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1 / 2）

那日宴散之后，几人又互做东家，如此于川中盘桓有旬。待出川之时，已临季夏。此行欲北上陕省交办事务，连行十数日，出川至陇。又数日后，抵兰城。兰城乃陇省都会，采买补给十分便利，二人决定停留一日。寻得客栈落脚，出门找食。行至百步，见有一面馆，门店尚阔，亦稍有人气，落座看单时才知乃拉面馆。羊温天热，拉面馆中又不许存凉肉，止得点两碗牛肉面聊以充饥。这拉面本夏民所创，却为他人造史篡夺，如今国中竟不许夏民开店售拉面。偶有夏民逾越雷池，不出旬日必定店毁人伤。官府佯作不察，百姓上告亦百般推诿。二人闲等片刻，面食上桌。亦无甚好聊，便埋头吃面。小子侧吹烫面之时，隐隐发觉身旁墙表刻有细字。凑近读之，乃是一首小诗，写道：

昔年龙兴地，今日满青苔。

居且心不甘，恨不自西来。

诗下似有另一人作注道：

大吞小为融，小蚀大为分。

强迫弱乃合，弱胁强乃解。

粗读两遍尚不解其意，便问与汪伯。汪伯皱眉沉思片刻，止言莫管闲事，快些吃完离开。小子不解汪伯为何如此严肃，倒也顺应其言埋头吃面。忽得一惊，忆起那诸般杖毙于团结大棒之惨状。心中一凛，三口并两口狼吞碗中面，急欲脱身离去免生事端，出店步行数十步远方落下心中石。回客栈后，亦未再出门。小子素来气运低沉，今日撞见那诗或为警讯，依课伏之而守身慎动，方可躲凶避祸。至后一日，汪伯仍欲游玩一番。小子却作神神叨叨状，止言甚么此行大凶，不吉不吉云云。汪伯颇有无奈，叹道：“少年却如老年一般胆小，纵然占得缈缈前景，也是卦未骇人而人吓己。”索性留下饭钱，而后自顾自游逛去。这兰城乃千年古城，历朝历代皆是西北重镇。然三四十年来，国中全民商贸，上下唯财。好些省份因长于耕战而短于贸易，获财不多而常为人嘲鄙，甚至讽及省人。譬如豫人常为污作井盖窃贼，简直莫名其妙。作歹犯科者各省皆有，便是盗窃井盖之事亦非豫人独占。想来不过是豫省人众财薄，豫人为讨生计而入富省，遭排挤嫌弃罢了。至于抱团等为人所诟诸行乃贫弱者求得自保之本能尔，富者若他日返贫亦会有此行径。兰城陕省虽无豫人那般污名，却因无财丰之名而少人恭之。然有朝一日若外敌入侵，且不提陕省门户之势，那陕中重器便有活命之力。自来财须煞守方可享，煞离财浮任人夺。商贸富省鄙弃耕战贫省，不察商贸之财实为耕战之煞所护。小子一人呆坐甚觉无趣，然汪伯已走而无人向导，无奈止得客栈周围闲逛半日，汪伯归来时又以此笑话一番。

次日离兰，随汪伯前往延城交办事宜。延城乃昔年赤焰军长生之地，虽城小却举足不轻。凡遇事遇节，上下多好往投宣讲，聚民心，正法统。止是百姓多已不吃那一套，专说此等作为无非堂上大人自表其贵，早与百姓无涉。为何有此想法？心灰意冷罢了。举凡人心之聚散，不出义利二因。义为皮而利为骨，有义无利，皮不成型，有利无义，骨散难聚。昔年赤焰军上举义旗而下分田宅，国中万亿贫者既得温饱又出怨气。彼时国中资财大半掌于劣绅恶官，赤焰军夺其资财分之，百姓心知赤焰军所为乃救己利己唯一之法。所谓利出一孔则心聚一处，如此一来赤焰军怎不得万亿百姓归心？如今却是换了一副模样，但凡见着有利可图，权贵便领着一干商贾吃下八九，百姓见余下一二实在太少欲多讨要些，那帮权贵便造出舆论，言甚么国难时艰无利可分，甚至以此为由巧立名目多刮民脂。有大把银钱养蹴鞠捧戏子，做那些比健夺金面子事，却不舍些微资财助百姓育儿养老。如此贪利忘义，怎聚得人心？人心既散，堂上便是再演出何等精彩大戏，亦无人在乎。倘是弃民心也就罢了，本就视作两脚羊，尚嫌食槽太深。怎奈军心亦视作无物，昔年阵前接敌之时，曾有勇士伏草忍炙，或挺胸堵枪等壮举，而今却尽遭戏谑嘲弄。勇士之亲上告无门，作俑者逍遥自在。百姓怒之恨之，却也无可奈何。官军乃保官之军，尚且落得如此下场，官府怕真个是嫌命太长，欲求速死。

此插一闲话，话说海外有两强邦，一名英吉国，一名兰西国。昔年两国因土地及权位之争，互战百年之久。英吉国晸稳势厚，仗兵锋逐兰西军而取兰西地，兰西国中乱作一团，而无御敌之人与退敌之策，国土人口日日沦丧。不想乡间竟冒出一村姑，言称己乃代上神行走人间，欲光复兰西之荣耀。初时国人视其心智迷乱而至胡言乱语，皆轻之藐之。怎料那村姑说服兰西国主赠兵相助，其后竟连战连捷，打得英吉溃不成军。传言那村姑领军模样，乃胯白马配玄剑，有一蓝须骁将护卫左右。每每与英吉军接阵之时，抽剑指天闭目颂祷，过不多时，天空便现出一十字，而后银光大盛，虽曜日不能及也。见此神迹，英吉将校多肝胆俱裂而面如烂桃。至于兵卒，本思乡心切而无心恋战，见着那银色十字便弃兵器而屈膝拜之，口中默念军中盛传之祷言：

剑举朝天，圣临人间。

百乘骤停，千军霍止。

虔仆屈膝，合十敬献。

心颤身抖，祈得恩赦。

吾妻玛丽，吾子汤姆。

朝盼夜思，焦心愁肠。

若得归家，偕妻育子。

勤劳俭朴，荣耀吾主。

有此圣女领兵，兰西军自是难求一败。然彼时兰西国主及一班贵族，却畏于圣女声望，恐其取而代之，竟与英吉国合谋做下一局，由英吉军擒下圣女，兰西军佯追实纵。英吉军掳圣女归国，因恼其过往战绩，囚之于暗室而百般凌辱，终施火刑戮之。时人追忆其过往，或赞之，或悯之，乃有诗为证：