窝棚,他们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这条街道对于癞头是熟悉的,因为他每天上工都要从这里走过,他的妻子却已经很久没出过窝棚,她甚至连乔汉的商店斜对过新开了一家豪华酒店这类大新闻都不知道。癞头拉着妻子慢慢走进那家豪华酒店,打算坐电梯到顶楼,谁知看门的小弟看了看他们寒酸的衣着,便抬起胳膊把他们拦在门外。癞头没办法,只好拉着妻子继续走,前面就是乔汉的商店,癞头和妻子抬头看着商店二楼曾经居住过的那个房间,他们最美好的记忆都留在了那里。

癞头温柔地看着妻子,说道:“我们应该去看看我们自己的房间。”

“好啊。”妻子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

他们走进商店的时候,乔汉没在店里,只有一个样子有点呆的伙计在看店,癞头说自己是二楼的房东,要去看看自己的屋子,也许是伙计真的有点呆,也许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太过自信,让人无法怀疑他对二楼那间屋子的所有权,伙计竟带他们上了楼,还好心地帮忙搀扶癞头身边的走路已经打晃的女士。到了二楼,癞头看到自己的房间已经被乔汉改成了会客厅,于是大大地把伙计训斥了一通。这时候,楼下又来了买货的主顾,伙计好像得救了一般慌忙跑下楼。

伙计在楼下热情地接待着老主顾,一点也不急着上楼,忽然,商店外面接连发出两声沉闷的响声,屋里人听得很清楚,老主顾拎着买来的东西出去看热闹,伙计则不情不愿地上楼准备继续接待那两位难缠的房东,可是,楼上却不见了人影。

直到老主顾在楼下大叫着,伙计才明白刚刚外面那两声沉闷的响声就是两位房东弄出来的。

“啧啧啧,好惨啊,地上一大滩血。”老主顾兴奋地对伙计说。

“都没气了。”

“可不是嘛!”不知道什么时候,店里突然冒出了许多的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经历了恐怖刺激之后的快意,七嘴八舌地说着,力求向别人展示自己独特的观察视角和洞察力。

“到底怎么回事?”正当人们稍稍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两个人的死因的时候,乔汉的问话从店门外穿透了人群,直刺得伙计面露惊惧之色。人们纷纷循声看过去,只见乔汉拿着簇新的报纸跨进店门,这报纸在他手中卷成一个卷儿,像一根短棍,他就用这短棍分开众人,走到柜台前。

“哟,老板回来啦?”老主顾笑嘻嘻地问候道。

乔汉阴沉着脸并不答话,只是盯着伙计的脸,继续问道:“那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伙计顿时被乔汉盯得后脑一片酥麻,他慌慌地说:“房东……他们说是二楼的房东。”

“放屁!这整个楼都是我的!”乔汉骂道,“你这个蠢货,我不是交代过外人不许随意上二楼吗?”

伙计低着头,以听不见的声音申辩道:“我以为他们是房东……”

“行了……”老主顾刚想劝解一下,不料乔汉绕过柜台抢进几步,一把拉住伙计的手腕,把他拖到店外。看热闹的人们也都跟着到了店外。乔汉拉着伙计走到癞头和他妻子的尸体前,用力把伙计向前甩去,伙计踉跄了两步,终于站稳,没有踩到地上的血。

乔汉指着两具尸体说道:“你倒说说他们哪点儿像房东?”伙计低着头,似乎打定主意不再吱声。

“好啦好啦,他还太年轻……”人们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劝乔汉息怒。

最后,乔汉碍于面子,不再责骂伙计,转而厌恶地看着两具尸体狠狠地说道:“死还要挑地方!坏了我的风水!”说罢,把卷着的报纸摊开,盖在两具尸体的脸上,便径自回店,坐到柜台后面,等治安队来收尸了。伙计依然低着头,呆呆地立在两具尸体前。

“行了,回去吧。”

“你老板也就是骂两句,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人们又围拢了伙计,继续劝道。伙计站了一会儿,觉得面前的两具尸体仿佛在动,于是赶紧回店继续站着了。这时,看热闹的人们已大半散去,因为他们自己的生计也不保靠,只有不停地奔波劳碌才能稍稍安心。

治安队还没到,风却贴着街道的地面刮了过来,掀开了癞头脸上覆盖着的报纸,这页报纸正是当日的头版,用大字刊印着达希尔的署名文章——《太平盛世今日享》。

黑红的血在“太平盛世”上慢慢洇开。

历史上,即便死掉几百万个首陀罗,只要婆罗门的利益不受损,那也顶多算是大治之世中一段忧伤的插曲,是不值得记录的,更别提纪念了,连首陀罗自己也会很快忘却,因为所有人对于婆罗门对首陀罗的奴役和杀戮都早已习惯、麻木。相反,若一次死掉几百个婆罗门,如果这事件发生在婆罗门统治的时代,那么,它一定会被改编为经典的戏剧,历经无数次的巡演,接受一代又一代人们的眼泪和唏嘘;如果这事件发生在首陀罗试图收回自己权力的时代,那么,它一定会被称为浩劫;如果这事件发生在首陀罗成功收回自己权力的时代,哪怕只有一次,那么,它也一定会被称作史无前例的浩劫了。而这史无前例的浩劫的始作俑者——唐奉之,那个尽心竭力使首陀罗不再被奴役、不再被杀戮的人,那个从不滥杀,只让新老婆罗门与首陀罗同吃、同住、同工作,试图使他们从首陀罗那里重获新生的人,毫不意外地,被内定为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恶魔。

这就是历史的权重——是新老婆罗门以自己的得失和感受为标准而书写的历史的权重。

1.《认知神经科学——关于心智的生物学》【美】Michael S. Gazzaniga, Richard B. lvry, George R. Mangun 著,周晓林、高定国等译。第十四章 社会认知 P537——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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